皓日高懸,碧空如洗,又是一年春季,嫩綠的小草萌芽生長,一眼望去,草原如同披上一條燦爛發亮的綠毯。
不遠處流淌著一條小河,河水清澈,可見其中光滑的鵝卵石和小小磷蝦。
偶有一條銀色小魚,剛擺尾遊走,就被一隻纖細的素手一把抓住。
“不錯,今天加餐。”
音折直接將還帶著溪水的冰涼小魚丟進嘴裡,嚼巴啦兩下,咽入喉嚨。
她雙手叉腰,仰頭沐浴著充沛的陽光,神色平和享受。
距吞淩塵手指已過了一年有餘,她連夜逃竄進深山老林,頭也不回地跑了幾百裡。
最後,躲在一個小山洞裡,廢了一百天,消化了短短一小截的天生道骨。終於,突破了引氣期的瓶頸,正式踏入修仙界的大門,成為築基三階的修士。
凡人獸物修仙,先得吸納天地靈氣,引氣於體內,此為固氣期。多數沒有靈根的人類,大半輩子可能都止步與引氣期。
一期九階,九階為圓滿。
引氣期為剛剛入門,僅僅能強身健體,九階突破瓶頸,靈氣順著經脈流通五臟肺腑,便到了築基期,靈氣便能心隨意動,附著與武器與人戰鬥。
築基期在諾大的修仙界,也不過剛剛入門的學徒。
而妖獸,生來還要比人類低上一等。
天道最鐘情於人身,因此,凡妖獸精怪,想要修仙,先得化人。化得人身也不是一件易事,越是資質卓越,越要修煉幾百年方能渡過雷劫,修煉成人。
以她所屬的黑極梵音蛇為例,血脈古老,偶爾現身天南諸國,多生在西夷洲。
按照此蛇身的傳承記憶得知,作為王蛇,它至少修煉五百年,如此方才能渡雷劫、化人形。
而音折穿越過來時,這具蛇身,才二十歲……
屬於蛇界嬰兒了。
一截短短的天生道骨,直接抵消了五百年苦修。
音折在那個小山洞裡,被天雷劈得鱗片儘碎,一夜醒來,多出了兩條白生生的腿。
她修煉成人了。
她化為人身之後,很是適應了一段時間。
從在地上爬到直立行走,跨度太大,足足兩三個月才恢複穿越前的狀態。
音折走上山坡,手遮擋在眉前,打量那前方的高山大澤。
從這兒再往東是一片草原,草原之後,遠處黛色的群山連綿不絕,雲霧繚繞,仿佛素衣美人側臥酣眠,懷抱著大大小小的水澤湖泊。
平原之上有一串串的小黑點在移動,雖已化人,但音折的視力仍然不佳,隻能約莫猜出那應該是行商的人類。
據上次偷聽路上鏢客所言,越過這片草原就到了天凝山,翻過天凝山,繞過仙水湖,便可直接端詳南詔國國都故渠。南詔國山林水澤多,國都據說也是傍山繞水,有著“水上芙蕖”之雅稱。
音折逃走那夜,原本是想鑽進深山老林再不出來,但化為人後,她實在無法在山林之間充當野人。
思來想去,她決心跑到其它大洲去,離開天南諸國,遠離男主大本營。
可天南諸國坐落於無儘海之上,多為凡人國度,靈氣稀薄。
但憑她一蛇,不可能遊出去。唯一的法子就是去國都等待穿越大洲大洋的巨型靈舟載她離開。
眼下,她便趕到了國都。
“這一年國都三番五次戒嚴,好在這些日子沒聽說封城戒嚴的消息,不然這回靈芝受損,賣不出好價錢,老頭子又該念叨我。”
“您的手上有誰能占便宜,老爺就更不會嘮叨您了。除非您不修煉,天天去逛花樓,喝花酒。”
“不貪財好色,豈不是妄來世間一遭。小爺我來國都一趟,就是為了再見見那故渠第一美人燕霜菡。”
“少主,國都第一名妓,不可輕易招惹,她背後有靠山。”
“我知道她是戍都府的人,吃不成,過不成眼癮嗎?”
一路行商在草原上搭起了帳篷,馬兒埋頭啃著青草,商隊的人也開始燒鍋煮米,休整調息。
雖然草原上並無什麼遮蔽視線的樹林巨石,但地勢高低起伏大,草坡一個接一個,並非觀之一覽無餘。
一少年一壯年走出商隊,來到草坡上。
少年著一身鮮豔紅衣,佩戴珍稀玉佩寶石,鬢邊編著小辮子,有著張俊俏的好麵容,一雙桃花眼更是眼尾輕佻,說不出的風流,他吊兒郎當地摘了根草往嘴裡送。
壯年大漢落後於他半步,周身氣勢沉穩,目光如電光迅猛。
金元思找了塊大石頭坐上,眺望草海,咀嚼嘴裡發澀的草葉,嘮著嗑。
他們商隊從很遠的郡縣趕來國都,販賣山間靈藥獸物等,一路風塵仆仆,神經緊繃,如今即將到國都,警惕性也放鬆了不少。
“老頭子也不知道找什麼急,這還有一年跨海靈舟才到南詔,現在就派我出來打聽風聲。”
“不滿一年了,如今天南諸國的各種小國家裡的修士,都在往這邊趕。我們正好前來與各國俊傑多多溝通交流,探聽情報,為之後您挑選學院做好準備。”
“嘖,無趣。這種事兒你們解決就行了,我隻負責賺錢和找美人。”
涼風襲人,伴來絲絮般的細雨。
銀線從天而落,沒入綠色的波浪中。
田蠻抬頭看了眼天,見沒有下大的征兆,搖搖頭笑道:“少主你啊,若是能早早帶個姑娘回去,讓她孕育子嗣,留個後代在老爺身邊,他也不至於總念叨您,他是舍不得您啊。”
金元思唇邊掛著笑,不羈道:“再美的女人,玩玩便罷了,什麼娶妻生子,小爺這麼年輕,急什麼。”
兩人正談笑著,忽然撇見草坡上,細雨中,娉娉婷婷走來一道嫋娜的身影。
田蠻一愣,連忙站起身,手撫上腰間的佩刀。
細雨夾著水汽,蒸發出草地中的清香,蒙蒙朧朧,落成一道輕薄的紗衣似的,披在雨中的少女身上。
如同水墨畫走出的美人,一位披著麻布衣衫少女,長發及腰,赤著白嫩的雙腳,步步生蓮,緩緩行來。
金元思對上那少女的臉,頓時被定在了原地。
腦海裡什麼念頭都飛到九霄雲外,此刻全然隻剩她清冷絕豔到灼人眼球的臉。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什麼燕霜菡,不及她三分顏色。
音折抹去臉上薄薄的雨水,學著此地女子作態,微微傾身。
“諸位好漢,小女子名為音女,前往國都投奔親戚,不料半路……”
“噌——”
還未等她把話說完,一把利劍,刀鋒已出鞘。
絡腮胡子的大漢肅然而立,渾身肌肉繃緊,蓄勢待發,殺氣騰騰。
“蠻大哥。”金元思按住他拔劍的手。
“少主往後退,我乃築基二階的修為,可此女來時無聲無息,我都未能察覺。況且相貌貌美近乎妖,絕非人類。”
田蠻常年走商,見多識廣,不止一次見過精怪化為女妖勾引男子,她長相過於驚人,雖然身上沒有妖氣,但實在難以相信是個普通人。
音折摸摸臉,化型後她常常在溪邊湖岸端詳自己的臉,不可否認長得太好看也不行,都不像人了。
不過書裡的美人仙子,一批又一批,即是淩塵的妹妹淩黛兒,小小年紀已可見姝色過人,她倒也不太將自己的容貌放在心上。
“我是人類。”音折急忙說道,泫然欲泣地捂著臉。“我路上和家人走失了,本來要去國都的,現在還有這麼長一段路,我怕一個人遇到危險,看到商隊就過來了嗚嗚嗚……”
她冒著雨走來,輕薄的紗衣已濕透,貼在初初綻放已玲瓏有致的身體上。
金元思一時恍然,竟然湊近一步,欲觸碰到這似人似妖的清麗少女。
旁邊的田蠻腦中警鈴大作,隔開兩人。
金元思頓了頓腳步,稍微清醒了些,然而臉上依舊神采飛揚,眸光像正欲發動進攻的狼,緊緊盯住她的臉。
“姑娘先彆哭,你的衣服都濕透了,先披上我的衣服。”
他乾脆解開自己外衣,繞過田蠻,披在她身上,而後退開,舉止有度,並不輕浮。
仿佛剛剛那眼神隻是一種錯覺。
音折攏攏衣服,抬起淚盈盈的雙眼:“可否捎我一程,帶我入國都呢?我家人也許在那等著我。”
入城的通關文牒她沒有,對國都故渠也不大了解,如果能混入商隊,則要方便很多。
“並不要緊,我們商隊也不缺你一個人的位置。”金元思馬上應道。
“少主不可!”田蠻打斷他,“就算她不是妖獸化人,但不知底細,我們也不能帶進商隊。”
年長者老練警惕,年輕者年輕好色。
但明顯青年人地位更尊貴,音折肚子裡咕嚕咕嚕冒著謊言。
“既然如此,那我不勞煩二位了,我自己走去吧。”
她眼角滑過一滴眼淚,輕輕抹著淚水,一言不發,隻淒淒切切抹著淚水,扭身要離開。
“等等,從這到故渠還有五日車程,你靠兩隻腳指不定得走十幾天,進山也不安全,不如和我們一起。”
田蠻還想說什麼,金元思揮揮手打斷了他,他隻好將滿腹勸解都咽進了肚子裡。
少主天生聰穎,資質優秀,頭腦也上佳,什麼都好,就是太好美色。
通人事以來,女人就沒斷過,時常一擲千金為博美人一笑。
見金元思已帶著音折回商隊,他深吸一口氣,不得不拔腿跟上。
她被安置在靠近金元思的一節車廂,鮫紗覆窗,綾羅鋪地,軟枕小桌,踏上去如進了一間小室,舒服得很。
金元思還怕她無聊,送來話本,時常陪她下棋取樂。
與此同時,音折知道了他的全名。
金元思,這不是後期男主的夥伴之一麼。
他出身富可敵國的商賈之家,父親的商業遍及天南諸國。不僅修煉資質上佳,還天賦善於經商,有著“金太子”的綽號。他生性風流好色,但十分講義氣,善理財。
後期和男主淩塵合作,互惠互利,成為了他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之一。
不過現在,他們尚未相識。
音折本想同他交好,多個有錢朋友,多條路,誰知這家夥看上去對她的興趣可不止於交朋友。
她調高了警惕性,預備不同他深交,免得又和結仇了的淩塵攪和到一起去。
音折本是打算編些謊言搪塞,誰知金元思問也沒問她的來曆,隻時常講些走商路上的風俗趣事。他言語幽默,妙語連珠,行為舉止也和她保持距離,引得音折對他防備心散去了幾分。
商隊進入天凝山,才依稀瞧見國都的影子。
車廂搖搖晃晃翻山,素手柔夷掀起布簾,音折打量著國都全貌。
南詔國國都故渠,果真是依山傍水,水上芙蓉,大氣端莊中不失溫婉秀美。
它建於山上,青曼的翠色覆蓋著整座都城,其中琅琊樓閣點綴其中,遊人如織,車馬喧嘩。細雨覆屋簷,雲樹繞人家。都城之下,大小湖泊平如明鏡,朵朵蓮葉,點點朱華,爭先開放。
可謂是繁華盛景,不由人誇。
“頭兒,國都可真大真熱鬨啊!”嘴上仍有絨毛的年輕護衛感慨道,“咱們隆城城牆三丈厚,怎麼國都反倒一牆一磚都沒有?不怕敵襲麼?”
“國都雖然無古板夯實的城牆拱衛,但有國師大人布下的結界陣法,一旦有人心存歹意,必將被戍都府的修者直接拿下。不僅如此,各個入口都有大大小小的陣法,以鑒彆入城者的身份。”田蠻眺望著不遠處繁盛的都城入口,目光崇敬。
“國師大人鎮守故渠,任何邪魅魍魎,都輕易不敢現身。”
說完,他回頭望了眼車隊中間的車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