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折被淩塵揣進腰間兜裡。

這才十二歲的小少年，如同一支青竹初抽長，腰身堅韌，蘊含蓬勃生氣。

音折在腰兜裡扭動，引得對方舒緩的氣息停頓了幾分。

淩塵手指輕摩擦過音折的腦袋，讓她安分點。

音折抬頭，鑽出了半個腦袋，露出兩顆綠豆眼，好奇打量四周。

此時節，春寒料峭，陽光冷燦。

空氣中有著非山林草木的渾濁氣息，這是人的味道。

於此同時，馬蹄鐵“噠噠”地踩在青磚上，挑籃走販的叫賣聲，婦人老孺的交談聲，漢子大聲地在遠處呼喊

聲，林林總總，不絕於耳。

音折一時覺得難以忍受的嘈雜吵鬨，但又舍不得縮回腦袋，目不轉睛地盯著這陌生的一切。

她在山林裡困了幾個月，從一開始不會爬，到後麵生吞鳥雀，茹毛飲血，為獸早已駕輕就熟。

如今陡然見到人類社會，竟然生出一種恍如隔世之感。

淩塵頭頂著鬥笠，低頭敏捷地穿過大街小巷。

他垂頭瞥了一樣腰兜裡的小蛇，方才還腦袋使勁往外蹭，對人類世界感興趣得很，現在就露出一雙明亮的綠眼睛，瑟瑟地偷看。

他唇角翹起，心頭好笑，手指輕點它的腦袋，溫聲安撫：“彆怕。”

小蛇回應著蹭著他的手，乖巧又充滿靈性。

淩塵雖從未養過異寵，但見過不少貓狗小獸，沒哪個像這條小黑蛇一樣充滿人性的。

無論他說什麼，小蛇都能給予回應。

這些日子，因小黑蛇傷勢嚴重，他為它抹藥包紮，黛兒還怕它失控咬人。

可從頭到尾，哪怕疼得尾巴尖顫抖，小蛇的腦袋緊緊貼著木桌，不曾有一瞬抬起，表露出攻擊的意圖。

這樣通人性，如果能救治好它，成為自己的靈寵也不錯。

想到這裡，他一直以來低沉的情緒略有好轉，生出了幾分期待。

“鬆手！鬆手 ！我沒有答應過，我沒有答應過。”

忽而，一道嘶啞的女聲從小巷子裡傳來，隨之還有男人的拉扯和調笑。

“什麼沒有答應，你老爹白紙黑字寫著的，還能有假？”

偏僻的巷子裡，三名麵容猥瑣的男人將一嬌媚少女團團圍住，一人還抓著少女的手腕。少女使勁掙紮，但力氣不及，被慢慢逼到了牆角。

巷邊走過的淩塵停下了腳步，皺皺眉頭，走了進去。

音折內心難掩激動，這就到了英雄救美的環節麼，相當期待的開始看好戲。

“喂。你們，鬆手。”

莫嫣泛著水霧的淚眼，如遇救星地望去。

巷子口逆光踏來一道人影，玄色勁裝，頭戴鬥笠，黑布蒙麵，周身氣質沉穩利落。

然而莫嫣才升上胸口的一股氣，卻慢慢瀉去，目光複而再度晦暗。

隨那人影走進，她才發現，對方都不及自己高，原來是個打抱不平的青澀小子。

幾個男人本被這一聲冷斥震住，在看清來人身型體量，對視一眼，大笑起來。

“哪裡來的毛頭小子呢？還想學彆人英雄救美？”

淩塵沒有動氣，平淡問道：“他父親欠了你們多少錢？”

音折心中“嘖”了一聲，不管多麼正義的一方，前期總要做足了麵子功夫才能出手。

這些小嘍嘍，趕緊收拾了了事。

三人麵麵相覷，其中一賊眉鼠眼的男人眼咕嚕一轉，獅子大開口：“不過千兩黃金。”

莫嫣還沒來得及深思這略有熟悉的聲音究竟是誰，張嘴反駁：“胡說，我父親明明隻欠了你們百兩黃金！”

淩塵從腰兜中掏出一顆亮晶晶的東西，直接拋去。

其中一男人眼疾手快接住，竟然是一枚溫潤螢亮的寶石。

“這……”

“這不是靈石嗎？”另一個男人驚呼出聲。

淩塵指著巷子外：“一靈石可比千兩黃金值錢。拿走，這筆賬就平了。從今往後，不能再找她的麻煩。”

“小子，既然一枚靈石都拿得出來，莫不是兩枚三枚，也都能……”三人陰測測笑著，朝淩塵包圍過來。“現在一枚靈石可不夠了。”

“自找苦吃。”

音折直覺淩塵忽然平地消失，再一會，眼前隻見三人毫不設防的後背。

他伸出雙手，手心有乳白色的光，音折目視那隻手輕飄飄地按在一人的後背，氣波直接將三人震得摔倒在地。

“修者？”男人震驚地扭頭望，連忙爬起來，拱手哈腰。“我不知道大人您是修者，無意冒犯，無意冒犯！”

“我們不知道這妞是您的，嘿嘿，對不住對不住，以後我們肯定不再找她。”

“走走走……”

三人連靈石都沒來得及拿，連滾帶爬地跑了，生怕淩塵再追究。

可見也隻是銀槍蠟頭的嘍嘍貨色。

音折失望地縮回吃瓜的腦袋。

“謝……謝大人相救。”

莫嫣顫巍巍向那個子不高的少年行了一個禮。

怪不得他一看年紀雖小，但卻氣度非凡，原來竟是修仙之人。

淩塵將鬥笠取下，露出自己那張稚嫩俊俏的臉。

莫嫣嬌軀一震，難掩震驚。

“竟然……竟然是你？”

淩塵微微一笑，臉頰邊浮現一個淺淺笑窩，他撓撓自己的後腦勺的亂發，難得有幾分孩子氣。

“莫嫣姐姐，好久不見。”

“淩塵！”莫嫣失聲驚呼，芊芊細指掩住紅唇，眼睛都瞪圓了。“原來那個天才是你，我還以為恰好和你同名同姓……”

天南諸國，靈氣稀薄，為凡人國家所統治，擁有修仙資質之人，已經是人中龍鳳。

而在南詔國，童蒙開竅的兒童，六到八歲便可檢驗對天地靈氣的感應資質，若能體會到天地靈氣，即使沒有靈根，以後做些武師藥師等，也極受青睞。

如有靈根，那就是祖墳冒了青煙。不僅會被收進洱城童蒙堂，享受無數資源，等大一些，更是會直接送去國都詔和，有全國最出色資深的修者教導，堪稱直上青雲。

莫嫣並不能體會天地靈氣，饒是她聰穎非常，又嬌媚可人，這輩子最好的命運也不過是嫁給個清貧文人了。

他才小自己沒有幾歲，往昔莫嫣看他沒有娘親相護，和殘疾的父親妹妹相依為命，頗為同情，為他補了好幾次衣裳，但兩人的命運，從一方為修者，一方為凡人開始，已是天壤之彆。

還是老相識。

音折再度好奇地支起腦袋，觀察著這是書裡哪朵桃花，看上去還是嬌媚禦姐型。

“呀！有蛇！”莫嫣還未從震驚的情緒中緩過來，瞥到他腰間升起兩顆綠瑩瑩的光，黑蛇陰森晦澀地直起身體，嚇得她臉色蒼白，連連後退。

“彆怕，這是我的寵物。”淩塵掌心將小黑蛇按進自己兜裡，吩咐著，“小黑彆突然出來，會嚇到人的。”

音折如果能翻白眼，肯定翻一個巨大白眼。

什麼寵物，狗屁寵物。

混這個修仙界，妖獸的地位實在太低。

音折的打岔，衝淡了幾分剛才的氣氛。

莫嫣無奈地笑笑，掩去耳邊碎發。

“原來竟然是你，你應該要準備去國都了吧？洱城裡天天都有大人物想來見你，酒樓食鋪，都在討論你，說我們南詔國出了一個千年難遇的天才，以後洱城要舉世聞名。”

淩塵不在意地笑笑，然後搖搖頭：“我有些事還沒解決，暫時不會去。莫嫣姐姐，你父親又去賭了？”

莫嫣眼神中閃過一絲難堪，神色淒楚：“他把我賣了不說，自己也喝死在街頭了。”

淩塵默然片刻，將地上的靈石撿起來，擦擦地上的灰塵，將它遞給莫嫣。

莫嫣推手搖頭：“我不能要。”

“這對我來說不是什麼稀罕品，但它能改善你的生活。我相信以莫嫣姐姐的能力，以後會越過越好的。”淩塵將靈石強行塞進莫嫣手中。

“就當是……謝謝你那時給我補衣服。”

他爽朗的露齒一笑，戴上鬥笠，不等莫嫣推遲便轉身離開。

“莫嫣姐姐，保重！”

少年走進耀眼的光中，隻擺了擺手，背影消失在街頭巷角。

莫嫣於怔忡中驚醒，追出巷子，人來人往，哪裡還見那清俊爽朗的小少年。

一滴眼淚劃過臉龐，她將手中的靈石攥得緊緊的，仿佛刻進掌心。

好一招撩人於無形。

音折在兜裡扭動自己的身體，吐槽這男主的桃花體質。她雖然不記得書裡有沒有這號後宮，但可以肯定，美人都是男主的。

還是做條蛇好，斷情絕愛，隻要抱著男主大腿，就能苟到最後，走上人生巔峰。

音折好一番暢想自己往後跟著淩塵吃香的喝辣的場景，深感，做小弟多好。

這男主性格不錯，對待同伴也大方得緊，簡直是天降金大腿。

音折一番響亮的算盤，在醫師的一句話下，戛然而止。

“它沒得救了。”

什麼？

音折直起蛇身，炯炯有神地盯著醫師。

你看著我的眼睛再說一遍，誰沒救了？

眼前的黑蛇直直立起來，三角形的腦袋對準了醫師，中年白須醫師默默往後退兩步，手裡還舉著防禦的靈戒，顯得防備十足。

開什麼玩笑，我可是要跟著男主度過世界大劫。

我這輩子一定要活到最後。

“此蛇為黑極梵音蛇，生於深山大澤，世間罕見。性燥，毒烈，毒發無藥可解。小友，你最好拿籠子裝它。如果你不願放歸，賣給藥房，能得不俗的報酬。”醫師就差後退到三米遠的距離，謹慎地觀察著。

“我要收養它作我的靈寵。”淩塵搖搖頭，當著醫師的麵，撫摸黑蛇的腦袋。“你瞧，它很溫順。這幾日，它從未有過攻擊的舉動。”

黑蛇也當著他的麵，極儘溫柔靈動，纏繞著他的手指，蹭著指尖，絲毫沒有毒蛇該有的尊嚴。

中年醫師滿臉慎重化為不敢置信，他摸摸自己的白胡須，喃喃道：“難道我看錯了，這不是黑極梵音蛇？此異蛇確實十分少見，黑鱗泛彩，蛇形凶惡，見之如見修羅。應該是它無疑了。但是從未聽聞這蛇的脾性有這麼溫順的，除非它已通靈智，有蛻蛇化人的征兆。”

“不管如何，既然我決心留下它，那麼它就是我的同伴，我是不會放棄醫治的。”

此言一出，音折感動無比，蛇身纏繞上他的手臂，蛇信子嗅聞他手腕間草藥的清香。

好男主，以後我會報答你的。

“它中的毒也很稀罕，乃寒焰雙狼的冰/毒和火毒。記得上一個中毒的修者，還沒撐到洱城，便死得乾淨了。它自己是毒物，因此堅持的時間長些。如果它已長至成熟，說不定還能撐一段時間，可惜這蛇尚年幼，估計就這兩天的活數了。我觀它的毒牙，怕是毒腺裡都沒多少毒液了。”

醫師稍膽大了些，湊過來了一點。

“等它毒發身亡，小友能否優先將蛇屍賣給我？我必有重金答謝。”

音折：“……”

狗東西，真想咬死你！

淩塵摸著手上小蛇，再次問道：“真的無藥可救了？”

“無藥可救。”醫師搖著頭，摸著自己胡須，“不過……”

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兩人的心被輕易勾起，皆看向那醫師。

“如果有什麼八、九品的丹藥，也許可救。可這世上多少年未出一枚八品丹藥了。可見，這蛇是必死無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