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揚的小提琴聲流轉於總統套房之內,濃烈的玫瑰香摻雜著嗆人的煙味。
圈圈吐出的煙氣逐漸消散,順勢望去,一頭烏黑卷發的倪鳶身著香檳色絲綢睡裙,懶洋洋地窩在沙發上,無名指和中指夾著一根燃燒殆儘的香煙,她的目光直直落在人台上的外套上,努力回想它的來曆。
驟然,電話鈴蓋過音樂聲,打斷她的思緒。
「什麼時候回國?」電話那頭聲音低沉,隱隱透著怒氣。
「怎麼想起關心我了?親愛的父親。」
「合同。」
簡短的兩個字,道明這通電話的目的。
倪鳶隨意翻看起桌上的那遝紙張,就像是對待幾張廢紙,她語氣懶散地調侃:「2.8%的股份有那麼重要嗎?父親居然叫我追到國外跟張叔做交易,難不成……您原有的股份被交易出去了?」
沒等來電話那頭的回應,隻等到一行高猛健碩、身著黑裝的男人,他們跨大步走進,生怕耽擱一秒。
為首的保鏢恭恭敬敬問好:「小姐。」
倪鳶輕輕瞥了他們一眼,平淡的語氣聽不出一點惱怒,她說:「誰允許你們進來的?滾出去。」
屋外烈陽高照,卻照不進高樓,融不化屋內降至冰點的氣氛。
保鏢們神色如常,對自家小姐和先生的性子都習以為常,為首那人將目光落在倪鳶手裡的合同上,是在提醒。
倪鳶順著這道目光看去,眼神逐漸布滿玩味,她從沙發縫隙裡悄悄摸出火機,卻隻是輕輕按下手裡的合同就被奪了去。
「小姐,明天見。」
現在回國交差,明天回歸本職,時間正好。明明沒有彆的意思,聽起來卻像贏家的嘚瑟。
倪鳶卻並不把自己當成敗者,她的玩味磨儘,手肘撐在靠背上,托住她的臉頰,目光緊緊跟著那一行人,直到他們徹底消失在視線中。
屋內回歸短暫的清淨,她疲乏地閉上眼沉思。
約莫十分鐘後微不可察的腳步聲止步在跟前,倪鳶潤了潤嗓子,抬眼問道:「我讓你準備的事呢?」
一份厚厚的資料隨之被遞到跟前,倪鳶順勢接過,翻閱的速度極快,一度讓陳怡懷疑她到底有沒有認真看。
在資料即將被翻儘時,那隻白皙的手終於停下翻動的動作,陳怡在心中暗暗鬆了口氣。
倪鳶喃喃自語道:「淵,鳶,冤冤相報何時了……」
她將資料遞出,不容質疑地下達指令:「就他吧,周弈淵。想辦法把父親的人攔在國內。」
不等回答,她自顧地問:「如果想查父親的行蹤,查得到嗎?」
「或許可以試試。」
「那就去吧。」
陳怡心領意會,點頭應聲:「是。」
她辦事效率極高,按照倪鳶下達的指令,一直跟在她左右的保鏢沒再出現在她麵前,新的保鏢在三天後的夜晚如約而至。
「小姐,這是新來的保鏢。」
倪鳶抬頭看了一眼,露出溫和的笑容,與最初的狠厲截然相反,「你好,我叫倪鳶,是你的老板。」
麵對陌生人的友好介紹,男人眼中似有若無的期待一消而散,簡短而平靜地介紹自己:「周弈淵。」
「我知道,你的名字很好聽。」
無厘頭的誇獎,周弈淵覺得有些莫名其妙,沒再回答。
倪鳶不惱,一邊重新翻看他的簡曆,一邊挑起話題:「跆拳道專業,你很厲害。」
陳述的語氣,周弈淵沒有否認,羞澀地輕輕頷首。
「不過你還是個學生,學業那邊……」倪鳶略帶擔憂地暗示。
聞言,周弈淵匆匆答道:「我的學業已經全部完成了,隻是還在等比賽,不會耽誤工作的,您放心。」
「比賽?」
「是,一個跆拳道比賽,大概在半個月後。」
得到合理的答複,倪鳶點了點頭,彆無其他疑問,她臉上揚起明豔的笑,用勾人卻不銳耳的聲音道:「要保護好我哦。」
周弈淵一頓,輕聲應她:「好。」
像許下承諾那般鄭重的語氣。
說是要保護,其實倪鳶近段時間均空閒著,她整日待在酒店中,一日三餐由廚師送上門,根本沒有出門的時候,更彆提遇到危險。
陳怡接到任務後就悄悄回國了,她這位助理的任務也理所當然地落在了周弈淵頭上。
「小姐身體不好,容易生病,室內溫度必須保持在28°左右,窗戶不能開太大,灰塵會跑進來。」
「一日三餐由廚師送上門,分量是為小姐專門定製的,她經常忘記或者不想吃飯,你必須監督她按時按量用完餐食。」
「小姐喜歡去酒吧,那裡比較亂,你必須無時無刻盯著她,保證她的安危。不需要在攔著她喝酒,你攔不住,等她醉暈了把她送回酒店就行。」
「另外,你需要把小姐每天的行蹤記錄下來,哪怕是待在酒店哪都沒去也要記錄,並且整理好彙報給我。」
陳怡的囑咐極多,可算下來攏共就四點。
就像父母需要外出一段時間,臨行前事無巨細地把孩子的生活習慣交待給旁人,生怕遺漏一點細節孩子就會過得不好。
另外三點周弈淵每天都按時按點照做,並且極其順利的完成,可他久久等不來照做第三點的機會。正當他慶幸倪鳶的乖順時,他聽見正用晚飯的倪鳶問:「你會熬夜嗎?」
得到肯定的答複後,倪鳶迅速用完餐食,簡單收拾過後拉著周弈淵前往酒吧。
霓虹燈交織,流行樂夾雜著喧鬨聲。
倪鳶倚靠在椅背上,靜靜聽著孟雲的喋喋不休,一邊聆聽,一邊灌下濁酒。
數不清第幾杯酒下肚,倪鳶白嫩的臉頰染上一點紅暈,與酒吧中的大部分酒鬼不同,更與身旁胡言亂語的孟雲不同。倪鳶喝醉後維持著如常的平靜,神情淡淡的,看不出情緒地乖坐在一旁。
周弈淵迅速分辨出此刻的倪鳶屬於醉暈了的狀態,他上前將倪鳶手中的酒杯接過,另一隻手從孟雲的包中翻出手機,在通訊錄尋找同為助理的電話。
大約五分鐘後,守在車裡的孟雲助理將她接走了。
周弈淵將倪鳶抱起,倪鳶的手自覺環住周弈淵的脖頸,她眼前一片朦朧,思緒模糊不清,看不清他的臉,卻覺得似曾相識,不知是感覺熟悉,還是味道熟悉。
白皙的指尖不自覺抬起,慢慢觸碰麵前這張臉,她迷迷糊糊地問:「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不等回應,她作出一副要嘔的姿態,周弈淵慌忙把她帶到衛生間,任由她趴在馬桶邊嘔吐,手掌又輕又慢地在她後背上來回梳順。
直到倪鳶不再有嘔吐的意向,周弈淵將她帶到洗手台前,從後禁錮住她,捧起抔抔清水為她洗臉,又從外套中翻出紙巾替她擦拭水漬。
懷裡的人時不時吐出溫熱的氣息,在周弈淵敏感的脖頸散開,不易察覺的紅從耳邊暈開。他垂首查看倪鳶的狀況,視線卻被落在胸前的手背吸引,上麵有受傷過後留下的黑痕,有剛結痂的傷疤,還有剛被燙傷不久導致皮膚生出的褶皺。
白皙的手被滿滿的傷痕覆蓋,稱得上麵目全非。
不解與心疼交織,周弈淵抱著得不到回答的想法輕聲問:「你很喜歡抽煙嗎?」
意外的,倪鳶雖然意識不清,卻輕「嗯」了一聲。
眼見溝通順利,周弈淵趁熱打鐵地問:「為什麼要拿手滅煙?」
「不滅容易著火。」
很無理的原因,倪鳶說完後笑了笑,眼眶卻氤氳出一灘水霧,緩緩流下,染濕周弈淵的衣襟。
周弈淵看出她不願多說,於是沒再多問,隻將攬在她肩頭的手收緊了些。
黑色卡宴隱匿於幽漆的夜裡,倪鳶瘦弱的身子縮成一團,窩在角落裡。透過窗縫的風輕輕一吹就能吹散她、掠走她。
周弈淵目光不由得生出憐憫,卻又不知為何而來,似是想多了解她一些,他將希望寄托在駕駛座有過一麵之緣的司機身上。
「吳叔,你跟小姐很久嗎?」
短暫的疑惑過後,吳叔如實回答:「小姐隻有五歲到時候我就是她的司機了,想想也快二十年了。」
「那您應該對她很了解,對倪家很了解。」
「小夥子,你到底想問什麼?」吳叔直白地問。
周弈淵不再拐彎抹角,而是表明不解:「小姐手上有很多傷痕,應該是掐滅煙時留下的,倪家人……對她不好嗎?」
吳叔眉眼驟然蹙起,猶豫很久搖了搖頭。
「倪家對小姐來說是地獄。」
倪鳶的母親產後抑鬱,自殺而亡後不久倪燚就帶回來了一位新的夫人和一位年齡稍倪鳶兩歲大的少爺、倪燚的私生子——倪鶴。
倪燚是位自私自利、重男輕女的主,想要倪鳶早點結婚生子,為集團帶來利益,卻又一分資產都不肯分給倪鳶,是將她視作隨時可棄的棋子。
吳叔的聲音愈發低沉,幾乎要融進黑漆的夜裡,他說:「整個倪家,隻有二先生對小姐最好。」
寥寥數句道儘倪鳶的前半生,漆暗、悲慘、可憐,隻有末了這句話的主人公為她帶來了一道微弱的光。
吳叔長歎一口,後悔又擔心地囑咐道:「這些事可千萬不能叫彆人知道,尤其是先生,否則對我、對你、對小姐都沒有好下場。」
周弈淵點點頭,應了聲:「知道了。」
他的目光再次回到倪鳶身上,憐憫之心愈發深重,他盯著她看了很久,思緒萬千,最終也隻是脫下外套披在她身上,在心中暗暗吐槽:「喝醉後還真是費外套呢,看來得多買幾件了。」
初陽與明月交替。
倪鳶暈暈沉沉地睜開眼,身上穿著的還是昨晚的衣服,卻沒有酒後的黏膩感,反而一身乾爽。她努力回想,最終隻記起和孟雲不知死活灌酒,其餘全數遺忘。
規矩的敲門聲傳入房間,倪鳶於是放棄回想,緩步走出房間把門打開,周弈淵站在門外,手中捏著紙袋。
「怎麼是你來送早餐?」倪鳶一邊往屋裡走去,一邊不解的發問。
倪鳶做到餐椅上,周弈淵把紙袋遞到她麵前,答非所問道:「他們說這個藥不容易留疤。」
他從口袋裡翻出一枚小鐵片,移至紙袋旁邊,「以後彆拿手滅煙了,拿這枚小鐵片。」
話罷,他點燃一隻香煙,而後按在鐵片上,直到火光散燼。
倪鳶微怔,那隻香煙好像不是按在鐵片上,而是按在她心頭,最初毫無感覺,反應過來時燙意已然蔓延。
她回過神,唇角勾出微不可察的弧度,「這件外套是你的嗎?」
她手指堆疊在沙發上的外套,是昨天夜裡那件,周弈淵瞥了一眼,輕「嗯」一聲。
「那件呢?」
周弈淵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向人台上的外套,停頓片刻後反問:「為什麼會這麼問?」
「因為兩件外套上有同樣的味道。」
倪鳶拿起身旁的外套嗅了嗅,確信地看向周弈淵,隻見他輕輕蹙眉表達質疑,而後又聽見他低聲重複:「味道?」
「嗯,一股淡淡的檀香。」
周弈淵點點頭,坦然承認:「是我的。」
猜測得到證實,堆積在心中的疑慮消散,倪鳶唇角的弧度稍大,她說:「謝謝你,周弈淵。」
真摯的目光隻在周弈淵身上短暫地停留,隨即轉向兩件外套,不明的心安湧上倪鳶心頭,她莫名道:「這兩件外套……送我吧。」
屋內陷入沉寂,倪鳶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這請求的離譜,哪有工作錢還沒賺到就搭兩件外套的?她忙的回過頭補充道:「我給你買新的。」
當天下午,周弈淵被迫試了一套又一套衣服,他完完全全成為倪鳶的專屬模特,一會兒試著西服,一會兒搭配起領帶,一會兒換起休閒裝……
收銀台被購物袋堆滿,倪鳶卻仍未儘興,正當她準備繼續裝扮遊戲時,身旁的周弈淵忍不住提醒: 「我的外套不值那麼多錢……」
倪鳶理解出言外之意,隻好將未儘的興生生壓住,她微微頷首,「好吧,我餓了,吃飯吧。」
不容拒絕的指令。
包間內,倪鳶前腳對著美食的隨意一拍,手機後腳就傳來急促的震動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