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我才回來第三天，你就給我安排了五個相親對象了。五個！！！]

慕靈捷又著重再發了一次‘五個’兩字過去，希望她媽媽能意識到她逼婚過分了，信息發送完畢後急忙搶在對方電話過來前先按下關機鍵。

世界安靜了。

慕靈捷爬上草垛，望著夜空，心想著借口就說是手機沒電關機了。

一點紅光驟地閃過去。

速度很快，但慕靈捷還是捕捉到了，她快速爬起身，躲在草垛後觀察四周，屏息凝神。

有蟲鳴，有蛙叫，有微風拂過稻田的沙沙聲，還有嗦嗦的交談聲，慕靈捷側耳跟著那陣絮叨聲走。

她蹙緊眉頭，音量的清晰程度告訴她，她離說話人不遠，但聽不清任何內容。

奇了怪了。這個念頭剛出，一陣悠揚的音樂聲經過風，傳到她的耳朵裡。

慕靈捷心口一跳，倏地抬起頭望去，前麵五百米處的廢棄工廠此時燈火通明。

“靈捷，誰讓你跑這邊的！”

“我跟你講過多少遍了，不許來廢工廠玩！”

“這裡邪門，鬨鬼！”

明明是夏天，慕靈捷一想起小時候她媽擰著她耳朵把她從廢工廠拉出來時露出的那副猙獰麵目，身體還是冷不丁地顫抖了下。

張麗雲女士真正生氣的樣子，太可怕了。

這麼想著，慕靈捷轉身就走，沒幾步，她回頭望向那棟廢樓，恰好看到了有幾個人影晃過窗邊。

她心裡忍不住犯嘀咕：哪些好漢閒情逸致這麼獨特，竟然在鬨鬼的廢樓聚會？！

*

“來來，小姐，再試試我們這款鬆子酒。”

一個玲瓏剔透的酒杯被一隻手推過來，慕靈捷嘻嘻笑了下，端起酒杯。

一低頭就看到渾濁酒液倒映出她頭發炸起，雙眼迷蒙，這才意識到自己進來廢樓呆太久了，還喝了不少酒。

紅的，白的，黃的，藍的，青的，黑的，全都混著喝。

“不行……我……有點醉了，到點要回家……”

慕靈捷講完這句話就踉踉蹌蹌起身，準備走出酒館。

腳步沉重，眼皮沉重，腦子也沉重，四周吵鬨得她腦殼突突痛，無數個光怪陸離的畫麵閃過腦海。

她揉了揉太陽穴，手剛扶上柱子，一隻手倏地抓住她的肩膀。

“喝酒不給錢，你當我老藤是好惹的？”

慕靈捷半睜開眼，回頭打量捏著她肩膀的人，身體晃晃悠悠，挑了挑眉，遲鈍很久地“啊”了聲，大著舌頭，“你誰呀？”

話音剛落，後脖頸就被一把捏緊，下一秒，額頭狠狠撞上柱子。

慕靈捷痛呼出聲，手捂著起了大包的額頭，側頭，半睜開的眼縫看到對麵的人麵目瞬間變得扭曲斑駁，緊接著又“砰”的一聲重響。

“瞪什麼瞪，吃霸王餐還有理了？”

呻吟跟咒罵條件反射地吼出來，可還沒等慕靈捷回過神來，她已經被人連拖帶踢給拖出酒館。

商業街其他妖怪被這邊騷動吸引了注意，紛紛湊上來觀看，不用旁人問，老藤妖邊拖著慕靈捷，邊吼著“這老婆子膽大吃霸王餐”“不給錢還瞪我”“揚言要砸了我的店”。

什麼人呀這是？

新來的吧，不知道這裡的規矩。

沒把起管事放在眼裡。

……

商業街很長，慕靈捷被指著鼻子罵了無數次。

但她沒搭理，因為注意力全在抓著她手腕的那隻手上，對方五根手指很長又枯槁，還粗糙……每根手指還會自由舞動！

怎麼有人長著這樣的手？可以申請吉尼斯記錄了，要不完全可以進入世界未解之謎行列了。

“我今天非得起管事叛你個抽筋剝骨，再吊起來示眾！”

抽筋剝骨？慕靈捷酒醒了大半，琢磨幾秒搞清楚了前因後果，原來酒館老板以為她賴賬要抓她去報官。

“我給錢，我買單——”

慕靈捷又拉又扯，試圖掙脫對方擒製。

她不明白，抓著她的人手背筋脈凸顯，皮肉皺巴，掌心肉粗糙，完完全全就是一隻老年人的手，怎麼力氣如此之大。

如果她沒喝醉，那麼就會發現圍觀的人亦或自洽遊玩的每個“人”雖長著耳目口鼻，但他們又比人類不是多了一些觸須，或者某些五官比正常人類大了許多。

每個“人”都長相怪誕。

“我說了我給錢啊！”

慕靈捷重重甩開那隻手。

“啊——”

一聲響徹天際的尖叫嚇得慕靈捷又往後趔趄一步，眼看就要趴地，雙手本能地抓住手邊的東西。

下一秒，一道撕心裂肺的叫喊猝然響起。

“我臟了！”

臟？我哪裡臟？

慕靈捷動了動眼皮，臉上帶笑看向被她抓著的手，笑嘻嘻地講：“謝謝你哈。”

怎料對方的眼睛越瞪越大，頰肉不斷地抽搐，像是看到可怖的東西一樣盯著她。

“你的臉……”

話音剛出，左肩就傳來一陣錐心鈍痛，慕靈捷轉頭正要破口大罵，右肩倏然也傳來鈍痛，下一秒，她雙手被人緊緊擒拿扣在腰後。

“抓到你了。”

*

一道聽不出溫度的清冽聲線從身後傳來，慕靈捷扭過頭望去，撞進一雙瞳色極淺的褐色眸子裡。

“起大人，抓她！她吃霸王餐。抽筋，剝皮，剔骨，吊個十年八年……”

好看但怪滲人的。這句話哽在喉裡沒講出來，因為對手扣著她雙手的手勁突然大了幾分。

慕靈捷聲聲呼痛，心說不久忘記給一頓酒錢嘛，她又不是犯天條，“我有錢，不是吃霸王餐……”。二十一世紀，這些人眼裡是沒有法律存在嗎？

正想著時，旁邊的男人出聲了，“不止酒錢，你還踩爛了我們的招財貓。”

起琛盯著慕靈捷的臉，沒錯過她臉上一閃而過的詫異，冷語補充，“非常貴重的招財貓。”

慕靈捷聞言輕籲一口氣，心想不就一隻招財貓嘛，能有多貴重，她能買一卡車。

她扭頭正視男人一眼，男人三庭五眼坐落均勻，五官精致，對方正好是微側過頭看她的姿勢，她心口一跳，覺得對方下頜骨長的也在她心窩上。

“賠錢。”起琛唇角凝著抹冷笑。

慕靈捷想也沒想地反問一聲多少她能賠。

下一秒，她瞪圓雙眼，雙唇哆嗦，臉更是唰的一下漲紅起來，聲音淩厲尖利，“你說多少？一隻破招財貓，你收一百顆金豆子？”

一隻招財貓等於一百克黃金!

慕靈捷不斷掙紮妄圖掙開擒製，嘴巴不斷控訴男人是在訛詐騙錢，絲毫沒發現圍觀群眾在聽到她這些話臉上紛紛露出驚慌的神色，“你怎麼不去搶呢！東西拿過來，我給你粘回去。”

話剛落，四周躁動聲頓起。

她抬頭望去，圍觀的人手裡瞬間多了斧頭長矛長叉，個個臉上是一副要吃了她的神情。

慕靈捷下意識地往旁邊躲。

起琛目光微抻，躁動的妖怪紛紛退後一步，但幾聲零碎的嘰嘰喳喳還是傳進了他的耳朵。

“我們的招財貓，沒啦。”

“起先生今天怎麼這麼龜毛。”

“按我講，就是要把那個女妖千刀萬剮才解氣。”

“女妖就是禍害。”

起琛蹙了蹙眉，往聲源處望去，霎時間，街上隻剩下風聲以及，慕靈捷自己的呼吸聲。

慕靈捷繼續討價還價，“我真的可以粘回去的，要不你降下價？”

起琛深吸一口氣，低頭看到慕靈捷腳下的東西後，神色倏然黑了，聲線也嘶啞得恍如萬年冰窖，“腳挪開。”

慕靈捷雖疑惑但還是跳開了一步，不明白地看著男人。

“能粘回去嗎？”起琛指著她腳下的泥巴。

慕靈捷視線隨著起琛的手指移動，看到了她鞋邊的那灘爛泥。

這是招財貓？

她一臉錯愕，心直口快，“這是你們的招財貓？”沒有白瓷，也沒有紅瓷，甚至代表錢財的金色瓷片，也沒有。

“你這是訛詐！”慕靈捷靈光一閃，以為抓到了對方把柄，她手指向四周，“你們合夥詐我，我要告你們……”

突然，聲音被困在嗓子裡，慕靈捷不死心地又喊，但發現自己發出的隻有‘唔唔’的單音節，一使勁還讓自己喘不過氣。

怎麼講不了話？我變啞巴了？那些酒有毒！這個想法剛冒出尖尖，下一秒就發現自己被旁邊男人拎著領子提著走。

起琛側低頭欣賞她摳著自己喉嚨，全身慌到不斷發抖。

終於知道害怕了，這是什麼地方，就敢這麼若無其事地闖進來。

也是這時，慕靈捷察覺身後躁動消失，扭頭看去，發現跟了一半的人不僅都停下來，一致地往他們這邊的方向伸長著脖子。

他們似乎想往前走，但動不了分毫。

疑惑像加了雙倍酵母一樣，倏地膨脹，她抬頭看押著他的男人，入目就一隻尖尖的耳朵，不死心地又回頭看了被定住在街道中央的人群，

於是，她發現，她看清了每一張長著五官的人，瞬間變得愈發怪誕猙獰，下一秒她呼吸一滯，昏死過去。

哦，原來是做夢了。

*

慕靈捷被臭醒了，五感七竅都在散發著臭味。

她死死瞪圓眼睛，看到對麵男人手裡的瓶子，看到瓶子僅剩的綠色汁液。

腦子轟的一下就炸了。

“你有病。”話剛說完，她屏住呼吸，覺得自己全身每個毛孔都散發出一股碾爛後的青草夾雜著發臭鹹魚的腥臭味。

這地方太邪門了，趕緊溜。大腦警鈴剛起，下一秒手就被人抓住。

“要麼賠錢，要麼賠貓。”

“賠你個……”慕靈捷眼淚汪汪，“我現在回去給你買回來，比這還可愛還好看，會招手，還會說‘歡迎光臨’……”

“我要一模一樣的。”

神經病。慕靈捷怔住，“沒問題，我回去立馬就給你弄來。”

無論是夢境還是現實，跟神經病計較都會讓自己也變成神經，她滿臉賠笑，腦子快速地搜索能逃跑的方法，一根根掰開男人的手指，內心慌的要命。

對方手指溫涼的觸感告訴她，這——不是夢。

她走進廢樓後，腦子就蒙了，跟著音樂聲走進了那條商業街，被酒館老板拉著喝了各種各樣的酒。

一想到這，她心一咯噔，想起酒館老板的手明顯就是一根藤呀。

傳言廢樓鬨鬼，她真撞鬼了！

慕靈捷現在再看男人，隻覺得是陰森森的慘白。拜托，再好看的男鬼，他也不是人呀。

她掩飾住害怕，“我回去，捏好後，立馬給您送來。”

起琛皺了皺眉，回味“您”這個字，慕靈捷看他一眼又快速扭開頭，生怕被對方吸了陽氣，生怕對方不相信，還搬出祖宗保證。

“不需要。”起琛鬆手，果不其然地看到慕靈捷逃得飛快。

端著一盆冰水打算潑醒慕靈捷的周伍差點被她撞上，“這是見鬼了嗎，跑這麼快。”下一秒回神大聲吼，“老起，她是不是把我們當鬼了！”

*

慕靈捷側頭看向麵前破爛店麵，扭頭看男人，“你可以鬆手了吧。”

她剛才還沒跑出一百米就被對方抓住，然後就被男人拎到商業街，途經那些商鋪時，還能遇到一些“人”出來唾棄她老賴。

等經過酒館時，她看到提著她的男人丟了一顆金色果子給酒館老板，老板笑嗬嗬地鞠躬道謝離開了。

想到這，她瞅了男人一眼，心說這條街的“人”好像都很怕他。

又聽到有“人”跑過來問男人，沒有招財貓，以後該怎麼辦？男人回答那幾個人的問題，說找到新的了，還是威力更強的。

“你都找到新招財貓了，其實……可以放我走的。”慕靈捷貓著腰，小心觀察男人的神色。

起琛側頭看她，嘴角笑意越來越甚。

慕靈捷隻覺得笑容瘮人。

“你就是新的招財貓，還能鎮街。”話落，便抓起慕靈捷的手，將一個手鐲扣在她手腕上，“哐當”一聲脆響，是上鎖的聲音。

慕靈捷渾身一顫，看著手腕上突然多出來的素圈銀手鐲，以及手鐲下方，皮膚上的貓頭紋身。

“這個東西，能讓你可以自由出入這個世界……”

不需要！慕靈捷在心裡拒絕。

“還能讓它們認不出你是人類。”起琛一把將她推進店裡，“你可以不還錢，但你要把這家店做起來。”

慕靈捷趔趄一步，趴在積了一層灰塵的玻璃櫥窗上，她看著櫥窗裡頭的盤子，木架子，一眼認出這是一家烘焙店。

“商業街的各個商鋪老板很依賴那隻招財貓，所以你不僅要發光發熱發財，還要保佑各位老板也能發財。”

“不然他們會覺得這新招財物不好用，不如……廢了。”

慕靈捷聞言心裡冷哼了聲，發光發熱是要她跳大神嗎？

未等她吭聲，肩膀被拍了下，她轉頭看去，眼前卻一黑，再睜開眼，她正站在廢樓的鐵門前。

一陣大風呼嘯刮過，慕靈捷渾身一顫，縮回推門的手，後知後覺地抬頭望向院子裡麵。

沒有橘色的光，沒有音樂聲，沒有熙攘交談聲，沒有杯盞碰撞聲，唯有她自己的呼吸聲。

“邪門。”慕靈捷嘀咕道。

“你膽子真不小！慕——靈——捷——”

慕靈捷頭皮一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