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流 昭昭如願(1 / 1)

許我琉璃心 槐雨紛紛 3751 字 2024-05-01

此時殿門大敞,來人身穿玄色長袍,袍上用細如牛毛的金線繡著繁複的雲紋,顯得溫文爾雅又尊貴非凡。

李硯舟和南綰見此拱手“太子殿下”

“太子,你也出來了,這一月來滋味如何?”

“曹相,你策無遺算,膽略兼人,在大胥朝堂舉足輕重。我曾敬重你,視你為榜樣,可如今!所有的謀劃,都是為了這一步嗎?”

“太子看得起臣,是臣的榮幸。不過還是想告訴你胥臣,你說得不錯,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今天。你們這些人高坐明堂,有誰真心實意地在乎過民生疾苦!大胥早都是一樁朽木了,遲早有一天會全麵崩塌,我,曹啟,不過順水推舟罷了”

“那曹相為何不殺了我?大胥的太子啊,殺了我,殺了所有姓胥的人,這天下不就是你曹家的了嗎!”

曹啟像是聽了什麼笑話,一臉不屑嘲諷“我手上染得血還少嗎?太子當真以為榮王,盛王,還有你其他那些皇兄皇弟,是因為意外才死的嗎?”

胥臣瞬間僵在原地,眼神裡是說不儘的憤怒與殺意“都是你所為!為了一己私欲,為了篡位奪權,你與你口中不屑之人有何區彆!所謂的不懂民生疾苦,也都是你逢場作戲的幌子吧!曹啟,你該命絕於此”

“嗬,門外全是你們的人吧,還真是大費周章啊,涼國,岷國,難道你覺得我沒有任何準備嗎?”

話音才落,無數的黑衣人從高牆上一躍而下,兩方迅速纏打起來。伏在高牆上的弓箭手們如同暗夜中的精靈,迅疾地拉弓,放箭,箭雨如雨,射向地麵,尖銳的箭矢穿透士兵的身軀,鮮血驀地灑落。兵器交鋒的聲音震耳欲聾,利刃碰撞發出火花四濺的聲響。殿外刀光劍影如狂風驟雨席卷而來,而殿內幾人麵麵相覷,一時無人發聲。

突然一聲大呼“這大胥江山可姓不了曹!”眾人齊刷刷將目光投向殿門。

“六弟”

胥離聲音放大,語調鏘然“皇兄”

李硯舟和南綰見此“胥公子”

“我當初沒殺你,讓你跑去岷國,還搬來了救兵,要不是因為你母親,你早就死了千百回了”

“母親?與母親何關?你一個亂臣賊子,不配提我母親”說完,快速抽出彆在腰間的匕首向曹啟刺去。曹啟側身一轉伸手一推,讓胥離撲了個空險些摔倒在地。胥離不是練家子,個子雖高,但實在文弱的很,氣質溫良,讓人瞧著那張臉都發不出脾氣。太子匆忙扶著胥離胳膊,顯出十足的怒氣“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說完抽過胥離手中的匕首,又再次刺去。匕首打倒在地,兩人赤手空拳。霎時,門外射進一支箭,隔在二人之間,擦身飛過,兩人瞬間被分開,分立在側。

胥離見此大聲“舅父!”

“你小子!平時不見你來半封信,現在出事了,就想起我了”

張辛夷從涼國又帶來了援兵,瞬時身著玄色鎧甲,訓練有素的士兵從大門魚貫而入,眾人將長刀亮於身前,銀光四露。殿外,分屬不同陣營的軍隊依舊短兵相接,爭得不死不休。兵器碰撞聲響徹天地,空氣中布滿血腥味,整個世界仿佛都在顫抖,天崩地裂。刹那間,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化為烏有,他們像千刀萬剮一樣,裸露,崩裂,軀乾支離破碎,在這血光吞噬的時刻,已經分不清什麼是武器。

太子走到曹啟麵前“曹相,你輸了”

曹啟冷哼一聲,表情漠然,在他看來不過自古弱肉強食,成王敗寇罷了。死,他從沒怕過,原本在那場江南水災裡,他早就死了,現在活著的不過是謀權篡位的曹相。他報了仇,讓西塘王家百餘人死無葬身之地;他奪了權,殺了皇族子弟,讓大胥擁有新的秩序。可現在呢,他內心似乎沒有可盼望的,可謀劃的。死,也挺好;死,不過爾爾。

曹啟死了,於光華殿自刎,血灑當場。曹啟真得輸了嗎?其實不儘然。或許,對於曹啟本身,他隻是在完成內心某種期待後自願出局。若他想生,就不會派長寧城的守兵出征陳國;若他想贏,太子不會隻被囚禁於室,胥離也不會出城岷國。曹啟,到底是怎樣的人?說不清楚,也沒有答案。若他重金銀之財,便不會在趙府倒台後,把錢財儘數充公;若他薄情寡義,便也不會將雙親血仇銘記多年;可他的確殺人如麻,罪行昭昭,手下留下無數亡魂;他也確實謀權篡位,暗殺皇脈,狼子野心。他一生浮沉,幼時家貧,生活不易,那時少年夫婦,卻因病相離,後遇災荒,讓人寸步難行,雙親又故,隻剩他獨自沉淪。隻那一年,他遇到了她,像玉蘭花一樣素雅純潔,那是一束光,照進他死水般的生活。她一句,既然不如願,為何不去嘗試著改變,他便一步一步走到現在。曹啟對她到底是什麼感情呢?感恩?還是那種能讓心泛起漣漪的情緒?說不清道不明……

他死了,他該死,他也終於死了…

李硯舟看向胥離,問出心中的疑惑“胥公子,你不是在信中說與岷國皇帝承諾,不離開岷國嗎?這皇帝還怪放心,將你放出來了”

胥離聞言頓了一下“多虧了昭言公主,她出的辦法”

李辛夷站在一旁看著幾位年輕人“胥離,這兩位是?”

“哦!這是李公子”說完看向南綰“南綰姑娘”

殿外的聲響逐漸平息,風呼呼吹著,混著血腥味湧入鼻腔。飛濺的血染上高牆,地麵彙聚著一灘又一灘暗黑,臉上是驚恐,是欣喜,是無措…曹啟的人儘數倒地,留下的也都繳械投降。和往常一般,風依舊刮著,月亮也還是那麼亮。明日一早,光華殿外又會一新如洗,地麵的血跡會被衝洗乾淨,牆壁會重新翻過刷新,門窗被重修,一切將如常,大胥皇族不會讓這場屠戮見到光日。

來人向著胥離“曹啟的人已經投降了”

“多謝將軍,等我向岷帝和公主道謝”

第二日清晨,舉目望去,東方的天空出現一絲曙光,天邊翻起魚肚白,環宇逐漸明亮起來。還未入夏,空氣中還泛著涼意,門窗緊閉,將呼嘯的風封鎖在外,女人跪在佛堂前,雙手合十,一動不動。江碧華又一夜未曾合眼,從寒山寺回來後,收拾了家中之事,她便整日吃齋念佛,祈求佛祖能保佑她的丈夫平安度過此劫。

房門突然被打開,寶珠跑得氣喘籲籲,還沒來得及順口氣,趕忙著說“夫人,六王爺來了”

江碧華閉著的雙眼猛然睜開,臉色僵住,一時愣在原地。等寶珠再次開口,才緩過神來,急忙說“走,快走!”

胥離立在林府門口,步子卻怎麼也抬不起,他不知道該怎麼麵對林夫人。江碧華被寶珠扶著趕忙從屋裡出來,步子搗得極快,近乎跑著來到府外。胥離滿目愁容,低著的頭微微抬起,眼神落在林夫人那張蒼白急切的臉上。江碧華甩開寶珠攙扶著的手,連著上前幾步。“六王爺,可有我家老爺的消息?他在獄裡怎麼樣了?”女人眼角染淚,聲音哽咽,但看得出來,她已經極力克製了。

“夫人,林館丞他…”

江碧華試探著問,眼裡含著懇切與期待“他,他如何了?”

“林館丞,他…他昨夜在獄中撞柱而死”

江碧華含笑的麵龐霎時僵住,忽然又苦笑著開口“怎麼會?他怎麼會自殺呢?”

胥離拿過木匣放到江碧華手上,聲音聽得出悲痛“這是林館丞身上的東西,我想,應當交給夫人你。皇兄本想在宮中舉辦喪禮,厚葬皇族子弟和文臣武將,但我覺得,林館丞或許想回到這裡”

江碧華接過木匣,看向胥離身後的馬車,繼而嘴角擠出一絲笑“多謝六王爺將正徐帶回來,如今,他總算回家了”

“夫人,胥某當初承諾林館丞定能平安出獄,但卻事與願違,都是在下的錯,若是再快一步,可能林館丞他…他就不會死,我實在難以麵對您”

江碧華淚光閃爍,淚水斑駁了視線,她抬手隨意一抹“六王爺萬可不能這樣說,老爺他受奸人所害,與您沒有任何關係,你已經做了很多了”

馬車上平放著一口棺木,四角掛著兩個銀質的鈴鐺,風未起,聽不出聲響。江碧華睜睜地看著,眼底升起晦暗情緒,驀然間,時間仿佛在此刻凝結,往日情深似雲煙翻湧,繞上心頭。風意肆起,掛在四角的銀鈴發出清脆響聲。天空忽而灑下零零散散的水滴,飄蕩著沾染上女人的麵龐,不知是淚還是雨。雨大起來,不過一瞬就濕了衣裳。胥離趕忙轉身拿起車前的傘“夫人,快回去吧”

林府掛了白綢,寫著“奠”字的白燈籠在風雨中搖晃不定,丫頭小廝披了麻衣,共同祭奠這座宅子的主人。

江碧華守在靈堂裡,披著麻衣跪在棺木前,手裡攥著黃紙,淚如雨下。

吾妻碧華,蘭質蕙心,亦有柳絮才高。吾與汝光陰十載,今念歲月匆匆,憶往昔似江海奔流,不止不息。吾歎仕途多劫,命運多舛,少時心傲,試比天高。猶記昔日放言追隨先賢,惟願能以畢生所學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百姓謀福。曾幾何時,吾願化身鯤鵬,直上青雲,終所功成。吾每信,既居朝堂之位,雖為社稷微職,也當心憂大胥萬千。今夜月明風清,再思舊時遠誌,不過浮華若夢,望塵莫及。吾於牢獄中,前路亦未卜,身為人夫,吾無法與汝白頭;身為臣子,吾未儘衝風之末。此刻提筆落字,寸寸難移,淚落沾襟,泣下無聲。白景歸西山,碧華上迢迢。今古何處儘,千歲隨風飄。華燈高上,揚州初逢,十年韶光綿綿,吾與汝舉案齊眉,相敬如賓。既享琴瑟之福,何悲他日相隔!愛妻如故,情深自許,願妻安樂,歲月無憂。

黃紙之上,情深似海。

女人從匣子裡拿出那塊從囚衣上撕下的白布,顫巍巍地展開,布麵上隻有血淋淋的幾個大字。

昭昭如願,歲歲安瀾。

女人拚命將黃紙和白布攥在手裡,伏在棺木上失聲痛哭,淚水滂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