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銀色的門把手被捏到扭曲變形，時柒眼前被各種雜亂色塊占據，像在看老舊花屏的電視。

耳邊似乎有人在呼喊，想聽清對方說些什麼，卻無論如何都是徒勞。聲音仿若隔著水麵，模糊混沌，傳不進水下人的耳中。

遺忘的記憶在此刻蘇醒，她仿佛看到年幼的自己，孤立無援站在昏暗的房間，周圍是漆黑扭曲的人影，尖銳刺耳的責罵將她淹沒。

“■■孤兒■■沒教養，就該■■■”

“這麼努力有什麼用，不如■■”

“■■■……”

時柒站在辦公室門口，身體從某一刻開始輕微顫抖，恍若在忍受極大的痛苦。

室內的憂太和裡香率先察覺，不管是門外不穩定的咒力波動，還是門把手位置傳來的細微聲響，都昭示著異常。

“裡香…”

乙骨憂太低聲輕喚裡香，不用他多說，早已冷靜下來的裡香往門口方向而去。

現在還是門外的人更重要，憂太有能力保護自己不受傷，不然就辜負了五條老師的栽培。

就在乙骨忙著應付無理取鬨的家長時，裡香去而複返，帶回來一個不太好的消息。

得知姐姐現在情緒不穩定，隨時可能失控爆發，乙骨的心沉了下去。

“老師，能稍微給我點時間嗎？”

乙骨秉持禮貌微笑，忍著急躁利用得來的幾分鐘，給五條老師發了信息。而後由裡香看著姐姐，他繼續和這些人扯皮。

沒有裡香在身邊讓他分心，乙骨總算聽清了那些汙言穢語。猜測姐姐是被這些話影響，他頓覺煩躁不耐。

乙骨可以容忍針對自己的惡意，隻因他不在乎。但若是傷害到他認可的家人，這是不容侵犯的底線，他不會再退讓。

這頭乙骨一改受氣包的模樣，溫和有禮卻字字珠璣與家長們對質。裡香小心翼翼守在時柒身旁，隨時注意她的狀態。

另一邊，五條悟剛結束手頭的任務，半個身子已經進入車內。拿出手機正打算和女生分享日常，就看到乙骨發來的消息。

“五條先生？”

車內的輔助監督回頭，疑惑五條悟上車上到一半怎麼又下去了。

“你先回去，我還有事要處理。”

五條悟沉聲道，不等輔助監督回應，人影已經消失在原地。

[阿柒！阿柒！]

小咒堅持不懈喊著時柒的名字，試圖將人叫醒的同時，也在等待救兵五條悟的到來。

它起初關心則亂，沒在第一時間聯係五條悟的意識體。等它反應過來，乙骨已經先一步給五條悟本人發了短信。

於是，當五條悟出現在現場，小咒發現來的是本人而不是意識體，一時半會說不清自己是什麼心情。

雖然都是五條悟，誰來都一樣。可意識體明顯是當下最優選，五條悟本人來，時柒費儘心思隱瞞的事不就露餡了。

意識體也很無奈，他收到消息晚了一步，年輕的自己對女生的擔憂不比自己少，這種時候想頂號就沒平時那麼輕易，被壓製也實屬正常。

[阿柒…你好自為之吧。]

小咒從意識體那邊了解情況，知道事情沒有挽回餘地，提前為她送上祝福，隨後默默匿了。

五條悟任務地點離乙骨學校比較遠，哪怕他全速瞬移，依舊花了一刻鐘左右。來的太匆忙，發絲不免被風吹的些許淩亂。

乙骨的短信沒太詳細說明現場狀況，隻大致提了句讓他姐姐來學校處理事情，中途出了點意外，怕姐姐出事，希望他來看看。

對方既然選擇找他，說明意外與詛咒相關。一想到女生可能遇到的危險，五條悟隻有一個想法，就是要立刻看到她。

如今人就在他麵前，本就不安的心更是沉入湖底。六眼清晰看出對方身上狂躁不祥的咒力，不敢想象她是如何憑借自身意誌抗住了詛咒，才堅持到現在還未失控。

不忍再看對方難受的模樣，五條悟果斷靠近，動作溫柔地將她的手從門把手上拿開，而後攬住她的腰抱入懷中。

“沒事的，我在這裡。”

懷裡的人似乎感受到熟悉的氣息，下意識朝他貼近。身側的手微微抬起攥住他衣角，腦袋埋進他胸口，氣息變得平穩下來。

儘管有些不合時宜，五條悟還是為對方無意識親近自己的舉動感到愉悅。同時也有些意外，沒想到能看到對方粘人的一麵。

“裡香，告訴我都發生什麼了。”

熟練地把人抱起，完全按在自己懷裡，安撫性地拍了拍女生的頭。確認她的情況穩定後，五條悟向一旁的裡香詢問經過。

“你這孩子怎麼說話呢…”

某個家長被乙骨的話刺激，惱羞成怒欲出手教訓出言不遜的小子。又長又尖的指甲還未碰到乙骨的衣領，就被猛然震開的門嚇得一抖，氣勢瞬間弱了下去。

“不好意思，因為聽到有人要對我家孩子動手，有些激動踹了門，請勿見怪。”

五條悟不緊不慢收回半抬的腿，直接以抱著人的姿態出現在屋內眾人麵前。裡香自他身後回到乙骨身邊，一言不發，表現得分外老實。

男人周身再明顯不過的低氣壓，讓在場眾人戰戰兢兢，方才氣焰囂張的幾人此刻如鵪鶉般，連呼吸聲都小了。

乙骨看出五條老師心情不好，雖擔心被老師抱在懷裡的姐姐，也知道現在不是問話的時機。

“老師，這是我的監護人。”

為表情尷尬的老師介紹完，乙骨憂太退至一旁。接下來沒他的事，有五條老師在，不用多久他們就可以走了。

“事情我都清楚了，我和各位家長的想法一樣，開個玩笑而已，就彆計較啦。”

五條悟沒帶眼罩，幽藍雙眸掃過在場幾人。語氣帶著輕快，似乎如他所說這件事隻是個玩笑。

可誰都沒把他的話當真，再遲鈍的人也聽出了男人話中暗藏的譏諷，那不帶絲毫笑意的冰冷眼神更是令人膽寒。

“賠償之後會打給你們，沒問題的話我們就先走了。”

五條悟實在懶得應付這些無關緊要的人，威懾加利誘，以最效率的方式打發完畢，叫上憂太離開。

懷抱女生的男人帶著男生消失在門外，過了許久，被留在原地的幾人才從沉悶的氣氛中緩神。互相對視一眼，心有餘悸鬆了口氣，而後不發一言地各自散去。

“憂太和裡香回家去，剩下的交給老師。”

離開教學樓，五條悟冷肅神色稍緩，讓兩個孩子先回去。他打算把人帶去自己的住所，目前情況不明，不方便帶上他倆。

“五條老師，姐姐她會沒事的吧。”

憂太看著緊閉雙眼陷入昏迷的人，眼中的憂慮都快溢出來了。裡香也躊躇著想靠近，顧慮咒靈形態會影響到那人，才保持了一定的距離。

“我不會讓她有事。”

五條悟垂眸，視線專注地看向倚靠在懷中的女生，收緊了抱著她的手。

“裡香，走吧，要相信五條老師。”

乙骨憂太溫聲勸哄守著人不願離開的裡香，裡香在五條悟和姐姐之間來回掃視，最終不情不願退後，任由五條悟將人帶離。

等人走後，裡香與憂太知會一聲，特級咒靈龐大的身軀隱入憂太腳底的陰影中。她回盤星教找夏油傑，憂太回家等消息。

五條悟回到高專附近的彆墅，這裡算是除去高專宿舍，他留宿最多的地方。

抱著人把門打開，進屋後也沒把人放下。隨手將鑰匙丟到玄關的櫃子上，直到在客廳的寬大沙發坐下前，他都保持著那一個姿勢。

往沙發上一靠，他稍微調整了兩人的姿勢，讓她側坐在自己腿上，一手依舊摟著對方的腰，另一手輕撫她的臉。

五條悟湊近端詳對方麵容，臉色蒼白，眉頭緊鎖，依稀有淚水從眼角溢出。攥著他衣角的手這一路都沒鬆開，那片布料都被扯的不成樣子了。

拇指輕拭對方眼角淚痕，五條悟低歎一聲。也不知對方經曆過什麼，難過成這樣都隻流這麼點眼淚。

整理好思緒，對她過去的探究先放到一邊，眼下最重要的還是搞清楚她的情況。

這滿身咒力不出意外的話，是她本人的，也不知之前是如何做到瞞過六眼，類似情形他曾經見過幾次，讓他有了不好的聯想。

“看來你也有不少秘密呢。”

五條悟呢喃一句，眸色暗沉。不知怎的，他突然就想起二年級時養的咒靈貓。它瞞了自己很多事，結果一聲不吭就丟下他不見了。

他從未忘記它的樣子，雪白毛色的貓咪，擁有一雙黯淡的琥珀眼瞳。細想起來，懷裡的女生眼睛也是琥珀色，他之前怎麼忽略了這一點。

隻憑同色的眼睛當然證明不了什麼，但他直覺兩者之間必有聯係。

五條悟一邊回想他們相遇至今的所有細節，同時還不忘將自身咒力注入女生體內。這完全是習慣性的舉動，反饋回來的結果也證明這個方法有效。

對方紊亂躁動的咒力，在他輸送咒力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複正常，對他的咒力接受度很高，似乎形成了某種慣性。

當五條悟發覺越來越多的疑點，他的意識深處，28歲的五條悟低著頭笑出聲。

年輕的自己抓住了那一縷線頭，一點點挖掘出真相，相信再過不久，他就該發現自己的存在。

“就算是曾經的我，也同樣是最強呢~”

意識體並不意外，他可從未小看過去的自己。同樣是五條悟，發現這些不過是遲早的事，他的優勢不過在於情報掌握量更多而已。

“這次落後一步，便宜你了。”

白發男人扯著彈性十足的眼罩，嘴角勾起一抹弧度，話語中頗有些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