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關於南城的雨，足足下了半個月。

冰冷的雨滴像石子般打在身上，皮膚接觸的地方有細細密密的疼，伴隨著一股涼意，蛇一樣滑過臉頰，蜿蜒出一道水漬。

瘦小的女人跌坐在地上，她身上隻穿著一件輕薄的連衣裙，渾身像剛從水裡撈出來的一樣，額發沾粘上她的臉頰，掩蓋不住她瞳孔裡的死氣。

比她高大的男人西裝革履，看著遠處過來的身影，他眯了眯眼，毫不留情地拽著她的胳膊將人提起，女孩的身子晃了兩下，依稀能看到白皙的皮膚上各樣的青紫淤痕。

雨幕中，撐著黑傘的男人焦急地從遠處跑來，他的衣服上滿是泥濘，平日乾淨溫和的形象和現在比起來簡直天差地彆，看見李疏月的模樣，他眼眶一紅，手上的傘再握不住，直挺挺倒在地上濺起一片泥水。

“你放開她！"

這一聲吼悲哀憤怒，人就要衝過來，幾個肌肉噴薄的保鏢往前一站，將他隔絕到外麵。

這裡是郊外廢棄的半成品危樓，人跡罕至，他剛發出來的聲音被雨聲掩蓋，顯得那麼微不足道。

“彆急嘛，陳先生，我這都特地來迎接你了，彆那麼不識抬舉。”周凜漫不經心地說著，手上握緊女孩手臂的力氣更甚，陳止盛看見女孩脆弱痛苦的神情，手上止不住的顫抖。

“我跟你去，你彆動她。”

周凜眉頭一挑，抓著李疏月，用眼神示意後麵幾人跟上來。

幾個男人沉默著往樓頂走去，李疏月未發一語，隻是目光在瞥到陳止盛時，眼裡的悲傷似要溢出。

這一眼無非是刺痛了男人的心，卻也興奮地發現一件事實，他臉上不顯，仍舊是一副悲痛欲絕的模樣。

到了最高層，周凜從身上掏出把刀，扔在陳止盛麵前，銀製品與地麵接觸，發出一聲脆響。

“不是喜歡她嗎？陳先生，如果你真那麼在意她，就證明給我看。”

李疏月的臉本就因為寒冷失去血色，她的唇泛白，雙肩狠狠顫抖，對著陳止盛緩緩搖頭。

“你上次保護她，捅了我幾個兄弟，五刀，我要你自己還回來，怎麼樣？”

“彆......”李疏月眼底含淚，嗓音沙啞的不像話。

陳止盛聽到這些話，臉上沒有一絲波瀾，他蹲下身撿起刀，用極儘溫柔的聲音安慰道：“彆怕，阿月，我會沒事的。”

和以前一樣，哪怕在多麼惡劣的環境，他的目光永遠清潤柔和，安靜哄著她，說一切都不會有事。

外麵是鬼哭狼嚎的風雨聲，灰敗的危樓，幾人冷眼看著那個清瘦男人把刀一次次送進自己的身體。

第一刀，破開腹部，他唇角溢出血液，身體踉蹌兩下。

他拔出刀，血液重重打在水泥地上，陳止盛扶住旁邊的柱子，沒有猶豫地在旁邊落下第二刀。

緊接著，是手臂，大腿，五刀重重進去，又輕柔地退出，陳止盛已經扶不穩，身體晃蕩著跌坐在地上，他喉頭發出一聲悶哼，一大灘血液噴湧出來，染紅他的下頜，順著落在襯衫上，顯得鮮紅刺目。

“放了她。”

周凜輕哼一聲，收回手，把女人往前一推。

手上的力道驟鬆，李疏月差點沒站穩，她幾步上前，跪倒在陳止盛旁邊，眼淚大顆大顆滑落，她顫著手拿起刀，刀尖衝著周凜幾人，哭得泣不成聲。

“放我們走！”

剛才還死氣沉沉的女孩臉上出現了其他表情，周凜不屑一笑，攤開手一副不在意的樣子。

“自己沒長腿嗎？我周凜說話算數，但你們得自己滾。”

他們現在的位置至少得是十幾層，一個受傷的男人和女人下去也要費不少時間，李疏月抹開臉上的淚，扶著陳止盛的手臂將他小心拉起，動作牽扯間，又是一口血液噴湧而出。

“阿月......”

他帶血的手撫向她的臉龐，幾乎快要受不住力。

“我愛你。”他說。

背後幾人的視線釘在他們身上，李疏月抽噎一聲，睫羽一抖，又墜下一滴淚。

他們小步走著，他從身上摩挲出一個盒子，絲絨的黑色質感，裝著來之前準備的驚喜。

“等我們回去，你願意嫁給我嗎？”

並不浪漫的求婚場景，四周是水泥灰，手上是止不住的血，風聲愈演愈烈，能聽到鋼筋鬆動的聲音。

李疏月揚起一個苦澀的笑，陳止盛看著她微微低下頭，以為是要同意，還沒來得及開心，他瞳孔一縮，看著橫在心口的短刀，她仍笑著，像是看不見他眼裡的驚訝。

“你算什麼東西？”

盒子掉在地上，驚起一片灰，和他肮臟的褲腿一樣。

李疏月的笑容收起，眼裡波瀾不驚，黝黑的瞳孔直勾勾盯著樓外，纖細的手臂輕輕柔柔地一推，男人的身體轟然倒塌，飛速變換的風景告訴他現在正在墜落，陳止盛看到女人冷淡的麵孔，和站在一旁，周凜的身影。

他把身上的西裝脫下，搭在女人身上，向他看了最後一眼。

然後，耳畔傳來骨肉碎裂的聲音，世界逐漸變為模糊，最終歸於黑暗。

剛才還在對她述說著甜言蜜語的男人已經成為一具冰冷的屍體，隨著他的死亡，天空的邊界抽搐了兩下。

【編號594號攻略者，已確認死亡，副本攻略失敗，正在重置中……】

冰冷的機械女音無止境地在腦中重複播放，李疏月感到一陣不適，閉眼捂著額頭，周凜連忙扶住她的身子，擔憂問道：“怎麼了？”

她望向天際，剛才烏雲密布的天空從遠處緩慢變紅，像是要將整個世界吞噬殆儘，他們從未見過這麼可怖的場景，幾個男人連聲音都開始發抖。

“那是，那是什麼？”

那片紅色速度飛快，轉眼就到眼前，李疏月麵上驚恐，心裡卻並無波瀾。

一眨眼，漫天的紅就將他們覆蓋。

【副本正在重置，倒計時10，9，8……】

【重置成功。】

＊

與此同時，休眠艙逐漸打開，沉睡的男人猛然坐起，他大口呼吸著，還在為剛才的事感到驚恐。

“攻略失敗？？怎麼會這樣？不可能啊？”

身體軟綿無力，陳止盈腦中飛快想起副本中的種種，他的接近，他的愛意，他的保護，所有的一切都碎片化，定格在女人最後的一麵。

——“你算什麼東西？”

怎麼會，攻略失敗呢？明明最後的好感度都是90％，就差一點，就能讓那個惡毒女主愛上他了啊！

“怎麼了？”

陳止盈抬頭看去，漆黑的房間內，一塊巨大的屏幕幾乎占據整個房間，在它旁邊是無數可放大縮小的界麵，彩色的數據在不停向下流動，它的正前方坐著一個男人，他轉過椅子，直視著陳止盈。

這是他的監測人，孟青含。

他身著一身白大褂，脖間掛著藍色的工作牌，細軟的短發有些長了，遮住他一半的眸子，昏暗的空間，他的眼神晦暗不明，靜靜打量著陳止盈。

”攻略失敗了。”陳止盈的臉上不太好看，他在副本裡花這麼長時間去討好李疏月，為此不惜使了多少苦肉計，結果竹籃打水一場空。

孟青含沒有太大感覺，他笑眯眯地點開一組數據，展示給陳止盈。

“早和你說過，她的攻略難度是最高的，其他女主至少算是正常人，而李疏月喜怒無常，這麼多年也就隻有063號成功，你的結局，我不意外。”

他雖然笑著，笑意卻不達眼底，他收起數據，提醒陳止盈離開這裡。

“我不服，”陳止盈站起身，身體還有些泛酸，想起李疏月那句話，他怎麼也覺得怪異：“數據不會出錯，在最後的計劃我確實是看到她的好感度是90％，那我為什麼會失敗，我始終想不明白。”

“我知道她情緒極端，但怎麼這麼極端?”他頓了頓：“她說‘’我算什麼東西’，你在裡麵應該也看到了，這是一個好感度高的女主說出來的話?”

孟青含沉默聽著，衝他假笑了一下：“你說得對，但你沒有想過你的計劃或許早就暴露了，好感度高不代表不會殺你，我一直在觀測，裡麵的npc包括女主根本沒有出現任何bug，這點你放心。”

“我隻負責監測，不負責你的答疑，保密協議都有寫，也彆為難我了。”

陳止盈歎口氣，從休眠艙出來，活動了下筋骨。

新世紀，人類的感情隨著時間逐步退化，有人發現了商機，因為女子的感情最為豐富，上層的人靠著前沿的技術製造出一個又一個情感副本，供有錢人去提取，采集他們身上沒有的情感。

越是容易攻略的女主，能獲取的感情持續不會太久，陳止盈為尋刺激，選擇了最難的一個，在李疏月的副本裡花了兩年時間，而在外麵的日子滿打滿算也才兩個月，在期間，他奉上一顆真心，全心全意去攻略她，卻落得個滿盤皆輸的下場，怎麼想也覺得失望。

監測房的門關上，陳止盈走了出去，休眠艙的微光閃過幾秒，自動閉合。

孟青含坐在原處，指尖滑動著進度條，停頓在副本即將重置的最後幾秒，畫麵上，女人驚慌的表情被切成上百個小屏，臉上倒映的紅光顯得柔和的臉多了一分可怖。

再往後拖出一秒，他看見李疏月唇角勾出一抹嘲諷的笑，正正朝著鏡頭。

孟青含眨了下眼，手指一抖，撥打出一個電話。

對麵渾厚威嚴的聲音響起：“喂。”

孟青含瞳孔裡全是她的臉，數不清的紅光化作數據，他猶豫兩秒，如實相告：

“老大，‘李疏月’似乎出問題了。”

寂靜到詭異的氛圍裡，那人沉聲道：“來檔案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