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裡(上)(1 / 1)

大內裡是整個國家的權利中心,貴人雲集,車馬如龍。皇宮坐落在內裡中心,以紫宸殿、仁壽殿、承香殿、長寧殿和貞觀殿為中軸,西側是天皇居所清涼殿,和距清涼殿最近的藤壺(飛香舍)以及弘徽殿,這都是身份高貴的女禦青睞的上好宮殿。

至於曾經盛寵一時的桐壺更衣所居住的桐壺,現已被稱呼為淑景舍,被疼愛兒子的天皇劃分給那位名滿京華的源氏公子值守時居住。它位於內裡的東北角,算是偏遠。桐壺更衣當年去清涼殿侍奉的時候,一路走過去,真可謂是跨越了萬水千山。

清涼殿寬闊華麗,縱使當今桐壺帝不算特彆奢靡,這帝王居所也是氣宇非凡。更巧妙的是,禦川水彙聚成一道涓涓細流,圍繞在清涼殿東側,溪水旁效仿唐人風雅,栽種了大大小小的竹林鬆樹。每逢日光晴好之時,溪水就會泛起粼粼的金色,此時伴隨沙沙樹林聲,俯仰天地,詩酒相會,實在是人生樂事!

當今桐壺帝愛好風雅,尤其喜歡在清涼殿召集寵臣和親近的女官舉行文會,上行下效,世人借以唐詩和歌集會為上品,不少人才也因此在天皇麵前嶄露頭角。

暮春,藤原淑子在母親的千叮萬囑中乘坐牛車從七條路繞行至內裡東門,望著這與紫禁城無法相比,卻也鎖住了無數女子一生的宮牆。

沒事的,聽說宮裡陰陽師更厲害——淑子與因女兒沒有成為後妃而無能狂怒的父親勇敢對視,卻躲躲閃閃不敢看循子濕潤的眼眶。

“此次進宮成為女官,多虧了你祖母(即循子去世的母親,女主的姥姥)生前的餘蔭。在身份高貴的藤壺女禦宮中有一女官,她並不願意透露過多信息,說是你祖母年少好友,如今聽聞故人之孫即將入宮,便幫你一程。”

分離之前,循子在牛車裡細語,“她寫信言明不是挾恩圖報,隻是心痛友人年少離世,希望她的後代能過得好一些。”

“多虧了這位貴人,你延遲了幾日也能順利入宮,還能帶一個侍女同去。”循子就像是與去外地上大學的孩子即將分離的不舍家長,叮嚀的話千遍百遍都說不夠。

“一個侍女算是什麼,哪怕是低位的後妃,也能帶乳母和侍女們進去呢,為這個你們還知足——”藤原爹的話在母女倆的怒視中逐漸消弭。

安靜如雞。

“這孩子的父母家裡都安頓好了,她不僅是個乖巧的,更重要的是力氣不小,晚上讓她和你一起就寢,也能保護你……母親給你的銀錢不要節省,有困難及時和家裡寫信,若實在來不及就去藤壺找那位貴人,即使現在她不願與我們多說,你真有需要的時候她也不一定會坐視不管。”循子聲音顫抖。

“還有你父親,他為人機敏又交友廣闊,平時也總是在宮中值守的,有困難的話也可以報上他的名號。去年他升遷為左京大夫(從四位上)了,外人稱藤左京,這在殿上人裡也拿得出手。榮華富貴都是過眼雲煙,千萬保護好自己。”

循子已經止不住眼淚了。

這一片慈母之心聽得藤原爹也有些動容,終於和緩了臉色:“是啊,有事父親也在……你看你們母女如此違逆,我也沒怎麼樣嘛。

夫人彆哭了,優子回頭看見還要為你擔心。淑子,吉時已到,彆耽誤了,去吧,等假日你還能回家,又不是什麼大事。”

那是她從小看大的親生骨肉,是她十月懷胎的血肉長大的,你又怎麼能理解!循子悲傷。縱然心裡已經設想了無數次,也知道女兒不當差的時候可以回家小住。可真到了分離的時候還是千萬不舍!

性格更像藤原爹的優子抱怨得沒錯,兩個孩子她的確是更愛長女,她聰明伶俐,不愛玩鬨,就像是年少的自己。小時候循子在築前隨父親上任,經曆母親早亡、父親患病後承擔起家中女主人的責任,幾乎喪失了童年。

淑子就像是她的分身,每每看到女兒,她都像是在拚命養好曾經的那個在母親靈位前哭泣的小女孩。

但女兒畢竟不是她,現在淑子就像一隻雛雁,飛向了帝國榮耀無比的權利中心,那是自己從未見過的天空。

“雛鳥已離楊桐去,願你展翅繞雲霄。

去吧淑子,母親在家等你。”

淑子可以對吹鼻子瞪眼的藤原爹不甘示弱,卻躲躲閃閃,不敢看循子——雖然一切並非本意,可這些關愛屬於原主。

她就像是一個身不由己的小偷,在不公下憤怒,在關愛裡懦弱。

等找到高僧,她就可以回去了吧?淑子心生期盼。

從東門到內裡還有段距離,淑子與侍女小雨君——因為出生在雨天而有了這個名字,一起在廊殿的簾幕內等候內裡的牛車過來接她們入宮。

今日的十二單一層又一層,宛如包裹住女子的某種美麗酷刑。索性有微風習習可以消遣,不至於讓人太過悶熱。

不久一輛裝飾華麗的牛車就駛來了,上麵一位年長侍女招呼:“是藤左京的女公子吧?快上車吧。”

淑子和小雨君用檜扇遮住下半張麵容,在小童的幫助下踩著雕刻精美的實木腳踏登上牛車,裡麵除了那位年長侍女,還有個年輕女孩,也穿著正式的十二單,隻是顏色稍顯陳舊,與她年輕朝氣的臉龐不太相稱。這女孩身姿嬌小,有著一張圓圓臉和小巧的鼻子,很是符合當下的審美。看見淑子登車,她友好地微笑。

“幸會,我是藤左京的女兒,您是?”看年長侍女並不阻止,淑子小聲詢問。

“姬君幸會,我是中務大輔(正五位上)的女兒,今年剛隨父親升遷回京。”回答細聲細氣、抑揚頓挫的,聽起來在家中沒少學規矩,“姐姐也是新來的女官嗎?我聽父親說之前已經有一批女官入宮當差了——”

好像意識到什麼,小姑娘瞬間閉嘴。

淑子和她對視了一眼。

確認過眼神,都是走後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