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沈昭沒想到,裴如瑛也有如此氣急敗壞的時候。她心中莫名暢快,仍作疑惑狀,“裴大人所言何意?秦萱與你之間的事,與我何乾?”
“我已詢問,若非你同他說那些話,她又怎會如此?她年紀尚小,對情愛尚且處於懵懂階段。你知曉後非但不對她加以改正,反倒使她更誤入歧途。”裴如瑛繼續道:“若你想羞辱我,何故如此?”
“裴大人說的這是什麼話,怎的就扯到羞辱上去了。若她隻是同你說了心意便是羞辱,那羞辱裴大人是不是有些太過簡單了?”
“我與她是師生,怎可……”裴如瑛欲言又止,抬頭看到沈昭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忽然轉變了語氣接著說道:“罔顧人倫。”
這句話好像意有所指,沈昭好像有些明白他為何這麼大反應麼了。文人墨客向來思想迂腐,秦萱作為他的學生,他作為老師肯定覺得失敗得很。
她回道:“裴大人不喜歡拒絕就是了。”
“這並非是喜歡不喜歡的事。”裴如瑛思忖良久,開口道:“若是你因為趙行均對我心懷忌憚,今日我便在此立誓,我此生絕對不會同第二個人提及此事。”
他知道……趙行均……
沈昭收了唇角神色凝重,緊盯著裴如瑛立誓時的眼神。
他不像是說謊,可她沒理由信他。此事若是讓齊琅知曉,她絕對不可能活著,她不能拿自己的命開玩笑。
死人的嘴,是最嚴的。
“你一直知道?”她眼神犀利。
裴如瑛回她:“是。”
他想了很久才明白,若不是這件事,沈昭為何對他的態度如此奇怪……
沈昭聞言若有所思,隨後笑道:“我願與裴大人恩怨兩消!”
“求之不得。”
沈昭看向月湖上的橋,“我正好要去喂魚,裴大人一起麼?”
“不必了,裴某還有事要忙!”
“看來裴大人懷恨在心……”沈昭站起身來歎了口氣。
裴如瑛見狀應道:“罷了,我同你一起。”
沈昭同他走在這橋上,河中無景,隻因著日光灑出一片波光粼粼,倒彆有一番景致。
沈昭停下,看向河麵,“裴大人覺得這錦鯉如何?”
卻看那錦鯉,個個頭大肥美,無論是觀賞還是食用,都是好的。“甚好。”
“可惜我不吃魚……對了,裴大人可會遊水?”
裴如瑛搖頭倒:“說來慚愧,不會。”
從方才他不願靠近橋邊開始,她便推測他怕水。這番詢問,她隻是想更加確定。
“唉……我也不會。”她背過身來麵對裴如瑛,“那你可同我一樣不喜吃魚?”
她邊問著,便向後退。
“喜歡。”裴如瑛渾然不在乎她問了什麼,隻緊盯著沈昭的鞋子。
沈昭停下腳步,裴如瑛這才抬頭,正好對上她的眼神,“裴大人總低頭做什麼?”
“我……我無事。”
沈昭正要轉過身來,腳下卻是一滑向後倒去,眼見著就要栽到湖裡了……
“裴大人救我……”她驚慌失措。
裴如瑛心頭一緊,他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他方才莫名有預感,沈昭會墜湖。
他伸手去拉她,觸及那隻冰涼的指尖的一瞬,麵前女子忽然變了臉色…
“裴大人,多謝了。”她狡黠一笑。
沈昭一手拽住他站好,一手撫上他的背,猛地朝湖中一推。裴如瑛重心不穩,直接墜入了湖中。
他本還沉浸於將人救下的喜悅,冰冷刺骨的湖水將他徹底澆醒。沈昭是故意的……岸上女子眸中沉靜如水,一言不發的盯著自己。
隨即,窒息感接踵而至……
沈昭看著他在水中奮力求生的樣子,她中有些異樣的感受。她方才想裴如瑛死,可當他真正走向死亡時,她有些猶豫了……
留下此人,若是不能收為己用,若是將來在對立麵,她沒有勝算……
水中男子雙手撲騰擊起一陣陣水花,嘩啦嘩啦的聲音在偌大無聲的月湖中仿佛被放大了百倍,聲聲像是撥在心弦上……
她心中似是有些不忍……她心中念道:若裴如瑛開口求救,她便救他。
可他狼狽不堪,卻也不曾發出除了水聲之外的聲音來。他口中張張合合,喝了許多湖水,愣是沒有開口說一句話。
沈昭眼見著他已筋疲力儘,馬上便要沉入湖中去了,她無奈開了口:“若你開口求救,我便救你上來。”
可湖中男子不知在固執些什麼,愣是不肯說話。
連回答也不曾……
他在想什麼呢?
他在賭一個不可能的奢求。
若是死了,拋下萬物就這樣離世吧。世道啊,他不仁。他亦想就此解脫吧,那沉甸甸的擔子,不再屬於他。
若是僥幸活下,那便……不負此生。
他用儘最後力氣,看向岸上女子,隨即他不再掙紮,沉下湖中……在他閉眼一瞬,他看到了她眼中一閃而過的慌張。
“姑娘!”綠珠回去拿魚食來著,回來找了一圈沒找到。卻沒想到自家姑娘一個人在橋邊,還有些不對勁……
沈昭看了眼冒著氣泡的湖麵,開口道:“綠珠……方才我見有人落水了。”
明明這是最好的機會,她怎麼就狠不下心來呢?
綠珠聽著她極其平靜的語氣,一開始沒反應過來,聽清後連忙喊道:“什麼!”
綠珠想著這冰冷的湖水,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手上也沒閒著,忙去尋了棍子去救人……
……
裴如瑛被救上來了,沈昭懷疑這人是不是命不該絕,有侍衛恰好路過將他救了上來。
她看向地上奄奄一息的裴如瑛,對著侍衛道:“找到他的馬夫,將他送回府中。”
隨即轉身便走,她一秒也不想多呆。人是她推得,他醒來以後還指不定要怎麼報複自己呢…
“咳咳咳……”她身後傳來一陣咳嗽。
沈昭停下腳步回頭看向他,沒醒。
一陣寒風吹來,侍女打了個哆嗦,“姑娘,這太陽也沒了,咱們快回去吧。”
不知何時,太陽已被層層雲疊住。
沈昭將身上披風解開,拿在手中,折回去扔在了裴如瑛身上。
就當,是欠他的。
侍衛識相的將披風拾了起來,披在了裴如瑛身上。
裴如瑛醒來時是在馬車上,衣服還是濕的。死裡逃生,他心中卻沒什麼波瀾。
他看了眼身上的鵝黃色的披風,一股熟悉感襲來。
是沈昭的……
他摸了摸昏沉的腦袋,行駛的馬車傳來了噠噠聲,像是夢境中的迷音。他掀開簾子,灌進的寒風讓他猛的一抖。
不是夢,是在回府的路上。
熟悉的菡萏花香味從衣服上傳來,他合上簾子坐好,望向衣服出神。
他想起來那日,在獄中看見趙行均奄奄一息的模樣。
那時他就在想:何人如此大膽。
直到趙行均開口念出了她的名字,“沈昭…燕國公主……”
他再也沒了置身事外的淡定。
在得知她還活著的驚喜之後,他想的是不能,絕對不可讓第三個人知道。
裴如瑛做了一個至今都讓自己震驚的舉措。
他俯下身子,將地上的匕首拾起,刺入了趙行均的心口。
他心中並無殺人的快感,反倒是心……他沾了一手的血……那人躺在地上,再無生氣。
他忽的想起來,忙衝出去尋她的身影。可外麵隻有郭存在外站著。
他開口問道:“郭副將可有看到一名獄卒?”
……
馬夫:“大人,到了。”
裴如瑛從回憶中醒來,“好。”
他摸著手中的披風,思忖著沈昭到底是何意。
是想殺自己麼?那為何又要救自己?
披風,又是何意?
他無心思考那麼多,他如今隻想明白一件事,沈昭到底為何起了殺心。
*
沈昭回了福安殿,心中煩悶不已。
最近齊琅政務繁忙不來她殿中用晚膳,倒是秦萱一得空便來尋她。
她說,“沈姐姐宮中的飯菜做的好吃。”
沈昭卻沒什麼想法,多一口飯罷了。
這日,秦萱又來了。她瞧見沈昭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開口詢問:“沈姐姐可是有什麼煩心事?”
瞧見秦萱,沈昭又想起了白日裡的事了。她開口問道:“你今日裴如瑛說了什麼?”
秦萱支支吾吾,“我隻是…說了我心悅他,若是他心悅我我願意嫁給他……”
“……”沈昭頓時啞口無言,“你……你如此直白?隻會嚇著人家……”
秦萱小聲道:“我知道,可沈姐姐你說了,我也是藏不住心思的人……”
沈昭知道了,秦萱大概是提了自己導致裴如瑛誤會是自己故意指使的了。
秦萱年少無知,怎麼會急著談婚論嫁。
沈昭認真道:“可你今日同他捅破了窗戶紙,若是按照他的性格,他怕是會同王上說辭去先生的位置…”
“啊?這可怎麼辦?”秦萱還挺喜歡上他的課的,“若是喜歡他便再也不能聽他的課,那我以後不喜歡他便是……”
沈昭感歎道:果真是小孩子,喜不喜歡就一句話的事。
她忽然想起他今日落水的事,補充道:“可能這幾日他都不會來了……”
秦萱問道:“為什麼?”
“我……”沈昭並不想多說些什麼,“我今日看到裴大人了,他應當是有些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