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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與影,期待與失望,愉悅和痛苦,有前者就會有後者,就算平時不去想,但時間流逝,還是走到翠子離開的時候。

2005年8月20日,15:30。

成田國際機場。

辦理完行李托運手續,翠子離開排隊隊伍,來送她的三個人裡,隻剩兩個。

蘭在熙攘的人群中,很是顯眼。他披散著長發,衣服穿得過於時尚,肩膀處像挺括的黑色薄大衣,但往下逐漸變得更薄,像綢緞一樣,格外飄逸。

傑依然是老樣子,丸子頭加高專校服,招手示意她過去。

“裕美呢?”她問。

“擔心你坐久了腰痛,說去找個抱枕。”傑答。

裕美多少有點太緊張她。

但眼前這位也差不多。

“真的不需要陪同嗎?”傑問。

“不需要。”

中途轉機麻煩,她專門訂購直達機票,等到達目的地後,就有學校的人來接,完全不用如此擔心她。

“我宅,等到了學校就不會動了,學校又在老牌富人區,治安好,幾乎不用擔心遇到槍擊案之類。”

不考慮距離的話,就像她去讀隻在長假回家的寄宿製學校。

翠子手上捏著護照、簽證和機票,傑提醒她:“放進包裡,最裡層,彆隨手丟了,彆嫌麻煩,用到的時候再拿出來。”

二人互動,蘭挑眉,他們的關係是不是倒置了?翠子作為大姐,竟然被弟弟“管教”。

想到翠子口中,姐弟之間發生過的一些事,蘭臉上慢慢浮現笑容。他走過去,彎腰,在翠子臉頰落下一吻,輕飄飄的。

“之後一路順風,記得給我寄「禮物」。”禮物指的是當地特供的奢侈品之類,蘭付費。

翠子瞪大眼睛,傑剛抬頭看機場通知顯示屏,現在也愣住。

“噫!你好惡心。”

翠子捂著被親的地方,幸好是夏天,蘭沒塗潤唇膏,要是冬天肯定黏糊糊的。

“嗬嗬,”蘭低笑,抬眼問看著他們的傑,“也要來個告彆吻嗎?弟弟?”

沒等傑做出反應,翠子就全身發麻,瞄一眼傑,就跳著躲去蘭身後,聲音陡然變高:“不行!”

那太奇怪了,鼻尖像是已經聞到熟悉的木質香,5讓人心神不寧。

“……”

僵持片刻,傑完全看不見翠子的身影,他輕輕抿住嘴唇,身體沉重,開口時,聲音略帶沙啞。

“出來吧,我不是會隨便動手動腳的人。”

就是說他是咯?蘭笑著,轉身摟住翠子的肩膀。

翠子讓蘭以後不許再親她,蘭說好啊,傑保持沉默。

之後,事件順應傑的原本預想發展,裕美提著個沙發抱枕回來,交給翠子,他們看著翠子排隊安檢,進入候機廳,直到再也看不見。

2005年8月20日,19:05。

美國加州,聖迭戈。

翠子趴在宿舍窗沿,看落日輝煌。

夕陽,落在西海岸的海平線,燒出彎彎的缺口。附近的海水通紅,雲融成金箔,再往上,就漸漸變白,自然銜接淡藍色天空。

明明色環和光譜的順序,都是赤橙黃綠青藍紫,但現在卻找不到,想象中,該銜接赤橙黃和藍的其他顏色。

果然,平時還是要多觀察現實,理論不是哪裡都能套用,她想。

張大嘴打哈欠,她眯起乾澀的眼,這一天,她做的事情,比以往一周還多。

收拾行李,去機場,和家人朋友道彆,在8月20日16:40登機,在座位上待了十個小時。

然後。

離機的時間是8月20日10:45。

因為時差,時間仿佛倒流,但身體的疲累還在。

駕駛著肉.體,她去辦理手機卡、銀行卡,還有宿舍的入住手續……等終於進到宿舍,一推行李箱,它啪嗒倒下,她站在原地,歎口氣,又扶起它,打掃房間。

裕美真厲害啊。

坐在窗邊,翠子想,辦卡、交水電費、買日用品、擦灰、鋪床、整理衣櫃……真的好累。

她之前從來沒做過這些。

再強調一遍,裕美真厲害啊。

用新手機卡,給親朋好友們發送消息,通知換號,翠子躺在床上,不一會兒電話鈴聲響起,她拿起手機放在耳邊。

是裕美的來電。她囑咐翠子注意防曬,說是剛看雜誌裡說,皮膚癌主要是紫外線造成的,加州太陽大,她讓翠子小心點,又讓翠子去拍洗衣機長什麼樣,要教翠子用。

“下次吧,下次,”翠子說,“我今天一點都不想動了。”

“好吧,那下次。”

掛斷通話不久,翠子又接到蘭的電話,蘭讓她拍點風景照,於是她發送幾張來時路上的風景。

之後,她就玩著手機,不知不覺睡著,再次醒來是早上7點,手機頂部閃爍綠光,代表有訊息送達。

傑:方便通話嗎?

訊息接收時間是昨晚22:36,可能剛好在她睡著之後,以往這個時間她還醒著。

翠:昨天太累睡著了,剛醒,現在要打電話嗎?不的話,我再睡一會兒。

發完訊息,她快速鎖屏,眼皮才蓋下一半,屏幕就又亮起,傑的來電。

這麼快?

翠子撐開眼皮,她還以為能逃一個電話呢。

她不喜歡打電話,尤其是彆人打給她,像是某種東西突然入侵她的生活。所以,她也隻會在實在著急時,才給彆人打電話。

很多人知道她不喜歡,但隻有傑打電話前會發訊息問她,方便她躲避。

“喂,”她接起電話,“怎麼了?”

“……”

水霧彌漫,自封袋中的手機變得滾燙,坐在浴缸裡,傑不確定要不要開口說話,在浴室說話有回音,翠子會聽出來他在泡澡。

全.裸的。

或許,他不該那麼快回電話,但他了解翠子的德性,再加上時差問題,要是不快速回電,下個通話不知道要等多久。

“怎麼不說話?”

透過聽筒,翠子的聲音有些失真。

“啊,日本這個時候差不多晚上十點?你在乾嘛?泡澡嗎?然後不好意思說話?”

“……”

心靈沉靜下來,尷尬的情緒消散,反正翠子已經發現,就無所謂了吧?

他站起身。

水珠透亮,呈現皮膚的肉色,接觸空氣後迅速變涼,劃過身體表麵的溝壑,落入水麵,打亂水中映影。

抬腿跨出浴池,在滿布水汽鏡子前,他把浴巾蓋在頭上。

“秋葵形的啃咬玩具在哪裡買?夢幻最近對這個感興趣,但剩得不多。”

最後,夢幻還是留給他。一方麵禽類出境管理嚴格,證件辦理麻煩,另一方麵擔心小鳥在十小時以上的長途運輸中出事。

“我一會兒把地址發給你,還有彆的事嗎?”

“沒有。”

“拜拜,嘀。”

室內重歸寂靜。

這就是翠子打電話的風格,就事論事,事完斷聯。

擦乾身上的水漬,穿上浴袍,鏡中的自己變得清晰,傑伸手觸碰鏡麵,光滑冰冷。但不對,應該是凹凸不平,滿布縫合褶皺,帶著潮濕的熱。

想和翠子聯絡的話,他需要一些理由和話題,要有趣的,令翠子好奇的事。

除開寵物,還有什麼呢?他自己?還有高專、悟和咒靈?

他現在的生活裡,全部也隻有這些。

2005年9月。

傑說,高專在京都還有個學校,他們兩所學校之間舉行團體戰,他認為京都校的風氣不大好,還是東京校要更符合他的理念。

翠子說,她周周都有期中考,每天都在趕作業,項目作業不帶停,準備找個實驗室混履曆。

2005年10月。

傑說,悟最近變得有常識了些,高專派他和悟去降伏了個“有名”的咒靈,是裂口女,之後應該也能抓到怪談裡有的咒靈。

翠子說,她去實驗室乾雜活的申請已通過,之後會很忙。

2005年11月。

以免錯過,傑提前寄給她生日禮物,還有悟強行塞進的禮物,問要不要他過來陪她過生日?

翠子說,不要,期末周,沒空。

2005年12月。

傑問,寒假要不要回國?

翠子說,忙,暑假再回。

2006年1月

沒有通話,也沒有訊息。

2006年2月。

沒有通話,也沒有訊息。

2006年3月23日。

在裕美的強烈要求下,哪怕春假隻有五天,翠子還是回到日本。

“下次還是得趁有半個月的寒假回來,加上暑假,一年回來兩次。”裕美說。

她回來前,裕美就整理好她的房間,很整潔,像新的一樣,隔壁傑的房間卻落了灰。

“我不好亂動他的東西,他現在也不怎麼回家,都住在學校。”

大概是找到自己的歸屬,有了新的社交圈,翠子想,醜小鴨回歸天鵝群嘛。

當然,她不是說她是鴨,她是獨狼!

“翠子,你聯係一下傑,問他今天回不回來吃飯吧,難得聚聚。”

獨狼給醜小鴨發訊息。

翠:你今天能回家嗎?一起恰飯:D

高專的單人宿舍內,厚重的窗簾拉上,室內昏暗沉悶。

指尖敲得桌麵嗒嗒響,傑手撐著下巴,麵無表情,視線落在亮起的屏幕上,時隔三個月,翠子的名字才再次出現。

最開始,他就是想試試,如果他不主動聯係翠子,翠子多久會聯係他?

或許一周吧?

當時他想,在養夢幻之前,翠子也每周都有事情找他,邀請他玩遊戲之類,尤其是她操作不過的部分。

或許也可能兩周?

翠子似乎很忙。

但一周過去,兩周過去,一個月過去,三個月過去,她連他的生日都忘了。

不可思議,明明平時在所有人都看不出他的負麵情緒時,隻有翠子能發現,她就不覺得這不對勁嗎?

不覺得啊。

如果翠子知道了傑的疑問,會這麼回答。

她平時判斷傑的狀態,全都是依靠微表情、肢體動作等專業小知識,當她見不到傑的人,話筒中的聲音也失真,自然就判斷不出他的狀態。

用力、一個個摁下按鍵,傑回複:晚上七點回來。

晚上回到家中,吃完沉默的一餐,他和翠子一前一後走上二樓,她拉開自己的門,仿佛無事發生一樣,回頭對他笑得格外燦爛。

“要一起玩幽靈行動嗎?或者新超級馬裡奧?”

好不容易壓下的不愉,又從腹部升到胸腔。

眯起眼睛,傑單手按住翠子的肩膀,在她茫然的神色中,推她進房間內,反手關上門。

“翠子,你不覺得我們很久沒聯絡了嗎?”

綠色的貓眼盯著他,閃爍著疑惑的光。

“三個月?很久嗎?你不高興啦,為什麼?”

因為翠子完全把他忘在一邊,他本以為他對翠子有點重要。

但翠子滿臉無辜,傑想,算了,她就是這樣,要接受,他們之間又不是過於深厚的關係。

“是和裕美一樣嗎?”翠子摸著下巴,“一月的時候,裕美讓我每周都要主動給她打電話,不然她會覺得寂寞,你沒這麼要求,我還以為你不用呢。”

所以,翠子也從不主動聯絡阿姨,直到阿姨忍無可忍提出要求?

心態平衡了點,但“我也要”這種話,他實在難以說出口,他極少提出個人需求,這種不合常理的、黏糊的請求,更是開不了口。

“……那生日呢?”傑問。

翠子的視線飄忽。

“當時,確實有點忙,之後看你沒反應,以為就這樣了?你也不在意?沒什麼大不了的?”所以她也樂得輕鬆。

但現在看起來好像不是,傑堵在她身前,身形高大,壓迫感格外強,厚重的烏木香鎮得人腦袋發暈。

“那也不能怪我,”她後退兩步,指著傑,“你也沒說你想要嘛。”

向前一步又堵住翠子,他說:“難道說想要就行了嗎?”

他拂過翠子鬢角的頭發,彆到她耳後。

“……行吧?大概率?”

又是不確定的話語,傑的視線掃過房內,和以往比起來格外整潔,她也還沒來得及把整理好的床鋪堆滿。

“那我今晚能留在這裡嗎?你給我講這幾個月發生的事。”

翠子身體向後傾,神色猶疑,不敢看傑。

最近,她有了點性彆意識。因為在學校宿舍,住她隔壁的隔壁的洋人姐們,格外開放。在某天晚上帶男友回宿舍,晚上的聲音,周邊人都聽得見。

不好說,感覺不太行,有點起雞皮疙瘩。

傑補充:“我就坐在床邊的地上。”

不上床應該還行……吧?

翠子點頭,說:“好。”

“……”

有性彆意識,但不多,傑放下手,盯了她一會兒,提醒她。

“翠子,如果有家人以外的人說要留宿,不能答應。”

“我知道,裕美教過差不多的。”

“……”

所以,他是漏網之魚。

於是,這場單方麵的冷戰,結束於冷戰發起方的莫名愧疚中,對裕美的。

第二天,周五,傑離開。

晚上,翠子想儘快完成家人發布的每周任務,免得忘記。

她先給裕美打電話,之後又分析一通傑昨天的態度,她覺得他也想要,隻是沒好意思說。

於是她又打給傑。

傑說:“正在去衝繩的路上,有想要的特產嗎?”

“都行,隨便帶點你喜歡的吧,”她問,“多久回來?我在日本待不了幾天。”

“兩天就能解決。”

傑的語調中,帶著傲氣,他對作為咒術師的自己格外自信。

但直到三天後,翠子都沒等到傑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