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廳內色調昏暗,隻有IMAX大屏隨著畫麵晃動發出幽微的光。
熒幕中是男人清瘦俊美的麵容,飛濺的血滴沾上他纖長的眼睫,隨著他顫動的幅度搖搖欲墜。
影片最後一個鏡頭定格在他的特寫,他緩緩抬眸望向鏡頭,眼睫掛著的血滴終於墜落,同時他彎起唇角,朝鏡頭後的觀眾溫柔一笑。
“啪——”
燈光隨著片尾音樂亮起,言戒抱著印有影院標識的大紙桶,把最後一粒裹滿糖霜的爆米花丟進嘴裡。
座位旁邊,胖魚被主角最後那一笑嚇得臉色發白,看鬼似的瞪了言戒一眼。
這部影片的主人公是個平凡的男大學生,陰差陽錯被卷入了一起連環殺人案,劇情前半部分主角處境如履薄冰看得人驚心動魄,後半部分卻來了個驚天大反轉——連環殺人案的變態凶手從始至終都是主人公自己,他騙了所有人,包括熒幕前的觀眾。
作為向來隻看二次元番劇合家歡喜劇和科幻大片的宅男一枚,胖魚對這種懸疑驚悚的調調實在接受無能,將近兩個小時的觀影時間他簡直如坐針氈,心臟被嚇得不停蹦極。
“這甜到死的爆米花還真叫你吃完了?你丫不嫌齁得慌啊?”
胖魚奪過輕飄飄的爆米花桶,不信邪地從桶底摸了一顆糖粒丟進嘴裡,隨後痛苦地皺起臉,一把將紙桶丟進垃圾箱:
“我真是腦子抽了才花倆小時陪你坐這兒看人殺人!這種電影到底有什麼意思?啊??”
“不好看嗎?”言戒懶洋洋問。
“血呼啦擦的哪兒好看了??”
“那主角長得好看啊。”
“……得,倆小時光看臉了!你再彆解釋了,你丫就純純一顏狗!跟你扯再多也特麼白搭!”
胖魚拍拍手上的爆米花碎屑,正想拉著言戒往出走,卻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事,抬手一拍腦門:
“哎喲嗬,你瞧我這記性,今兒過來是有正事要和你說的。差點兒忘了。”
言戒瞥了他一眼:“說。”
“就我一朋友,娛樂圈搞策劃的,最近他們跟烈焰聖杯官方那邊想搞個綜藝草草熱度,初步想法是整點明星主播之類話題度高的人湊一起玩遊戲打比賽,這不問到我頭上了嗎?他托我問你有沒有興趣去玩玩,待遇什麼的都好說。你這邊答應,他那邊立馬搞起。”
“我?”言戒兩手插兜,興致缺缺:
“娛樂圈也真是沒得玩了,找這麼一幫人是比賽呢還是選秀呢?沒興趣,可千萬彆找我。”
“我也覺得你指定不可能答應,娛樂圈規矩忒多,這種綜藝一錄好幾月,你哪兒受得了?得,我今兒晚上就回了他去。”
胖魚砸吧砸吧嘴,過了一會兒瞥見言戒正專心翻手機,沒忍住湊過去瞧瞧:
“乾嘛呢你?”
“這不臨時下播引起眾怒了,整點花活分散火力。”
言戒把手機朝他那邊送送,胖魚一定眼,見屏幕裡是言戒在某短視頻平台的主頁,最新一條視頻是他先前在外邊拍的夜景,帶的話題是“#一周一度偉大帥氣光芒萬丈Spring讚美大賽”文案隻有一句:
“老公愛你聽膩了,來點新鮮的。”
胖魚翻了個白眼:
“兄弟,我這輩子見過那麼多人,論騷包,您是當之無愧的這個!”
他朝言戒比了個大拇指。
“嗐,哥的魅力你確實難懂。”說著,言戒點點視頻旁邊的轉發鍵,把這所謂的“讚美大賽”精準投送到了某人的聊天框。
胖魚看他這一套絲滑小連招,忍不住驚歎:
“你特麼搞比賽讓你粉絲誇你就算了,還直接轉發鏈接砸人臉上?這誰??特邀嘉賓???”
言戒輕笑一聲,把手機放回了口袋:
“最近新認識的朋友,勁勁兒的,可有意思,就愛聽他說話。”
胖魚用力“呸”了一聲,朝言戒做的口型分明是一句:
“不要臉!”
-
上海。
“還記得我上次跟你說章導正在籌備的新戲嗎?這次的劇本據說非常不錯,大IP,雖然說還沒正式開始走選角流程,但章導多半對你有點想法,不然也不會特意抽空約你吃飯。咱好好表現,給導演留個好印象,啊?”
齊虹坐在商務車內舉著小鏡子補口紅,一段話說完沒聽見人應聲,便揚揚眉,看向了邊上的江南岸。
江南岸穿了件單薄的襯衣,襯衣寬鬆的下擺收在腰際,勾出一截細瘦的腰線。他一頭半長的頭發略微帶了點卷翹的弧度,在腦後紮得很隨意。
他正靠著車窗看窗外鋪滿霓虹燈的夜色,車內光影勾勒出他五官精致漂亮的線條,左眼淚痣和鼻梁側邊的小痣在光影交錯間看不大真切。
今晚隻是私人飯局,江南岸沒有化妝,穿著稱得上隨意,但還是擋不住身上那獨一份勾人心魄的清冷矜貴。
說來也是,此人十六歲出道,至今已經在娛樂圈摸爬滾打七年,窮過土過瘋過癲過沒醜過,就算是黑粉也隻能拿著各種刁鑽角度極致銳化連臉都看不清的照片硬著頭皮罵兩句醜,平時更是隨便幾張劇照路透都能憑借美貌直衝熱搜第一。
齊虹不動聲色地欣賞片刻自家藝人的憂鬱側影,半晌在心裡重重歎了口氣——
隻可恨他長了張嘴!
“江南岸你聽沒聽我說話??”
“嗯?”江南岸這才回過神,他從窗外收回視線,瞥了齊虹一眼,輕輕點點頭:
“聽見了,要給導演留個好印象。”
“這還差不多。”齊虹“啪”一聲合上小鏡子,忍不住順著他的視線朝窗外看了眼:
“你剛看什麼呢?”
“看那棵樹。”江南岸隨手一指。
齊虹湊過去瞧瞧,發現那隻是一棵上海街道上隨處可見的法國梧桐。
她努力從那棵樹身上尋找著它可能被江南岸青睞的點,無果。
“這有什麼好看的?”
“它長得很好。”
“從哪看出來的?”
“看見它那根粗壯的樹枝了嗎?”
“啊,怎麼了?”
“高度很微妙,剛好高出成年男性兩個頭,很適合……”
齊虹“唰”一下坐直身子,垮著臉用指尖指著江南岸的鼻子:
“你敢跟我說句上吊試試看呢???”
“……”江南岸揚揚眉,挪開了視線。
齊虹這才伸手去開車門,下車前不知從哪掏出來一副金絲眼鏡,拍到了江南岸懷裡:
“今晚當‘顧清澤’!給我好好表現!”
江南岸微不可察地皺了下眉。
他抬手搭上後頸,隨意活動一下肩頸,下車前,他才慢悠悠折開眼鏡腿,把它架在了鼻梁上。
江南岸整個人的氣質似乎都在戴上眼鏡後發生了微妙的改變,先前帶著一絲清冷憂鬱的眉眼舒展了些,顯得人儒雅隨和不少。
齊虹看著他這樣子,點點頭,十分滿意。
他們從商務車上下來,路過道路邊生長正盛的梧桐樹,走進了旁側一處洋房彆墅院落中。
這是上海一家很有名的私房菜,問過預訂後,管家引他們去了頂樓大包廂,傳說中的章導已經到了,他是個長相周正的中年男人,看著大概四五十歲的模樣,齊虹一見他便熱情迎了上去:
“章老師好久不見!路上堵車,讓您久等了!”
“沒有沒有,我們也剛到。”
章導和齊虹握過手,將視線落向她身邊的江南岸:
“南岸,好久不見。”
江南岸彎唇禮貌笑笑,握上了他的手:
“章老師。”
“來,坐!”章導拉開椅子坐下,邊道:
“我也有段時間沒來上海了,這地方彆的不吸引我,就這老街道,實在舒服。”
江南岸見他有閒聊的意思,便接了他的話題:
“是,路邊的梧桐生得很好。”
“哦?你也喜歡梧桐?”
聽見“梧桐”倆字,齊虹眉心直抽抽。她心虛地瞥向江南岸,生怕他突然在老前輩跟前蹦出“適合上吊”之類大逆不道的話。
但江南岸隻是抬手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平光眼鏡,點點頭,輕輕笑了笑:
“之前聽過一句話,有梧桐的地方才是上海,梧桐和這座城市一樣,帶著曆史的味道,很難不讓人喜歡。”
章導滿意地點點頭:
“說到我心坎裡去了!曆史的厚重感是無法偽造也無可替代的,就像時間無法倒流,故事無法重演,隻能由後人儘力還原。之前我總跟韋導說,以後一定要找機會跟南岸合作一次,但手裡的本子總是差了那麼一點,不對味!結果這不,好本子等來了,這個角色應該是你沒有嘗試過的類型,但在我心裡,他非你莫屬。”
說著,章導神秘地笑了笑,從隨身的公文包裡掏出一本厚厚的A4紙冊,紙冊封皮用黑體印著兩個字——《帝師》。
章導拉著江南岸討論了將近半頓飯的劇情和角色,看得出來他真的很喜歡這次的劇本,單是時代背景和劇情內核就讓他揮著手說了半小時。
江南岸陪他邊喝邊聊,等一頓飯結束已是深夜,江南岸和齊虹送走章導一行人,並肩站在路邊的梧桐樹下等小孫來接。
“大宣帝師諸葛問雲,章導眼光真毒辣,這角色確實適合你。你剛看了兩眼劇本,覺得怎麼樣?”齊虹問。
江南岸想了想:“很尊重曆史。”
齊虹“嘖”了一聲:“我問你這部劇怎麼樣!”
江南岸卻突然搖了搖頭:“不對。”
“什麼不對?”
“你不該問‘顧清澤’這個問題。畢竟顧清澤這個角色本身是隻個出身書香門第的醫生,按理來說沒法對劇本提出專業意見,隻能從曆史方麵分析。再多人設就不合理了。”
齊虹一臉無語:“我問江南岸!章導都走了,你在我麵前還演什麼演?”
“哦……”江南岸點點頭,抬手摘掉鼻梁上的眼鏡,同時,餘光瞥見街道角落似乎閃過了一抹光。
他向光芒來處望去,果然見幾個女孩正躲在街角探頭探腦,剛才那抹光正是他們手機相機的閃光燈。
“這什麼情況?”
齊虹也注意到了那邊,皺眉道。
正巧一輛黑色商務車緩緩駛來停到他倆身前,助理小孫打開車門跳下來,聽見齊虹的問題,他苦笑著朝她揮揮手機:
“虹姐,你和哥出來的時候被人瞧見了,這不,粉絲聞著味就來了。這都多晚了,這群小姑娘不睡覺的嗎?”
齊虹深知江南岸粉絲的戰鬥力,她倒吸一口氣,拍拍江南岸的肩膀:
“趕緊上車吧,你走了你粉絲也好趕緊回家。”
江南岸把眼鏡折好還給齊虹,低頭看了眼時間,又望向周邊店鋪:
“請她們喝杯牛奶吧,熱的,不加糖。”
小孫愣了一下,點點頭,這就朝街角的飲品店去了。
江南岸等在車上,靠著座椅閉了閉眼睛。
他今晚喝了不少酒,先前沒覺得,剛才站在路邊吹了一陣風,頭暈的勁立馬漫了上來。
沒一會兒,給粉絲分完飲品的小孫嗬哧嗬哧跑回來上了車,把最後兩杯熱蜂蜜水遞給了齊虹和江南岸:
“給哥。今晚喝了不少酒吧,哥喝點熱的舒服些。”
商務車緩緩發動,將窗外的梧桐樹變成一道道流線。
江南岸從小孫手裡接過紙杯,歎了口氣,看著窗外飛馳過的夜色,慢慢喝了。
齊虹瞥了他一眼:“今晚表現不錯。”
江南岸沒什麼反應:“表現不錯的是顧清澤。”
齊虹糾正:“是江南岸演的顧清澤!行了,作為獎勵,我可以考慮實現你一個願望,說吧,想要什麼?”
“……”
江南岸的目光定在街道邊成排的梧桐上,無比留戀:
“……幫我種一棵梧桐在家裡。”
小孫從前排探出腦袋,他可能是第一次聽他哥有如此特彆的願望。
齊虹想去捂小孫的嘴,但已經晚了,孩子已經眨巴著一雙大眼睛天真發問:
“哥你要棵樹乾嘛呀?”
江南岸淡淡歎口氣,目光含著一絲淡淡的向往:
“方便吊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