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潘義士(1 / 1)

不似縣衙之上那麼威嚴,私下裡陳府尹倒是個寬厚人,就算是麵對潘鄧這樣的小民,看著也有幾分親切。

陳文昭見他年齡不大,便問他出身,是做什麼的。

得知潘鄧年幼失怙,藐然一身,隻在陽穀縣認了賣茶婦人做乾娘,便也唏噓,“我見你小小年紀形容舉止,進退有度,不料你竟身世坎坷……”說完又問潘鄧可曾讀過書。

潘鄧便把自己去學堂蹭課的成果說一遍,在府尊的考校中磕磕巴巴地背了。

陳文昭心中可惜,這樣靈光的孩子竟不讀書科舉,後又想到當朝蔡相專政,早已不是憑借學識取士的朝廷,便也作罷,又問起他這次案件的經過來。

府尹大人麵前,潘鄧怎敢造假,將來龍去脈一一說了,隻隱藏了自己與主簿私下會麵一事,將主簿和縣丞描述成了為國為民的好官。

陳府尹也點點頭,“你小小年紀,便臨危不懼,不怕強|暴,敢為鄉親出頭,以一少年人之身,能不顧自身安危勇鬥惡霸,造福百姓,當得上‘義士為民’四個字。”

說著讓佐吏把他早讓人做好匾額拿進來,上麵的布麵一掀,正是‘義士為民’!

潘鄧睜大眼睛看著,就要跪下謝府尹恩重,被陳府尹一直手拉起來了,“你這少年人怎麼回事?怎麼動不動就要跪?”

潘鄧滿目感激,“多謝老父母!”

陳府尹麵色和藹,“府裡麵出了義士,本府自然要嘉獎一番,你且回去,我叫佐吏領兩個都頭跟你走一趟,叫他把這牌匾放到你家堂上,還有本府表彰的白金,也好讓你家有個榮耀。”

潘鄧千恩萬謝,隨著三人出了府衙,和等候他的鄉親一同回了陽穀縣。

這一路上鄉親已把他那塊匾額看了又看,到了陽穀縣更是到處宣揚,紫石街的氣氛像是在過正月十五,鬨鬨哄哄各家都出來道喜,王婆更是喜慶的連新衣裳都穿出來待客,姚二郎,胡正卿提議著要他家操辦起來,得了府尊的嘉賞,豈不是得辦個三天的流水席?

潘鄧不想這樣宣揚,推脫一二。但是他也知道,陳府尹這般嘉獎多也是為了掩蓋縣令治理不力,縣裡惡霸欺壓鄉民的劣跡,欲借著熱鬨遮掩一番,便也就答應在自家院子裡支了幾桌,請了他們本縣的四司六局操辦宴席。

這四司六局在宋朝就相當於是現代的宴席承包,彆看小地方出身,人員少,該有的排辦也不甚全,沒些掛畫插花這等風雅事,但味道確是一等一的好,來的廚娘得知,是給潘鄧這個新得了府尊大人嘉獎的少年義士來做席麵,更是精心準備。

期間也有不少人來打聽,那西門慶最終是怎麼判的?那府尊大人長什麼樣?如何審判那西門慶?潘鄧起先答了幾個,後又招待客人,那些人便一股腦地來問武大郎,倒也不像之前那樣嫌棄武大了,武大哪裡被這麼多人關注過,隻誰問什麼答什麼,問多少遍也不見煩。

小鄆哥也喜氣洋洋,自己的兄弟得了嘉獎,比他自己得了嘉獎還叫人高興,吃得肚皮溜圓,順道還把武大拯救出來,叫他給自己一個人講潘哥是怎麼得了府尊獎賞的。

說說鬨鬨,吃酒談笑,這一晚上王婆茶館的後院裡熱鬨非常。

*

幾家歡喜幾家愁。

縣令此時還不知道那西門慶把他每筆賄賂都記在賬上,賬本還恰好被府尹陳大人收走,隻當此事你知我知,隻要西門慶不說出口,他便是高枕無憂。

隻是聽來人說,這潘鄧事後被府尹單獨留下,不知他們說的是什麼,又恐怕有疏漏,輾轉反側了一夜,愈加不信任潘鄧,隻當那日召見潘鄧時對他說的話都被當做了耳旁風,隻歎百密一疏,忘了這個小賊。

第二天早上縣衙還有公文未定,縣令素來不管事,最後卻要做主,一乾文吏擬好章程等他拍板。

衙內公案亂哄哄,“……稅又加重了,百姓多有怨言……隻怕再出現竹口村的暴亂。”

“上次那個鄉書手和押司身死,共死了五個……”

“……被竹口村的歹人打死,那群人就跑上梁山了。”

“蔡相的樂尺實行了沒幾年,民力本就枯竭,如此搜刮民脂民膏……”

“如今那楊戩又搞出了一個賦稅名目,他們上麵動動嘴皮子,收稅全靠我們這些縣吏,難煞人,眾位同僚看該如何行事?”

“彆的地方,便是再艱難,硬收也收得了,竹口村怎麼辦,真放任不管?那地方也要去收呀。”

堂裡亂哄哄,縣令進來後緊皺的眉頭卻漸漸舒展了。

他悠然自得地發話,“那個潘鄧,府尊親自嘉獎他為民請命,如此,他也算的是咱們陽穀縣,受鄉親敬仰的有義之士,家境又……頗有家資,既然如此,便叫他來服役,來縣衙做個押司,他愛造福百姓,本老爺也算是成人之美,也成了府尊大人愛護之心,叫他領兩個衙役,去竹口村,把沒收完的稅收回來吧……”

衙內悄然安靜,眾人麵麵相覷,無人做聲。

*

“壞了,壞了!”王婆聽見她乾兒要做縣裡麵押司官,原本躺在躺椅上,一溜坐了起來,手背砸手心,一臉的焦急。

潘鄧看著好笑,“我如今也算當了小官了,乾娘不開心。”

“誒呦,莫哄你乾娘了……”王婆擺手,“你乾娘不似孔夫子,看這事也不消三智五猜,一智就猜著十分,壞了!”

“那西門慶從前不知道送了多少金銀給老父母,如今你把那西門慶告了,老父母少收多少銀子?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怎麼還要讓你做小官?”

王婆見潘鄧不答話,就默默低著個腦袋收拾衣裳,就跳下躺椅,蹬蹬走到他身邊,“你可知道以後要乾什麼?若是做個壯丁,快手,腳力,叫你出苦力也就罷了,咱們花些銀錢也好使,如今卻你做了押司,不小的官!以後指不定在哪等著你呢!”

潘鄧去彆個屋裡取東西,王婆便也在後麵跟著,“……那縣太爺明麵上不好處置你,你進了衙門,到了他們當官的地界,找兩個錯處不是輕而易舉?到時候下了大獄都是輕的,真要是入了什麼圈套,他這是把你架到火上烤呢!”

潘鄧又回到院子裡,把東西放進行李包,“乾娘沒聽見縣令大人給了什麼指示?”

王婆被問住了,她還真沒聽見。

“叫我幾天之後啟程,去那竹口村,催繳稅錢呢。”

“什麼!竹口村?”

潘鄧點點頭。

“那個村民殺了收糧官,跑到梁山上落草那個?竟叫你去那!”

“哎呦!完啦!”王婆一個大抽氣,扶著腦袋,暈倒在了躺椅上。

*

天色黃昏,潘鄧剛剛拜彆了馮主簿。

主簿今天得知了自己的兄弟作了押司,興致很高,多飲了幾杯,硬是要親自送他出門,到了大門口還要再安慰他一次,“莫慌,他氣頭上,咱們不好辦事,過了這一陣隨便怎樣由不得他了,嗝……兄弟且忍這一陣……”

說著話一個趔趄,潘鄧連忙攙扶,衝著他身後的人說,“叫你家家人來。”

馮主簿又自己站起來了,“不妨事,潘兄弟,記住為兄說的話,去了那,什麼都不用管……等我消息,十天八天叫你回來,咱們哥倆,在這陽穀縣,安安分分的當他個幾十年縣吏!哈哈哈哈哈……”

潘鄧聽他笑得開懷,也沒忍住無聲笑了起來,都說“官不如吏”,指的就是在基層政治中,雖然官員的職位比小吏高,但小吏往往掌握著實際的權力和資源,因為他們直接參與各種工作,這一點在縣級政府中尤為突出,俗語皇權不下縣,便是如此。

這陽穀縣令居然想靠著這一手來折磨他,不得不說這就是科舉出身的官員的底氣吧!

潘鄧拜彆馮主簿,回到家的路上不禁想到,若是他真能自此做個小吏,在這縣裡麵也能過上舒舒服服地生活了。

正在這時,見到小鄆哥尋他。

“潘哥,王乾娘叫我找你呢!”

潘鄧一凜神,“發生什麼事了?”

小鄆哥過來,和他並排著走路,“王乾娘叫你回家,今天你家茶館來了兩位貴客,說是淮上來的客商,往年都來,是兩個體麵人,大財主,王乾娘叫我帶話給你,要你好好答對,多個朋友多個生路呢!”

潘鄧這才想起來,原來是原著中要把王婆的乾兒帶走的那兩個淮商來了。

*

自從得知乾兒當了那勞什子押司,王婆新衣裳便收起來了,新抹額也不帶了,人也不如之前瞧著精神氣足了,穿回了她的粗布木釵,見潘鄧回來,從店裡麵走出來迎他。

“小兔崽子,跑哪去了!”說完才想起來,乾兒這差事雖然不怎麼樣,好歹也是個小官了,以後不能再這麼說,便又有所收斂,瞪向小鄆哥,“……怎才把你潘哥帶回來!”

小鄆哥,“?”

王婆拉過潘鄧的手臂,“你可看好了……”

潘鄧朝著手指的方向看去,兩個男子在屋中飲茶,一個明顯穿的更好些,四十多歲年紀,身穿灰綢衣,袍上繡銀絲,麵目周正,身材健朗,儀表堂堂。

與他對坐的男子則是身穿茶褐綢衫,戴一頂萬字頭巾,腳下是油膀靴,生的闊臉方腮,小眼大耳,麵目有些醜陋。桌上除了茶碗還有酒盅,擺了一些吃食,顯然是王婆彆處買來招待的。

“那個俊的,姓李,叫李大官人,那個醜的,姓杜,是那李大官人家的管家,也得叫杜官人。”

潘鄧心頭一亮,這莫不是水滸中的李家莊莊主,撲天雕李應,和他的管家鬼臉兒杜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