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人舊物舊傷口(2月10日修完前13章)(1 / 1)

直至天際儘頭 槐穟 4962 字 2個月前

江流一梗,他默默撇開眼睛,為防止宋歡意刨根問底,先一步發問道,“你和白漆的交易是怎麼回事?”

宋歡意好奇的心刹那冷卻,她顧左右而言他,支支吾吾道,“就是那個,嗯,就是......”

她憋不出理由,她對白漆一無所知。

她很少有對江流這麼隱瞞的時候,一是沒什麼能瞞過他,二是她也沒什麼非要瞞著江流的,但這件事確實算一件,宋歡意隻在最開始和江流相處的時候這麼窘迫過,現在比起害怕,更像是和相處久了膽子肥了因此有點有恃無恐。

“唔......怎麼說呢,就是......”

“不想說就算了。”江流先一步歎氣,他不是非要知道,隻是有點害怕宋歡意出意外,但她不是個小孩子了,應當有自己的秘密,“我也有很多沒有告訴你的事。”

“比如,白漆?”

江流點點頭。

“那能和我講講她嗎?”宋歡意想起那個對她展現出莫名親近感的神秘的女人,“我之前在那家農戶就見過她,但那時候她就是一個七八歲左右的孩子。她還說她是我母親的朋友,我可以叫她姐姐。”

“她說的不錯,如果你想,確實可以叫他姐姐。”江流一開口就拋下一個驚天信息,“她和白黎——也就是她的雙胞胎哥哥,他們兩個是雙生子,是白塔製造出來的生命,你的媽媽是他們兩個的監護者,算是半個母親。如果他們都還活著,如果沒發生那麼多事,你確實可以把他們當做是你的哥哥和姐姐。”

難怪那天魔物隻是在窺伺我,卻沒有對我做出什麼事來。

難怪白漆會慷慨得幫助她,原來是有母親這一層關係在。

“白塔對他們...很不好,為了保護他們,並且你的媽媽認為如果你出生在白塔,會不幸福,因此在將要生下你之際,趁著防備鬆散,帶著他們兩個逃跑了,卻不料遇到了百年難遇的獸潮。”

“媽媽......白漆和...白黎。”宋歡意默默咀嚼著這兩個名字,她是第一次聽到這兩個名字,卻不知為什麼有些熟悉,好像有誰輕輕在她耳邊提起過,“你說如果他們都還活著......”

“...嗯。”江流閉上眼睛,將頭朝牆壁那邊偏去,絲絲縷縷的悲傷從他平靜的麵容中流露出來,“他們都已經死了,白漆和白黎死的那年是7歲,如果他們現在都活下來,就是23歲。”

那個神秘的女人差不多就是這個年紀,宋歡意後知後覺感到一絲荒謬,已經死去的人與魔物融合,從地獄中爬了出來,朝複仇者舉起鐮刀,“那他們是死於獸潮,還是被黃焱殺害的?”

“你的媽媽是為了躲避獸潮不幸去世。”江流皺著眉頭想了想,卻想不起來白漆和白黎是怎麼死去的,他的記憶隻留有宋毓瑾將孩子托付給他、他推開一扇農戶的門這些片段,再是從白塔的醫療倉睜開眼睛,時間如鳥雀匆匆掠過的羽毛,飛馳而過三年之久。

他明明不知道白漆和白黎是怎麼死的,為什麼那麼肯定他們死了呢?

江流皺著眉頭在他的記憶中搜刮,突然屋子中響起一聲清脆的折斷聲響,他餘光偷偷瞥見宋歡意刹那眉頭皺起,一臉凝重得在屋子裡四處張望,“有聲音。”

“也許是這屋子裡的管道發出來的,這裡有些年頭了。”江流撇開眼睛,將手抽走,“你去休息一下吧,發生太多事了。”

宋歡意“嗯”了聲,卻沒打算離開,她不依不饒將手探進被子裡,複又去摸江流的骨節,一層薄薄的皮膚包裹著堅硬的骨頭,削去鋒利感而變得溫吞起來,宋歡意用指腹在江流的骨節上繞圈,沒繞上幾圈,就讓江流的臉轉了過來,疑惑地看著她。

“我給哥哥的止血針,哥哥為什麼不用?”

江流又淡淡把臉轉了回去,他沒縮回手,隻是把半張臉埋進被子裡,低聲告訴她,“醫療資源很珍貴。”他強調,“非常珍貴,不能隨意浪費。”

“那又不是浪費。”宋歡意默默歎氣,心臟飽脹又酸澀,她將江流的手捧到唇邊輕輕哈氣,這麼半天他的手沒有一絲回暖的跡象,但熱氣一來,僥是江流手冷得和冰塊一樣,此刻也浮起飄忽的暖意來,她不由朝江流露出個勝利的微笑,“你不用就不用吧,反正我已經給你用完了。”

江流一愣,他無奈得看著宋歡意,隻是幽幽歎氣,沒再說什麼,手指傳來的熱度令他說不出一個字,他像一隻在風雪中穿行了很久的鳥,終於肯舍得歇下翅膀放鬆一瞬,這一放鬆,令他瞬間就沉沉睡了過去。

哇塞,秒睡誒。宋歡意輕手輕腳把江流的手塞進被窩裡,小心翼翼沒發出一點兒聲音,江流睡覺輕,她不想打擾他休息。

她的精神如今處在亢奮之中,短時間內積攢不出睡意來,宋歡意索性躺在另一張床上思考事情。

白漆的死肯定和黃焱有關係,不然她的恨意不會那麼強烈。白漆變成了魔物,不知道白黎有沒有?我的媽媽死於獸潮,那他們兩個又是因為什麼死去?

還有江流,他最後是怎麼從黃焱手裡逃出來的?又是什麼時候找到的她把她托付給孟姨的呢?十六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麼,才會......

一串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宋歡意頓時輕盈起身,還沒等腳步聲湊到門口,她就已經悄無聲息推開門,發現是曹哥之後在唇邊豎起食指,示意他安靜。

曹哥點了點頭,比著口型——出事了。

宋歡意頓時兩眼一黑,她多希望眼前的曹哥隻是個幻覺,可惜眨巴兩下眼睛,曹哥依舊在那裡,一股莫名的直覺湧上宋歡意心頭,她再次感受到了那被窺伺的感覺。

來到這裡的短短片刻,事情以一個驚濤駭浪的走勢與勢不可擋的速度發展著,好像有一隻沉著睿智的白蜘蛛在這裡等候良久,默默吐絲結網,就算獵物踩到陷阱也不急不躁耐心等待,畢竟比起隨時能夠捕獲的獵物她有更加值得等待的對象,有更加迫切要找回的物品——

比如,宋歡意。

比如,白漆口中的那條項鏈。

宋歡意悄聲關上門,她朝曹哥點頭,跟著她來到一個房間,這房間恰好在曹哥老婆所住房間的隔壁,又一位產婦大著肚子倒在床上,臉上的麵容卻並不是孩子將要出生的手足無措,而是一種尖銳的恐懼,令她張著嘴無聲尖叫。

仔細一看,她的肚子有些奇怪,並不是平整的,內裡有什麼東西在翻騰蛄蛹,頂得她肚子凹凸不平——這不是一個正常孕婦的肚子。

“這個產婦......”

曹哥搖頭,他麵色凝重,“她剛懷孕三個月。”

按理來說三個月大的肚子應當相對平坦,宋歡意不自覺咽了口唾沫,聽到曹哥緩緩道,“她的肚子是在這幾分鐘之內大起來的。”

宋歡意瞳孔縮緊,那這就是——“魔物。”

在她說出口的一瞬間,圍在“孕婦”旁邊的眾人躲得更遠,近乎要逃離這個房間,宋歡意沉默著上前,她端詳著對方的肚子,試圖看出來在皮膚下蠕動的是什麼,卻見那皮膚上緩緩爬出一隻巨大的眼睛圖案,黑色的裂紋如蜘蛛的腳,仿佛那肚子上真的棲息著一隻蜘蛛般。

所有人都被這一幕駭得不敢出聲,更何況當事人,她緊緊抓住宋歡意的衣服,說出的話都失去原本的聲音,宛若一道尖銳的警鳴,“救救我我不要死!救救我!”

宋歡意嗅著她身上哨兵的味道,這味道她曾在死去的李妍身上聞到過,這會有什麼聯係嗎?

她和少女都是肚子大了起來,如果這是白漆搞的鬼,那這個孕婦肯定做了什麼事。這個產婦不超過二十歲,十六年前的話還是三四歲的孩子,應當不是她本人做了什麼事。

宋歡意握著她的手腕,她盯著產婦,用目光傳遞安撫意味,產婦果不其然慢慢沉靜下來,“你的孩子是誰的?”

產婦哆嗦著嘴唇。

“是黃焱的嗎?”

曹哥疑惑著,“黃焱是誰?”

宋歡意一時形容不出,卻聽門口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不是他。”

這聲音有些耳熟,宋歡意扭過頭,看到一位中年女人,齊肩短發,正用手指攪著衣角,皺紋沾著風霜爬上她略有些膽怯的麵龐,嘴角下撇,平添幾分刻薄。

十三年的風沙催人老,宋歡意有些不確定般喊道,“孟姨?”

孟玲眼睛從孕婦身上移開,看向宋歡意,眼眶刹那睜大,她臉上沒有久彆重逢的喜悅,隻是死神來到他們身邊的驚慌,她閉上眼睛,臉上寫滿了塵埃落定的平靜,“你回來了。”

宋歡意被她這一出搞得有些奇怪,她在孟玲家過得並不好,她和孟玲非親非故,再加上孟玲有一個女兒,她與其說在孟玲家生活,不如說是在孟玲家活著。

她看宋歡意的眼神總是寫滿了厭惡,以及不知從何而來的恐懼,看起來想用刀子捅死她,又怕被什麼人找上門報複,於是遲遲沒有動手,直到三歲時江流把她接走,她就再也沒和孟玲見過麵了。

不過現在宋歡意沒心情注意這些,她繼續問,“那是黃焱身邊的人的?”

“也不是,和那家夥沒關係,是我害了我的女兒。”孟玲顫抖著跪在她的女兒床邊,蒼老的手不斷撫摸著女兒的手,“是我害了她......”

宋歡意想叫她冷靜一點,孕婦肚子裡的生物還沒有對人體造成傷害,與那個被開膛破肚的少女並不同,宋歡意覺得還有回轉的餘地,於是伸出手拍著孟玲的背,“孟姨、”

熟料孟玲一下子躲開她的手,“你不要碰我!”

宋歡意莫名其妙收回手。

孟玲在旁邊深呼吸,比起嫌惡,她更像是害怕,“你知道我當初為什麼要收留你嗎?”

“不知道。”宋歡意說,“我隻知道是我哥哥、是江流把我囑托給你的。”

“根本不是這回事!”孟玲聲嘶力竭,“當初、當初本來是要把你扔掉的!但是扔不掉!不管把你扔到哪裡,你最後都會回來!你一個嬰兒,怎麼能自己回來!太邪門了!”

“所以我決定,把你殺掉。”孟玲神經質笑了一下,“但就在拿起刀對準你的那天,來了一隻魔物,有一隻那麼大的眼睛!它在我腦袋裡說話,如果殺了你,它就要殺了我!殺了我的女兒!”

她死死揪住宋歡意的衣角,跪坐了下去,“我知道你記仇,怪我不對你好,你找我報複啊!不要找我的女兒!”

宋歡意無端被扣了一頂帽子,握住她的手緩緩搖頭,“和我沒關係。孟姨,你冷靜點。”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那一定是在因為你哥哥怪我們吧!你把他們都殺了吧,他們有罪,都是他們動的手,我提供場所,我也有罪!但我女兒是無罪的,她隻是喝了一口江流的血,是我硬要喂給她喝的!是我的錯!”

白漆的話如一道閃電響徹在宋歡意耳邊:“你不該同情他們的。因為在十六年前,他們喝下江流的血,差點殺死了他。”

孟玲口中的場所,從不準許她隨意進出的農家——宋歡意難以控製般微微顫抖起來——難道她在這個傷害江流的地方生活了三年嗎?

孟玲看著她麵無表情的臉,臉上的表情也更神經質,她或許早就瘋了,隻是現在這神經質才顯現出來,她鬆開手,開始翻找衣服上的口袋,宋歡意聽到叮叮當當玻璃相撞的聲音,如此清脆如此刺耳,五六個盛放著紅色液體的試劑瓶掉出來,在地上咕嚕嚕滾動。

宋歡意撿起其中一個,銀色的圓筒形,底部還有一個淺藍色的X,她打開蓋子,聞到了江流的向導素的味道,濃鬱到她這次絕不會弄錯了。

這一個試劑就是一百毫升,看濃度還是沒有稀釋過的,宋歡意感覺身體內有一把火刹那燃燒起來,仿佛要將天地都燃燒殆儘那般洶湧,憤怒、悲傷、難以置信等情緒雜糅到一起,竟讓她一時無法表達任何感情,她隻是暗想幸好肋骨是堅硬的柵欄,死死框住了她猛烈跳動的心臟。

宋歡意福至心靈一般轉頭,果不其然江流正站在門口,依靠著門檻的身形看起來有些清瘦,垂著眼睛看著滾到他鞋尖的試劑,視線輕輕看向她,又不知所措一般移開。

“這就是......”宋歡意啞著聲音,她覺得自己的聲音變了音調,好像那把火也把她的嗓子也給燒毀了,“這就是白塔的特效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