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3月,東京都某座醫院。
這是一間隻對咒術師開放的私人醫院。
咒術師的孩子極大概率也會繼承父母的術式。
剛誕生的嬰兒情緒激動,無法控製自己身上的咒力,非常容易吸引詛咒的注意,大部分咒術師會選擇在設有特定結界的地方產子。
披著白大褂的醫護人員,不斷地從某間寬大的療養房裡進進出出,他們各司其職,呈現出井然有序之景。
“啊——”這是受到驚嚇的女人發出的呐喊,
“嗚哇哇……”
嬰兒的啼哭聲,女人刺昂尖利地喊叫,讓這充滿秩序的場景瞬間割裂,頓時喧嘩與嘈雜不斷。
夜蛾正道示意醫護人員們先出去,他將哭鬨不已的女兒抱進一旁的育嬰箱。
他知道看慣各種詛咒的咒術師們無法理解他的妻子為何會如此崩潰。
懷裡的孩子剛誕生時咒力強大,隨即而來的是仿佛天與咒縛般的白化基因。
這單純的白化症,在諸多缺手斷腳千奇百怪的天與咒縛裡,已經算是非常幸運的個例。
育嬰箱裡小寶寶正睜開雙眼觀察著世界,她被耳邊傳來的女人哭聲所吸引,嗚哇嗚哇地想要偏頭觀察。
雪穗歇斯底裡地對著男人大喊:“為什麼呢?為什麼要讓我生下來一個怪物。”
男人無疑是愛著妻子的,但卻無法在此刻回答妻子的問題。
“正道,我的女兒,我可憐的女兒被那些怪物奪走了,我的女兒,我正常的女兒……”女人緊攥著夜蛾正道胸前的衣物,她被嚇壞了。
照例外出散步時,突然被咒靈接近。
作為普通人,她原本無法看到詛咒。
或許是察覺到危險,生死關頭的一瞬間,她發現了眼前麵目猙獰的咒靈,於是本就因為丈夫經常外出而心情抑鬱的她受到了不小的驚嚇。
雖然夜蛾正道的咒骸立即啟動消滅了這醜陋可憎的咒靈,但她還是驚嚇得動了胎氣。
夜蛾正道不得不緊急將她送往身邊最近的術師醫院,經過漫長的搶救後,母女平安。
雪穗恢複意識後想要看看女兒,她看到女兒這異於常人的麵孔時,卻崩潰大哭。
夜蛾正道抱住擔驚受怕的妻子,他試圖說些什麼安慰她,譬如女兒不是怪物,那些怪物早就被消滅乾淨,而女兒隻是患上了隱形基因病而已。
會發生這一切都是他的錯,是他過於忙碌,缺少陪伴她的時間,從手下傳來瑟瑟發抖的觸感已經讓他知道,再說什麼顯然已經多餘。
原本應該深受父母的祝福在愛中誕生的女孩,能睜開雙眼時看見的隻有冰冷的保育艙。
從那以後,除了醫護人員會時刻關注她的咒力平衡情況和身體健康外,經常來抱著她的也隻有她的父親,夜蛾正道。
2001年5月。
雪穗在母親的悉心照料下精神逐漸穩定,看著女兒的情緒變得安定平和,雪穗的母親百合子問他們是否已經給孫女取名。
雪穗神情一怔,她沉默一會,示意母親先出去,她要和一旁的夜蛾正道交談一番。無人知道那天兩人的交談結果是什麼,隻是交談結束後,雪穗跟著父母回到京都養病。
森雪穗決定和夜蛾正道離婚,女兒的撫養權交給父親。離婚手續辦完後,百合子和她的丈夫就帶著雪穗出國療養,兩人甚至都沒有正式抱過孫女。
東京機場,夜蛾正道抱著女兒在暗中送彆妻子一家。
懷裡的小寶寶開朗地笑著,不斷伸手朝向母親的背影,但她的母親自始至終都沒有回頭。
小寶寶察覺到從父親身上傳來的悲傷與不舍,有預感這場分離或許是永久,自誕生以來一直開朗愛笑的寶寶,終於伏在父親的胸前埋頭大哭。
夜蛾正道為女兒登記的名字為“愛”。
2005年3月,萬物初始之春,東京都立咒術高等專門學校的教師宿舍。
這是間采光非常好的房間,老舊的榻榻米上到處鋪滿著柔軟的地毯,地毯上放置著各式各樣的玩偶,它們或坐或躺,姿勢各異。
陽光透過大大的窗戶,灑在被玩偶包圍在中央的小小女孩上,柔和的光線讓房間裡充斥著溫馨。
四歲的夜蛾愛正坐在地毯上畫畫,散落一地的咒骸臉上或多或少都有水彩痕跡,她一邊哼著不成調的歌曲,一邊按照畫冊上的要求,畫著線條扭曲的小人。
不久後的四月一日是新生入學高專的日期,負責帶領新生的夜蛾正道最近正處於忙碌時期。
讓他如此忙碌的原因之一是這屆新生中,原本應該入學京都院校,五條家千年難得一遇的六眼天才——五條悟,不知為何選擇入學東京高專。
緊接著是被窗觀測到的咒靈操術攜帶者——夏油傑。
被咒術界高層保護的反轉術式使用者——家入硝子。
兩人也將於今年一起入學,他們三人都擁有及其稀少的生得術式,被高層所重點關注。
在開學前與三人簡短會麵過,意識到這三個新生似乎都不是什麼好相處的性格。
即使已經帶過多屆學生,夜蛾正道還是感到頭疼。
“爸爸,你看小愛畫好了。”清脆悅耳如同黃鶯般鳴啼的聲音從一旁傳來,夜蛾正道放下手中的學生檔案,看向小愛雙手舉起的畫作。
那扭曲的線條和黑暗的配色隻能說是個人形生物,但夜蛾正道還是非常高興地抱起了夜蛾愛,用滿是胡茬的臉蹭著她柔軟的臉龐。
“哇,我們小愛畫的超級好,小愛簡直是繪畫天才,爸爸好高興。”興奮的老父親夜蛾正道被小愛推開臉,“爸爸胡茬好刺啊。”夜蛾愛皺眉,看著夜蛾正道最近因疲勞顯得更加嚴肅古板的臉色,她還是沒有掙開父親的懷抱。
夜蛾正道陪著夜蛾愛繼續畫畫,望著夜蛾愛在挑選油畫棒時,先看向顏色標簽才能繼續塗色,他心情開始沉重。
不僅僅是單純的白化基因,小愛能說話後他才發覺小愛分辨不出顏色,這孩子的眼裡隻有黑白兩色,以後會不會還有其他未被發現的束縛……想到此,他更加心事重重。
看出父親臉色不好,夜蛾愛翻向兒童繪本,“小愛想吃這個。”她指著繪本書上形狀精致的草莓甜甜圈。
被打斷思慮的夜蛾正道連忙看向這頁,現在的童話書還會加上那麼可愛的甜點圖片嗎?感慨起兒童繪本對小孩的吸引力,他還不忘回答:“好,我們這就帶小愛出門。”
夜蛾愛最喜歡和父親出門遊玩,聞言高興地開始挑選出門要抱著的咒骸玩具。
她挨個望向周邊散落的玩偶,抱起這個又抱起另一個,兔子小姐上次陪她出門過了,她再把視線移向狐狸先生,可是今天的狐狸先生說不想出門,挑來挑去,最後還是選擇了貓咪小姐。
夜蛾正道為她整理好可愛精致的咒骸挎包,夜蛾愛把貓咪小姐放了進去,裡麵還放著許多零散的小東西。
夜蛾愛戴上帽簷稍寬的遮陽小洋帽,重新係好胸前的藍色蝴蝶結緞帶,穿著一條款式複古,遍布著蕾絲花邊和裙邊褶皺的白色蓬蓬裙,一個如同花仙子般的可愛小公主就這麼誕生啦。
寬敞明亮的購物廣場,深受小孩子歡迎的甜點攤前,相貌嚴肅的夜蛾正道牽著像是從童話繪本裡走出來的小精靈版夜蛾愛,二人形象上的差異吸引了許多陌生人的注意。
小女孩活潑地和父親說話,嚴肅古板的父親句句耐心地回應,雖然小孩身上小挎包裡的貓咪玩偶長得有點怪異醜萌的,但眼前溫馨治愈的一幕還是讓人不禁感慨這對父女感情真好呢。
不過大人們看到小愛蒼白的長卷發和過於白皙的肌膚,與白色卷翹睫毛下酒紅色的雙瞳,才意識到小女孩是名白化患者。
暗想那麼可愛的小女孩卻患上基因病的同時也會注意不傷到小女孩的心情,略顯克製地不再多加打量,但天真的小孩子就完全沒有這個禮貌尺度。
“媽媽,你看她全身都是白色誒。”穿著超人圖案襯衫的小男孩指著她,他媽媽用力地拍了一下他的腦袋,對著小愛充滿歉意地微笑。
夜蛾愛表示沒關係的搖頭,再附上一個甜美的微笑,小男孩不知怎麼的突然臉紅,牽著媽媽跑走了。
“那是外星人嗎?”“我知道,我知道,她是電視上說的什麼妖怪,叫什麼yuki……”“雪女嗎?”“啊對對對。”
一堆沒有家長陪同的小學生在不遠的地方自以為小聲地討論,擁有咒力的他們五感敏銳,這點距離聽的清清楚楚。
周遭傳來小孩們指指點點的聲音,夜蛾愛不由自主地握緊了夜蛾正道的手,安靜下來躲在父親的身側。
夜蛾正道看向了嘈雜聲音的源處,被他威嚴的眼神掃過,小孩們紛紛安靜下來,不敢再盯著他們這個方向。
人煙稀少的郊外,兩側翠綠幽深的高大樹梢被風吹的沙沙作響。
兩人牽著手行走在回去高專宿舍的台階上,夜蛾正道注意到夜蛾愛不再吃甜甜圈的舉動。
“小愛不喜歡吃這個嗎?”夜蛾正道幫夜蛾愛重新擺正頭上歪掉的遮陽帽,夜蛾愛舉著甜甜圈,語氣低落地問著夜蛾正道:
“爸爸,外星人是什麼意思?”夜蛾正道一愣,
“小愛是外星人嗎?外星人是怪物的意思嗎?”
夜蛾愛望向夜蛾正道隻要出門就會戴上的棕色眼鏡,她酒紅色的瞳孔是滿滿地不解和難過。
夜蛾愛天生覺醒著術式,對詛咒較為敏感的她知道那些同齡人並沒有什麼惡意,似乎隻是單純的無法認知超出他們理解外的事物,所以用特殊的稱呼來形容像她這樣的存在。
夜蛾正道蹲下身體,溫柔地望著夜蛾愛:
“小愛不是外星人也不是怪物,小愛是爸爸媽媽的女兒,是滿懷爸爸媽媽愛意誕生的小天使。”他為夜蛾愛擦拭乾淨嘴角沾上的甜甜圈碎屑。
此刻的風是多麼地輕柔,它卷起落下的樹葉,楊起兩人的衣角,最終消散於茂密的樹林。
夜蛾正道握著夜蛾愛舉著甜甜圈的雙手,他溫柔且堅定地對著夜蛾愛如此重複:
“小愛是爸爸媽媽愛的延續,是上天賜予爸爸和媽媽的希望。”
聽到夜蛾正道充滿愛意與嗬護的解釋,夜蛾愛抽著鼻頭哽咽地對著他說:“可是媽媽都和爸爸離婚了呀。”
“小愛肯定是被媽媽討厭的孩子,所以媽媽才會離開爸爸。”夜蛾愛眼裡含著淚水,想起了過去媽媽歇斯底裡的呐喊,媽媽遠走沒有回頭的背影,她更加難過了。
知曉女兒擁有出生到現在所有的記憶,夜蛾正道為她拂去了眼角的淚水:
“小愛的名字是媽媽取得哦,媽媽是愛著小愛的,隻是她生病了而已。”嚴肅古板的他竭儘溫柔地語氣,細心守護著女兒的內心。
“生病?”夜蛾愛不解,
“對,生了一場很難戰勝的疾病,等小愛長大了,媽媽或許就病好了。”夜蛾正道抱起夜蛾愛,重新邁步走向台階。
夜蛾愛皺了皺鼻頭,癟著嘴詢問父親:“長大是要多久呢?小愛現在不能長大嗎?”
“嗯~我想想啊,小愛至少得長大到像爸爸這樣高大才行。”夜蛾正道笑著對夜蛾愛如此回答。
“那麼到時候媽媽會抱抱小愛嗎?會溫柔地撫摸小愛嗎?”夜蛾愛不哭了,感到肩負長大的重任,連忙問著夜蛾正道許多問題。
“一定會的。”夜蛾正道一如既往地耐心回複。
一大一小重疊的身影踏著夕陽的餘暉,緩緩地走向那遙遠的未來。
存在於四年前的一場對話。
“阿娜達,我肯定是對我們的女兒造成了非常大的傷害,我怎麼會對小小的她說出這樣的話呢?”
“雪穗……”
“我知道阿娜達一定是在做非常有意義的事情,但我太害怕了,我無法忍受這漫長的寂寞,如果有一天我的女兒,注定要比我率先離去,我一想到這,我就……”男人緊緊抱著懷裡的妻女,沉默地給予無聲的支持。
“我有預感,我們的女兒也繼承了這樣的天賦,她肯定會選擇和你一樣的道路。”
“為了讓以後的自己不傷害到她,我想要和她分開。”
“即使時間漫長,我也希望我能夠有機會在精神狀態正常的情況下撫摸著她,向她道歉,告訴她,我愛著她。”
“あい,我們的女兒就叫愛吧,我們的愛與希望,我們的天使。”
雪穗抱著當時沉睡的愛,滿是疼惜地對著夜蛾正道示意。
“對不起啊,正道。”
“對不起啊,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