黏稠的深漿果色液體滑過舌麵,順著喉嚨落下,謝靈咂舌,評判道:“辛辣、粘稠,味道相當可怕,難喝。”
唐納德心說這大費周章弄到的魔藥,是讓你喝來品鑒味道的?
被教會牢牢把控的轉化魔藥,不僅單價堪比寶石,在市麵上往往也是有市無價千金難求。除非走魔法學校畢業考核申請等一係列流程,否則很難弄到一份。
“接下來一段時間內,你可能會出現高熱、頭疼、渾身酸痛、意識不清、惡心想吐等等征兆,轉化過程最長二十四小時,短也要兩三個小時,我建議你現在回房間躺著,等明天的這個時候,我會給你驗血。”
唐納德想了想,又加了句:“如果轉化成功,你自己會有感覺,所有不適的征兆也會退去。”
謝靈點頭,乖乖去臥室床上躺著。
老老實實地躺了一個小時,他沒有任何難受的症狀,閉目養神變成睡午覺,一覺醒來,睜眼看牆壁上掛著的時鐘,兩個小時過去了,已經是下午四點半。
起床感覺神清氣爽,渾身都很精神,謝靈便去找唐納德。
他走到二樓魔法練習室門口,試探性地敲了敲門,沒想到唐納德真的在裡邊,對方從內驗證了掌印,門開後,看見是謝靈也吃了一驚。
唐納德眼神複雜道:“你狀態不錯,還能走路。”
何止不錯,他就沒見過服用轉化魔藥後狀態是這樣的。
謝靈開門見山,“給我驗血吧。”
唐納德審視了他一番,確定他不是靠意誌力強行支撐,才去拿本源魔藥。
驗血結果在兩人的意料之外——融合液始終沒有出現分層。
轉化失敗?
唐納德詫異極了,看著謝靈,心想以少年的身體及精神狀態,應該轉化成功了才對。
要知道,轉化失敗的人可不會是這種平淡無奇的模樣,他們都會出現不同程度的身體異變、精神損傷,甚至死亡。
“再測一次。”
謝靈徑自取了乾淨的玻璃燒杯,刀鋒貼著指腹劃過,鮮紅的血液一滴滴落入杯中。
這時唐納德拿了另一隻燒杯放到桌上,劃破手指,同樣滴入鮮血。
謝靈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明白對方這是懷疑本源魔藥有問題,要做對照實驗。
水晶瓶中的魔藥依次滴入兩個燒杯,很快就出現了截然不同的結果。
唐納德的溶液出現了明顯的金紅色分層,而謝靈的依舊是水紅色融合液。
本源魔藥沒有問題,轉化確實失敗了。
唐納德的目光轉向謝靈。
少年坐在實驗台邊,雙肘抵著台麵,十指交叉手背支著下頜,正出神地盯著那杯水紅色融合液。
他輕咳了一聲,打破死寂:“這其實是不幸中的萬幸。”
謝靈抬起臉看他,神情出乎意料地平靜。
唐納德接著說:“雖然轉化失敗,但至少你活得好好的。其他失敗者沒有這樣的好運,非死即傷才是常態。”
謝靈聞言笑了笑:“80%的失敗率,我明白。”
“你精通起源語、會畫魔紋,是個罕見的魔法天才,即使轉化失敗也沒關係,可以先作為編外成員加入第九隊,如果日後貢獻點足夠高,可以申請轉為正式成員——你同意嗎?”
“我同意,”謝靈停頓了一瞬,“隊長。”
唐納德吐出一口長氣,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走出去。
謝靈起身,自覺地收拾起實驗台。
他拿起那杯隱隱泛著血腥味的水紅溶液,眼神晦暗不明。
早在第一次驗血時,他就發現了問題。
這次隻是重複驗證罷了。
——這根本不是失敗,而是無效,轉化魔藥已經無法改造他的身體了。
片刻後,唐納德去而複返。
他將兩份資料遞給謝靈,“你照著寫入隊申請吧,你的情況我已經跟分團長大人彙報過,申請書今晚交給我,然後去找吉莉辦工資賬戶,明天跟我一起去中央教堂拿認證徽章。”
“你情況特殊,我不會很快給你分配任務,給你一個月的時間先去教堂圖書館、資料室好好回憶一下你的魔法知識。”
“回憶”兩個字他特意加重了語氣,顯然是不太相信謝靈的失憶一說。
但通過特殊手段的感知觀察讓唐納德肯定,這個少年沒有惡意,是個可用之才。
每個人都多多少少有著秘密、不願外說的過往,隻要對懲戒團無害,對教會無害,他可以視而不見。
謝靈奮筆疾書,快速寫了一封辭藻華麗字體優美的申請書,趕在晚餐前送到了唐納德的書房。
夜裡入睡前,臥室房門被人輕輕敲響。
謝靈穿著睡袍開了門,看見馮站在門口。
“有事嗎?”謝靈問。
馮垂眼注視著他:“我為白天的事道歉,對不起,我不該嚇唬你。”
“我接受你的道歉。”
他說完正要關門,馮伸手按住門框:“等一下。”
謝靈動作一頓,抬眼看他:“你還有什麼事?”
馮從外套口袋裡掏出一樣小東西,“這個是禮物,作為你入隊的賀禮。”
見謝靈沒有伸手接,他將銀質的小墨水瓶又往前遞了遞,“專門用來構繪魔紋的超凡墨水,你會用得上的。”
“隊長沒有跟你們說嗎?我轉化失敗了。”
馮一怔:“啊?”
“不過這個禮物我喜歡。”謝靈接過墨水,微微一笑:“謝謝。”
馮回過神,忍不住說:“你不要灰心,雖然轉化失敗,但你還活得好好的,精通魔法知識,即使作為魔法技師,也一定會有所成就。”
謝靈握著門把手,作勢要關門,“你還有其他事嗎?”
“……”
馮欲言又止,摸了摸鼻子,半晌說:“我聽蘿拉說,我被感染的那兩天對你有點,呃,有點不太禮貌,我很抱歉。”
謝靈心說你那是不禮貌嗎?是發瘋!
“我現在已經完全恢複了,就讓我們忘記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吧,靈。”頓了頓,馮話鋒一轉,“你剛來維克市幾天,還沒有好好逛過吧?大城市的夜晚和貝爾市可不一樣,宵禁時間很晚,現在這個點正是最熱鬨的時候。”
他眼睛發亮:“快,換件衣服,我帶你去個好地方。”
謝靈不為所動:“我明天上午和隊長去維克大教堂做登記和身份認證,現在要睡覺了。”
“現在才十點半,我保證十二點準時回來,不會耽誤你明天的事。一周才開兩晚,今天正好趕上,你一定會喜歡那個地方的!”
馮的嗓音裡充滿興奮,讓人有點好奇,他想了想,點頭答應。
門虛合著,室內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
馮站在門口,低垂著臉,黑森森的眼珠像兩團幽深的旋渦,視線穿過門縫,順著羊羔絨的乳白色地毯滑移到床邊,看見謝靈赤著雙腳踩著地毯上。
皮膚很薄、很白,顯露出的筋絡是藍紫色,像一片雪原上交叉分流的長河。
當對方坐在床邊,抬起腳穿襪子時,純黑的布料往腳掌套,令他不由回想起曾經在珠寶店碰見的一幕。
——來自大昭國的名貴白玉,緩緩地被黑絲綢包裹,瑩潤的白、幽暗的黑,光滑而冰冷的觸覺。
謝靈穿好了鞋,出門前往穿衣鏡裡看了一眼。
低跟棕色牛皮靴,黑色長外套,深棕長圍巾往上拉,黑色圓頂禮帽往下壓,整張臉就遮蓋了大半。
一開門,馮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笑嘻嘻地說:“看來你有夜行的經驗啊。”
謝靈沒接這話,瞥了壁鐘的時間,“走吧。”
晚上十一點。
維克市尚未宵禁,馮帶著謝靈輕車熟路地穿過一條條街巷,走進門庭若市的熱鬨街區。
深夜營業的酒館、妓院、賭場鱗次櫛比,各色魔法招牌燈霓虹流彩,時不時有魔法機車轟鳴而過,猶如一顆流星消失在長街儘頭。
謝靈被馮領著進了一家看起來不起眼的酒館,一進門,喧鬨聲魔音灌耳。
濃烈的酒精味、刺鼻的香水味、男人的汗臭……各種混雜濃重的氣味撲麵而來。
“你說的好地方就是這裡?”謝靈簡直難以呼吸,磨著牙說,“我走了,你隨意。”
“等等,彆急啊。”
馮揚了揚眉毛,一把握住他的胳膊,避開來來往往的人流,“跟我來。”
當——
黃銅鐘鈴一響,呼喊聲、叫好聲、口哨聲響起一片。
擂台上,結實強壯的勝利者站在聚光魔法燈下,氣焰囂張地朝觀眾席攥了攥拳頭。
裁判上台,聲嘶力竭地宣布:“恭喜卡戎!他再一次戰勝了對手,這是他本月的第十二場連勝!”
“他的對手是否還敢站到他麵前——還有沒有人敢挑戰卡戎?下一場卡戎能否維持他的連勝記錄?”
“押注了押注了!下一場很快開打,今晚卡戎打三場!”
震耳欲聾的喧鬨聲中,失敗者遲遲沒能爬起來,被人拖下了擂台。
押注的賭桌前圍滿了人,大把的籌碼推到桌上。
二樓的隔間裡,衣著體麵的紳士們沉浸在熱烈的氣氛裡,滿臉赤紅,端起酒杯一飲而儘。
“嘖,又是他贏了。”馮發出長長的噓聲,轉過臉對謝靈說:“你想不想押注?”
謝靈看著那個被拖走的失敗者,一路在地麵拖出猩紅的血跡,轉眼血跡就被人群踩得模糊發黑。
馮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解釋說:“這裡的搏鬥場禁止使用魔法和武器,除此之外沒有規則,真正的肉.體力量和拳腳功夫,這個卡戎下手太狠,那人估計雙腿都斷了。”
頓了頓,馮捏著下巴:“靈,你的身手這麼好,有沒有興趣上台?治治這個卡戎!”
“沒興趣。”謝靈轉身往門口走。
“哎?等等我!”
當——
黃銅鐘鈴被重重一敲,金棕短發身形高大的男人再次上台,裁判高聲嘶喊:“歡迎我們的不敗王者!卡戎!這一場他的對手是誰呢?”
一個瘦弱的身影走上擂台。
“勇敢的少年!看看他,站在卡戎麵前簡直跟小雞仔一樣虛弱,我隻能佩服他的勇氣了,來,告訴觀眾們你叫什麼名字?”
噓聲此起彼伏,少年顫抖的聲音透出恐懼:
“我、我叫加西亞。”
謝靈腳步一頓,轉過身,遙遙望向擂台。
魔法吊燈下站著的少年臉色煞白,全身發抖,仿佛站都站不穩。
“為了拉高下一輪的賠率,莊家竟然找這麼個人給卡戎過場子。”馮搖了搖頭,“這個加西亞完蛋了,卡戎不會手下留情的。”
話音未落,就見身邊的同伴折返回去,往人潮湧動的擂台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