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要將天地淹沒的暴雨裡,兩人棲息在黑傘之下,獨享這嘈雜之中渺小的平靜和溫暖。
謝安衾看著麵前突然出現的林深,瞳孔皺縮,滿臉的不可置信和懷疑,心也在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她甚至以為是幻覺,是自己的臆想。
可謝安衾看著被林深緊握手,那麼柔軟和溫熱,是人類才會有的體溫和血肉。
林深此時此地,真真切切的出現在了她的身邊。
“你..你怎麼在這裡?”謝安衾失聲道。
林深目光落在她的衣服上,謝安衾今天穿了一件白色襯衫,被打濕後,衣服黏在身上,將裡麵的內衣都透出來了。
她眉頭微蹙,把傘遞給她,“拿著。”
謝安衾懵懵的接過傘,看著林深脫掉身上的條紋藍色襯衫披在了她的身上。
她眨眨眼,“你乾嘛?”
林深裡麵穿的雖然也是白短袖,但布料偏厚重,就算濕了,也不會像謝安衾身上的襯衫一樣透的那麼厲害。
“衣服被淋濕,太透了。”
謝安衾反應過來,低頭看了眼,果然一眼就能看到襯衫裡麵她穿的內衣。
臉頰驀地浮現一片緋紅,謝安衾看林深的眼神有些慌亂,“...本來不透的。”
這襯衫她當時買的時候,根本不會透,誰知道淋濕後會透的這麼厲害。
“它要是本來就是透的你還買,”林深笑了下,“那我挺佩服你的審美。”
謝安衾:“...”
謝安衾感覺自己麵對林深時不時的調侃都快習慣了,她繼續問剛才的疑惑,“你怎麼會在這裡?”
“剛才和你視頻的時候,透過鏡頭看到你身後的路標牌,”林深抬手,擦了擦謝安衾臉上的雨水,指尖被她臉上的冷凍的一顫,“還看到了你身上濕漉漉的,想到你可能出了點問題,我就過來看看。”
謝安衾微怔,臉上的觸碰讓她心尖微微一緊,“可...可你不是在學校超市嗎?”
“誰跟你說我在學校了?”林深說,“我這段時間找了一份工作,剛乾完活去附近超市買東西,我看了你視屏裡的路標牌,就過來看看你。”
謝安衾覺得不可思議,“你就在附近的超市裡?”
“嗯,”林深點頭,“就公園對麵的那家超市,招小時工理貨員,一個小時35塊錢,價錢還不錯。”
係統再一次感歎:【怪不得你突然來超市打工,原來是個目的啊?】
“畢竟我不能憑空出現,否則謝安衾會懷疑的。”
林深要把一切劇情合理化,若是她毫無征兆的出現在謝安衾麵前,反而會嚇到謝安衾,甚至會懷疑她的身份以及目的,這太冒險了。
所以林深在知道劇情線的情況下,找了常山路附近的工作,來為自己做證據。
謝安衾知道林深有勤工儉學的習慣,畢竟她要自己賺取生活費,雖然她以前想著給林深一筆錢,但她沒有要,非要自己工作去掙,謝安衾也再強求什麼。
她問:“那你是..乾完了?”
“算是乾完吧,我提前出來了。”
提前?
謝安衾臉上閃過一絲難色,“是因為我你才提前出來的嗎?這樣會不會影響你的工資?”
“不影響,都是按小時結算的。”林深搖頭。
她看向備胎,“車胎爆了?”
謝安衾點頭:“不知道是壓到了什麼,右後胎上有個裂口,我準備換個車胎。”
“那你靠邊站,我給你換。”
“沒事,我自己來換就行。”
林深握起她的手,看著還在流血的中指,“腳上的傷還沒好,手又受傷了?”
“剛才拿備胎的時候,不小心劃到的。”
“既然都受傷了,就不要逞強了,”林深把謝安衾送到馬路邊,“你的“強”的來了。”
謝安衾:“...”
謝安衾短促地笑了下:“好爛的梗。”
“有用就行,”林深從兜裡拿出一塊圈圈糖遞給她,“把糖吃完,我就換好了。”
掌心的糖紙像是帶著林深滾燙的體溫,這股暖意似電流一半綿延至謝安衾的四肢百骸。
她看著林深轉身走進大雨裡,忙道:“我給你打傘。”
“不用,打傘影響我換胎,”林深給她推回去,“乖乖站著等。”
謝安衾站在馬路邊邊,看著林深熟練的用千斤頂把車抬起來,準備更換輪胎。
她垂眸看向掌心裡的糖,咬住包裝一角,輕輕撕開,薄荷的清香瞬間撲鼻。
糖的形狀很有趣,圓圈形狀,呼氣從中間空洞裡吐出,能吹出短促又響亮的哨音。
謝安衾覺得意外又有趣。
又吹了幾聲,那股甜意在舌尖泛濫,將她內心那股鬱氣和壓抑悄無聲息的覆蓋。
林深把輪胎換好,收拾好工具,回到傘下,“糖吃完了嗎?”
謝安衾含著僅剩一點點的糖塊,“還有。”
“吃完我這裡還有,”林深拿過傘,“走,回家。”
不知為何,聽到“回家”這兩個字眼,謝安衾突然有種熱淚盈眶的感覺。
她壓下心頭的絲絲異樣,回到車上。
林深坐上駕駛位,把暖氣打開,踩下油門往家趕。
車廂裡太過安靜,若是以前,兩人都不說話的時候,謝安衾並不覺得怪異,可此刻,她看著沉默的林深,指尖刮著方向盤,心裡那股異樣的感覺更加深刻。
她看著外麵漸漸變小的雨,找了個話題,“看這樣子雨快停了。”
林深看了眼前麵,“嗯,天氣預報說了這是陣雨。”
謝安衾開玩笑道:“那我還挺倒黴,這都撞上了。”
“是挺倒黴的,”林深歪頭看她,“你早上腳受傷了,怎麼還開車跑出來了?”
謝安衾心虛:“...”
她就不該多嘴!
林深看她眼神閃躲,給她遞個台階,“是不是公司那邊有什麼事需要你去處理呀?”
謝安衾立馬點頭:“對,是,公司突然有急事,趙秘書喊我過去處理,這不才解決好,回家路上還遇到了暴雨爆胎,真是趕巧了。”
“那還真是累壞你了,”林深關心道,“你早上剛從公司加班回來,回到家還沒有休息多久就立馬去了公司工作,從早上7點多一直忙到晚上7點多,怕是精疲力儘了吧?”
謝安衾疑惑:“什麼早上7點?”
“我早上從你家裡離開後,去地鐵的路上,”林深看著外麵的雨已經停了,搖下車窗,任由夾著潮濕的晚風吹入,“我看到你開著車,急匆匆的離開了小區。”
“那車速快的,肯定是公司遇到了什麼急事,對吧?”
謝安衾長睫一顫,難掩心中的震驚,下過雨後的晚風帶著黏膩和潮濕,吹拂過來,讓人頓感窒息。
她沒想到自己今天早上離開鉑悅府的時候竟然被林深看到。
若是之前,她就算被林深看到了也不會在意她的想法,可現在,看到林深在她最需要幫助的時候如神兵天降,從不懷疑她說的沒一句話,對她信賴有加,還擔心她因為工作而累壞身體。
這一切就像是一座座厚石沉積的大山壓在她的心上,讓她不敢直視林深的眼睛,甚至連一句解釋的話都不知道如何開口,隻能虛偽又無/恥的點頭,接受了林深給她包裝的最完美的“偽裝”。
林深看著謝安衾應下,眼底暗芒閃爍,“咯噔”一聲,齒間的硬糖被她咬碎,化為粉末,生生咽下。
車子開進鉑悅府的地下停車場。
兩人下了車,往電梯方向走去。
謝安衾偷瞄了一眼林深,見她麵色平靜,可她卻總覺得林深情緒並不像她表麵看起來那麼平和。
她想的入神,沒注意到旁邊來車。
林深一把拉過她,“看著點車。”
謝安衾恍惚了一下,“好。”
兩人走入電梯,謝安衾站在林深身邊,她看著身上屬於林深的襯衫,已經被她打濕了。
衣服上有淡淡的薄荷味,很清香,聞起來沁人心脾。
謝安衾手指無意識的撚著衣角,猶豫再三,還是開了口:“其實早上我離開家,不是去公司的。”
林深垂下眼睫,眼底閃過一絲意外,“什麼?”
“是我一個朋友家裡水管爆了,讓我幫叫一下修理師傅,我想著她是個女生,單獨和一個男師傅在一塊不安全,便開車去她家陪她一起修水管,”謝安衾看著林深那雙黑沉沉的眼眸,雙手不自覺的有些抖,說話也有點磕磕絆絆,“然後...修理師傅因為沒帶夠材料,說是要下午才能過來修好,我就在她家待到師傅來修,修好以後,我朋友為了感謝我,就..就請我吃了個晚飯,吃完晚飯回來的路上..遇上爆胎,之後的事情..你就知道了。”
“哦?”林深俯身靠近她,看著她閃躲的目光,“所以你剛才是在騙我了?”
謝安衾咬了咬嘴唇,哪怕她現在對林深袒露真相,但剛才她確實欺騙了林深。
這世間沒有所謂的功過相抵,犯錯就是犯錯。
謝安衾輕點了一下頭,“對不起,我隻是...”
她突然意識到,自己為什麼要主動和林深解釋這件事呢?
她是不是有點太在意林深的想法和情緒了?
謝安衾看向林深的眼眸帶著幾分茫然和不解,解釋的話到嘴邊,像是卡殼的磁帶,發出讓人聽不懂的噪音,吵得人心煩意亂。
電梯門在此刻打開,林深走出電梯,見謝安衾還站在裡麵,問:“不出來嗎?”
謝安衾壓下心裡的疑慮,走出電梯,打開房門走了進去。
渾身濕噠噠的滋味並不好受,林深看向謝安衾,“你能借我一套衣服嘛?我想換洗一下。”
謝安衾點頭:“好,衣帽間裡的衣服你隨便拿,不用說借,你喜歡哪個就拿哪個。”
“好。”
林深看著滿櫃子的名牌服侍,看了一圈,還是拿了最簡單的T恤和運動闊腿褲。
謝安衾見她拿的衣服的款式,倒也適合她現在的身份,清清爽爽的大學生。
“先洗澡吧,”林深走過來,看著謝安衾濕漉漉的樣子,“淋了雨,彆感冒生病了。”
謝安衾點頭:“你也是。”
“好,我先去客房洗了。”
兩人立馬衝了個熱水澡,換上了乾淨的衣服。
謝安衾擦著頭發走出來,見林深在衝泡什麼東西,問道:“你乾什麼?”
“感冒衝劑,”林深把充好的推到謝安衾麵前,“喝了,以防感冒,提前防備。”
謝安衾看感冒衝劑的顏色跟美式咖啡似得,估計很苦,但林深說的對,今天淋了那麼久的大雨,還是得喝點藥,預防生病。
謝安衾深吸一口氣,直接一口悶。
這衝劑果然如她所想的那樣,苦的她舌根都在發麻。
突然,唇間被擠進來一塊硬硬的東西,耳邊傳來林深的聲音。
“張嘴。”
謝安衾自如的啟唇,舌尖探到一絲薄荷清甜。
林深一手拿著剛喝完的水杯,一手給她喂了一顆薄荷糖。
她低眸輕笑,“這麼怕苦還天天喝美式咖啡?”
謝安衾含住那塊糖,意味不明道:“可..可以提神消腫。”
“喝茶也一樣,”林深自然清楚謝安衾喝美式的真正原因,“要不你改喝茶?比如薄荷檸檬茶,玫瑰花茶都可以提神醒腦,味道還清甜。”
糖塊兒在齒間磨過,謝安衾眼瞼一斂,“不用,我喝習慣了。”
“好,”林深拿過她手裡的杯子,放到水池裡洗了洗,“我隻是有些不理解,你明明喜歡吃甜的,卻為什麼要硬逼著自己吃苦呢?”
咯噔——
謝安衾咬碎嘴裡的薄荷糖,她臉上有幾分不自在,瞪著林深的後背,語氣有些急躁,“我難道就不能都吃嗎?誰規定喜歡吃甜的人不能吃苦的?”
林深把杯子放入櫃子裡,轉頭看著她,“確實沒有這個規定,你要是真喜歡這麼吃,也行。”
這種無所謂的態度什麼意思?
諷刺她還是覺得她理由太過離譜?
謝安衾咬緊牙關,表情有些難堪,“你不覺得你自己管的有點太寬了嘛?我愛吃甜還是愛吃苦的,跟你有什麼關係?”
林深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好,是我說錯話了,對不起。”
這種敏感的話題本該在此刻結束,可謝安衾就是像瘋了一樣拉著林深撒潑,一直沉積在心底的那些鬱悶和不甘宛如野獸一樣,撞破了謝安衾的理智。
“你這是什麼態度?”謝安衾瞪著她,“諷刺我呢?覺得我滿口謊話,虛偽的很對不對?”
林深平靜的看著她:“我沒這麼想你。”
“是,我剛才就是在說謊騙你了,那又怎樣?”謝安衾不知是氣的還是怨的,眼眶酸澀無比,“你以為你是誰啊?真以為當我女朋友就能對我指手畫腳?我告訴你,這段感情是我先開始,我也可以提前結束!”
林深看著她像是一個無助又絕望的幼獸,朝著所有人悲憤的嚎叫,單純的以為可以嚇退那些想要傷害她的猛獸,著實可笑。
“你是不是太累了?”林深走過去,想抬手摸摸她的頭發,“要不早點...”
啪——
“彆碰我!”
謝安衾看著被自己打掉的手,她表情瞬間閃過一絲無措和懊惱,卻在林深看過來的時候又恢複剛才的冷漠。
“好,我不碰你,”林深溫和一笑,“你今天應該是太累了,乖,咱們早點休息,好不好?”
謝安衾深深地看了林深一眼,轉身往主臥走去,回應林深的隻是一道響亮的關門聲。
回到臥室,謝安衾躺在床上,懊惱的閉上了眼睛。
不該這樣的!
林深根本沒做錯什麼,那麼無辜的人卻成為了她的受氣筒,不該這樣的!
眼角的淚珠悄然滑落,謝安衾扭頭,埋進枕頭裡,將內心的悲楚用力咽下。
過了好一會兒,謝安衾突然聽到房門傳來扭動的聲響。
她閉上了眼睛,假裝睡著。
此時此刻能走進她房間的人隻有林深,她想乾什麼?
謝安衾緊張不已,胸膛裡的心跳的越發猛烈。
突然,有人輕輕地握住她的手,那中指受傷的地方被棉簽擦拭,動作小心翼翼,像是生怕弄疼她似得。
謝安衾抿緊嘴唇,感受到林深的起身離開,她悄悄眯起眼睛,卻又看見林深蹲在床邊,給她的腳趾上藥。
房間靜悄悄,謝安衾輕而易舉的聽到林深滿含心疼的抱怨。
“我沒生氣,我隻是心疼你,受了傷還往外麵跑,怪讓人心疼的。”
謝安衾手心微濕,心中卻如驚濤駭浪一樣翻湧,久久不息。
她感受到林深往床邊走來,一陣淡淡的薄荷香味緩緩襲來。
額間突然落下一抹溫熱,繾綣又纏綿。
謝安衾睫毛微微一顫,眼尾悄悄變紅。
腳步聲漸行漸遠,房門被人關緊。
謝安衾睜開眼,不可置信的看著天花板。
她抬手摸了摸眉心,林深的吻仿佛還在此處停留,那麼溫熱,燙的她心尖兒都在顫抖。
謝安衾猛地坐起來,按著胸膛,這裡太過躁動,吵得她大腦宛如漿糊一般混亂。
她深喘了幾口氣,躺回床上準備閉眼睡覺,眼神卻在瞬間微微一怔。
那床頭櫃上,有一顆薄荷味的圈圈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