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1 / 1)

愛情 電梯 地心鳥 4180 字 2個月前

季遙沒笑多久,大概是覺出黎簡生氣了,便指了指嘴巴。

黎簡下意識以為他要調戲自己,剛要發作,聽見他說:“去照鏡子。”

愣了兩秒,她突然想到,從酒店回來的車上,自己睡著了。

睡相不好,是她向來的毛病。難不成,睡著的時候妝花了?

她疾步走開。

果不其然,浴室的鏡子裡,女人右邊臉頰上自嘴角起糊了半拉臉的口紅,像馬戲團的小醜,慘不忍睹。

她不禁氣惱。

這人從下車到進門跟了自己一路,怎麼現在才來提醒?

真夠惡趣味的。

收拾了一會,黎簡乾脆把妝也卸了。厚厚的粉在臉上糊了一天,在空氣、灰塵和汗水的作用下,使得她臉上泛起了淡淡的油光。一天的忙碌趕場,饒是她天然的冷白皮,室內照明下也因疲憊而顯出掩飾不住的黯然。

這個婚結得可真是,走馬觀花浮光掠影,好不真實。

黎簡看著鏡子裡滿臉倦容的女人,想起結婚前和季遙的最後一次談話。

彼時兩人已經按照相親的常規步驟按部就班吃了幾頓飯,可能是季媽媽發了話,每次都是季遙發信息約的她。不過吃飯的氣氛卻沒有他邀約時的態度一般熱情,中間總是有尷尬冷場的時候。黎簡受不了,所以那次心血來潮地問他,究竟覺得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季遙切牛排的手一頓,微微抬起頭。

“就是……對我,我們,滿意不滿意嘛。”黎簡有些難為情,拿叉子戳了幾下盤中的冷肉。

對麵的男人眼皮抬了抬,似乎驚訝她會問出這種問題。

“還好。”

惜言如金地蹦出兩個字,他又繼續麵無表情地磨刀子。

“還好?還好是‘好’還是‘不好’?”

黎簡糾結半天沒料到這個答案,好奇大於失落。

“你不會無聊嗎?而且——”

她不假思索地問他,“我看你每次出來,都好像是要完成任務一樣?”

“是嗎?”男人終於把刀叉放下,俊冷眉眼間流露出一絲嘲諷。

“我倒覺得,你才是把吃飯當任務的人。”

黎簡心一慌,頭低了下去。仿佛季遙有雙透視眼,一切醜陋心事在他的注視下都無所遁形。

這之後她就不敢隨意刺探了。

季遙是個人精,即便真的讓他知道,自己心意不純,才決定跟他結婚,又能怎樣呢?

像他那麼聰明的人,不會看不出來。沒有點破這一點,也不過是一個聰明人權衡過後給她留的體麵罷了。

哎,就當彼此各取所需吧。她這樣安慰自己。

*

從衛生間出來,客廳和廚房都不見人影。黎簡四處探看,行至主臥門口,見門隻是虛掩,裡麵的衛生間傳來瀝瀝水聲。季遙應該是在洗澡。

這人,不知道喝完酒不能洗澡嗎?

一點常識都沒有啊。

有一瞬間,她想衝進去喊,又立馬意識到兩人雖然結婚,但還絲毫沒做好跟他坦誠相對的準備,她這樣的關心,有些逾越了,便訕訕地回到客廳沙發坐下。

沙發前的茶幾上放著兩個玻璃杯,一杯空了底,一杯還嫋嫋冒著熱氣。

是季遙準備的解酒蜂蜜水。

黎簡眼睫微閃,捧起未飲的那一杯慢慢喝了起來,溫度剛剛好。

一口一口的暖流,貼著胃壁似乎傳遍了全身,也微微熨帖了她自決定結婚以來有些發皺的心房。

“結婚是兩個人的事,跟其他任何人都無關。”

那頓飯結束,季遙送她回去,在轉身前叫住了她。

黎簡望向他的眼睛,那股洞察人心的壓迫感不知怎麼已消失不見。他神色間,第一次露出攝人心魄的溫柔。

“既然開始了,那我們,來日方長。”

來日方長嗎?

她從沒幻想過來日方長的婚姻,隻憧憬過來日方長的愛情,或許因為受父母的影響,她在愛情和婚姻之間畫上過愚蠢的等號。

但那愛情,卻因她的天真和無知而轟轟烈烈地湮滅了。

如今,坐在這一室貼滿喜字的新房裡,她後知後覺地發現,二者似乎根本不是一回事。而從極端的理想主義者到平靜的現實主義者,她有些驚訝於自己這毫無掙紮的轉變。

衛生間的水流聲消失了一會。黎簡回過神來,才看到季遙一邊擦頭發一邊在客廳的電視櫃前轉來轉去,又在找什麼東西。

一屋子都是他身上散發的沐浴露和洗發水的香氣。

謝天謝地,他還算守男德,穿的是正經的男士睡衣,沒有直接裹著浴巾就出來在她眼前晃。

但黎簡還是有些坐立難安,像隻驚慌失措的鵪鶉。

“在找什麼?吹風機嗎?”她先打破這無聲的尷尬。

季遙胡亂“嗯”了一聲,意外地打了個趔趄。黎簡恰好站起身要幫他找,順勢扶住了他。隻是男人身材高大,二人體重懸殊,她還未站穩,隻感到腰背肌肉猛地一拉,輕“嘶”了一聲,險些也被拽倒。等到下意識抬頭的時候,見男人正雙眼迷離地看她,麵色潮紅。

是酒氣在發散。

“我弄疼你了?”他聲音沉靜,聽著倒是不像醉的樣子。

“抱歉。”

睡衣布料是絲綢質地,薄且光滑。黎簡摸著覺得有些發燙,不知是從她手心傳來的溫度,還是男人本身體溫就偏高。她不動聲色撤了回去。

“剛喝完酒不能洗澡的啊。”她認真地批評他,像一個老師在對學生講話。

季遙沒聽見似的,目光在她身上轉了一圈,顧自尋找剛剛問題的答案。

黎簡給他看得有些想笑,退後兩步揮揮手,“沒有事,差點扭到而已。你坐下吧,我給你找吹風機。”

吹風機和其他多數小家電一樣都是全新,堆在電視櫃旁邊的角落裡,像一座小山,是黎簡為了對抗婚前焦慮而留下的“傑作”。饒是她自己也找了半天。

等到扒拉出來,回頭一看,季遙靠在沙發上微眯著眼睛,快要睡著了。

她叫醒他,“把頭發吹了再睡吧。”

今晚他替自己擋了不少酒,她有意要多獻些殷勤。見季遙沒吭聲,便自作主張走到他旁邊,打開最低檔,作勢給人吹起頭發來。

幾乎是被觸碰到的一瞬間,季遙睜開了雙眼。

下一秒,黎簡反應未及,人已經跌坐在對方的大腿上。

四目相對,男人的眸色暗沉,釋放著欲望的信號。

這下差不多可以確定,季遙是醉了。

即使這樣,兩人現下的距離也不是她可以消受的。何況他隻盯著她,還不說話。

她腦內轟響,仍裝得麵容沉靜,暗自祈禱,希望吹風機的嗡嗡聲能夠蓋住自己的心跳。

黎簡不打算追究他突然冒昧的舉動,掙紮著起身,卻發現季遙的臉貼得更近了。

是要吻她。

男人禁錮著她的力氣並不重,她卻覺得渾身脫力了似的,掙不開,動不得。

最後一刻,她慌不擇路,把頭一偏埋在了對方肩膀上,大聲喊著他的名字。

隔了幾秒鐘,她感到季遙把吹風機從她手中抽走,然後關掉了。

屋內一時寂靜非常。

臉熱得如火燒一般,胸腔內如擂鼓,咫尺間分不清是誰的心在咚咚作響。她昏昏沉沉,覺得自己應該也有些醉意上湧。

“季遙。”她又小聲叫了他一遍,仍不敢抬頭。

“如果我說,”這一刻她無路可退,索性真心以對,“我還沒有準備好,你能給我時間嗎?”

她其實沒想這麼快就攤牌的,因為從短暫且頻繁的相處來看,季遙算得上個有分寸、知進退的人。唯一沒料想到,喝醉後的他比想象中要危險。

那就隻能趁此機會把話說清楚了。

“我知道,現在才說,有些不地道。不是故意瞞你,隻是我在這方麵,確實有一些障礙。至少,至少和正常人相比,你可能會覺得,我不太正常……”

“你放心,我在想辦法解決了。我找了一個不錯的心理醫生……”

她終於再正眼看向他,言辭懇切,卻因為羞恥而激動得快要落淚。

季遙環住她腰間的手鬆了鬆,抬起來一半,不知為何又放了下去。

像一個逐鹿的獵人,不小心瞥到獵物的眼睛,一時心軟放下了獵槍,還露出了自嘲似的笑容。

“你當我是什麼?”

黎簡不明所以,但見他眉眼低垂,若有所思的樣子,不禁也鬆了口氣,忽而意識到兩人還保持著那個要命的姿勢,便手忙腳亂地站起身,坐到沙發另一邊去了。

“多久了?”季遙問她。

“什麼?”

“你看心理醫生。”

“哦,三個月前開始的。”

“訂婚之後?”

“嗯。”頓了頓,黎簡決定把自己下一步的計劃也開誠布公出去。

“對了,我打算考心理學方向的研究生。心理醫生是我的本科校友,她也是俞大的博士生,看我對這方麵感興趣,便推薦我聯係她曾經的導師。她說就目前的狀況而言,學習是最好的療愈方法。所以……”

“俞大?”季遙輕聲打斷了她,“有你認識的人麼?”

“認識的人……你說同學嗎?”黎簡一臉疑惑,“應該……沒有的。”

不知道他為何操心這樣無關緊要的問題。

“那就這樣吧,做你想做的。”他淡淡說了一句,起身離開了。

自新婚那晚,他們默契地開始了相敬如賓的夫妻生活,倆人像室友一般不鹹不淡地相處,直到半年多以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