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夜,葉小可的那句話讓她翻來覆去難以入眠,盯著窗外月色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大學剛畢業那會,她們都掙紮在社會的洪流中,從不知天高地厚的校園小白進入吃人的職場中,為了生存下去耗儘了心力,聯係也少了很多,偶爾想起才發現或許上一條消息已經是一個多月前。
直到她收到消息倉促趕到靈堂,看到了支離破碎的葉小可,眼淚早已流乾,雙目無神卻還要強打精神,笑著送爺爺奶奶最後一程。
有件事情她一直沒有告訴葉小可。
彼時她見鬼的能力時靈時不靈,隻能看到牌位前有兩個模模糊糊的影子。
顧澤能看但聽不到鬼語,隻能衝她搖了搖頭,暗地裡念咒送老人往生。
以往她曾無比厭惡自己的能力,總覺得自己為什麼不能當個普通人,但那一刻卻真真切切希望如果自己有能力,可以讓爺爺奶奶和葉小可最後道彆一次,或許就不會發生那樣的事情。
她擔憂葉小可情緒崩潰,陷入自我厭惡的漩渦,卻還是沒能攔住夜半在浴缸中割腕自殺的她。
那是她第一次使用禦靈血脈,將前來收魂的鬼差差點打了個魂飛魄散,才勉強救下葉小可的性命。
葉小可當時哭著跟她傾訴,父母拋棄,老人離世,工作碰壁,世間所有的苦好像都衝著她一個人來,她又做錯了什麼?為什麼隻是想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家,想有屬於自己的親人好好生活竟這麼難。
如今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其實對於葉小可來說,她覺得這或許是件好事。
雖然芸娘身體欠佳,上麵還有淩宇軒這麼個哥哥,但好歹也是有個屬於自己的家人,更何況現在還多了個穆葉景。
看他這般關心愛護葉小可的模樣,總歸該是個好歸宿。
即便想的再多,顧玥心裡還是放心不下,翻身下床偷偷摸到葉小可的屋裡。
以血虛空畫符,慢慢融入她的體內,再將指尖血滴滴入額間。
這樣如果真的哪天葉小可再有輕生的舉動,至少還有有她的血脈護她片刻。
她還是猶豫要不要告訴葉小可禦靈神鬼之事,如果知道了就怕她再鑽進牛角尖裡,做出什麼讓自己後悔一輩子的事情。
襄垣難得晴了數日,街巷裡也熱鬨的緊,走街串巷吆喝的,雜耍舞獅表演的,湖邊漿洗衣服的,能看到各家院裡內在都紛紛將被褥拿出來曬曬,生活氣息席卷四處。
望江樓裡倒是比往日人少了些,寒鬆閣內,男子從博古架上拿起一隻茶杯,摩挲半響複又放回原位。
眉間透不出半點喜色,連聲歎氣。
侍衛站在窗邊向外望了許久,這才轉身行禮說道:“殿下,淩二小姐已經在外麵徘徊幾日了。”
“既然想見,那便見吧。”
說罷,再次歎了口氣。
酒樓後廚內,葉小可照舊忙活的恨不得一個人掰成幾瓣用。
穆葉景今日有事不在酒樓,什麼都事都要先問過她,你來我往,你一言我一語,差點給她逼的罵人。
“二小姐。”
又有小廝進廚房來,葉小可頭也不抬問道:“又怎麼了?”
“寒鬆閣的貴客邀二小姐前去。”
手下刀歪了一下,本已經刻好的模樣直接廢掉,她不是耳朵出問題了吧,他在說什麼?
“你說誰?”
雖然顧玥跟她多次交代不讓她接近陳老板,但是她總不好什麼事情都讓顧玥擔著,自己一天嘻嘻哈哈跟個傻子一樣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這幾日她在寒鬆閣附近轉悠了好幾回都沒能見到真麵目,怎麼直接就邀請上門了,不會是發現她了吧。
廚娘將她手裡的刀奪下推了出去,笑吟吟的說道:“能讓陳老板主動邀約,二小姐這還是第一人。快去換身衣裳,彆誤了時候,這可是天賜的機會。”
站在門外,葉小可緊張的搓了搓手,自己才剛走了幾步手心就已經冒汗,深吸一口氣抬手敲門時,自內部有人開門行禮:“二小姐,請。”
“前幾日宇軒告訴我,淩二姑娘在酒樓掌勺,還真是讓我大吃一驚,沒想到二姑娘還有這般手藝。”
老實說,起初她以為小廝是因為從來沒有見過陳老板,所以言辭間讚美恐怕大多是基於自己的想象,吹的天上有人間無得。
今日得見,她實在是不知道還有什麼詞能夠更好的形容他的長相。
聲音空靈,如環佩交響,如沐春風,有種不食人間煙火的虛空之感。
臉上雖有些病態般的羸弱感,卻顯得人更加清秀了些,男生女相恐怕便是這種模樣了吧。
察覺到自己看著對方失神,葉小可慌忙行禮:“承蒙陳老板抬愛,不甚惶恐。”
“淩二姑娘謙虛了,請坐。”
說來也奇怪,明明陳老板待人溫和,舉手投足間都顯露出較好的修養,她卻莫名的有些怵他。
坐下後,她挺直腰背,不敢四處張望,生怕自己做些什麼失態的事情,但又怕氣氛尷尬,便主動開口詢問:“陳老板與兄長相識?”
“都是些陳年舊事了,早些年我和宇軒還有葉景還經常一起喝酒下棋,同輩之人總是多有些相同愛好。隻可惜身體不好,現在隻能待在這裡看看風景了。”
聽陳老板這話後,骨子裡帶著習慣使她不由得介紹著:“聽說陳老板體弱畏寒,似還有著喘疾,這是我專門做的藥膳,雖不能治本,但可以調理身子。”
陳老板端起羹湯,抿了一口回道:“難得二姑娘有心了,還這麼記掛我的身體情況。”
這話似有不對,葉小可慌忙擺手解釋:“不是不是,陳老板多慮了。我隻是聽說寒鬆閣裡住著位了不起的人物,就想著投其所好,說不準穆二少給我漲點工錢。”
“二姑娘現今手頭不寬裕?”
她歎了口氣:“何止現在,就不曾寬裕過。前幾日馬車落水後,芸娘一病不起一直不見好轉。要不是有穆二少幫我,恐怕連買藥的錢都湊不夠。”
雖是有些賣慘的成分在裡麵,但她也沒有說假話不是,本來在家就過的夠慘了,沒什麼還能誇張的餘地。
“但能讓宇軒鬆口,想必葉景也是十分看重你。”
這話讓她心中一震,他怎麼什麼都知道。
陳老板沒有夾幾筷子,端起茶杯指尖在杯沿輕輕摩挲著:“對了,下個月阮家設宴,到時候你兄長,包括葉景的大哥都會去。正巧我昨日與阮老爺喝茶,這宴席還未定好。既然二姑娘廚藝如此精湛,那怎好再留給外人呢。”
她當然是想答應,可顧玥不在,穆葉景不在,她著實不好一個人下決定。
“二姑娘還有疑慮?”
見陳老板催促,她隻好硬著頭皮應下,走一步看一步算了。
“那好,過幾日我會遣人過來告知二姑娘其他事宜。”陳老板說完,忽的訝異一聲:“你瞧,這說了半天也沒動幾口,二姑娘也一起用?”
她若這時候還不趕緊撤真就是沒腦子了。
“多謝陳老板美意,我就不了。倒是這菜涼了就口味就變了,我找人替陳老板再送些上來,就先告辭。”
直到葉小可離開,自內間走出一人,齊瀾坐到桌前試探著:“沒毒。殿下試探出什麼了?”
“這淩二小姐倒真不是穆家的人。”
齊瀾腦子裡閃過一人容貌,嘴角不可察覺的微動了一下:“淩家的小姐,還真是各個都不同尋常。”
“重利之下必有願者上鉤,以她在淩家的處境,如果穆家開足了條件她未必不會投靠那邊。何況現在看來,指不定哪天淩穆兩家聯姻,倒都成了他穆家的囊中之物。我那個好弟弟肯定樂於看到我身邊都是他的人。”
齊瀾點出另一點:“她身後不是淩家,也不是穆家,而是那位圖謀深遠的淩三小姐。”
陳老板來了興趣,揶揄齊瀾說道:“這就是你要引薦給我的那位心上人?”
齊瀾不語,既不承認也不否認,也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些什麼。
陳老板知道齊瀾往事,也知道他一直以來在外奔波尋找著什麼,問道:“你找了許久,真的找到了?”
“是她。”
從小長於宮內,他既不受寵也非出身名門,早年聽過清淵城盛名,以及國師帶領的占星監人才濟濟,隻是他還不夠資格接觸那些。
禍亂將至的那年,他甚至連祭天大典都沒有資格參與,也算是他命大,倒是逃過一劫。
即使如此,他還是覺得神鬼之說太過玄幻,輪回轉世也有些過於虛幻,何況輪回轉世的,早已不是當初那人。
所以他其實從來都不懂,齊瀾為何寧可叛出宮門,也要找尋那個早已死去的女孩。
找到了,又能怎樣呢。
如果真的是同一個人,他即使耗儘自己所有家業,也必然要讓那人活過來。
“我一直不曾問你,為何一定要找到她?她與五弟之間多有情誼,我以為對她…”
“告訴她,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