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痕(1 / 1)

崔望熙的禮物,她喜歡嗎?

若宋攖寧是個普通的貴族女郎,見到有人把自己畫得如此貌美,當然會驚喜不已。

可她不一樣。

她掐了下指尖,跟符染一起入了內殿,杜年最近在替她追查河西道之事,不在身側。

“阿染,若朕想打山南行省,拿什麼理由好?”

染答道:“倒不必大動乾戈,招降趙繁,使另一人孤立無援,逼他主動繳權。”

山南由兩位節度使治理,一者西一者東,分彆是前京兆尹趙繁與中都督歐陽禹。

“他若不肯呢?”

印象中歐陽禹不是個好說話的角色,手裡握了這麼多年的大權,又怎甘心輕易交出。

“那便讓彆人來替陛下對付他吧。”符染壓低了嗓子,悄悄在宋攖寧耳邊說了幾句。

“這......雖是無恥了些,但方法不分貴賤,得用便是好的。”

捧殺、離間,古往今來,多少人因此落敗。

“朕明日便與政事堂商議......崔相那邊,罷了,他估計早也猜到朕想對付山南了,知道就知道吧。”

朝堂的事,最難瞞過的,便是崔望熙與傅善平。

宋攖寧由著宮女為她卸下發簪,疲憊地撐著頭。

“最近實在忙碌......”

符染為她點上安神香便靜靜退了出去,宋攖寧對著彈幕,微微眯著眼。

“史書裡,崔望熙有對節度使們動手嗎?”

按崔相雷厲風行的性子,應該很難忍受這樣的局麵才是,他會用什麼方法來對付這些麻煩?

“沒來得及呢,崔望熙死得早,後麵天下又大亂了。”

“崔中書死時,還不到三十歲。”

宋攖寧一怔。

崔望熙千方百計,籌謀多年得到的帝位,沒來得及替這個破碎的山河做些什麼,沒發揮自己的滿腔才華給百姓一個太平生活,便......早早離世了。

縱然他是一介野心勃勃的權臣,她也不免有些惋惜。

崔望熙是真正能造福社稷、真正心係生民之人。

“他......是怎麼死的?”宋攖寧的聲音很輕,帶著些哀意。

“這個貌似沒有很詳細的記載,隻說是病逝,大概因為當年遇到獨孤氏的伏擊受了傷一直沒好吧。”

“而且當皇帝後,霍昇和他離心,後來皇後病逝也給他打擊不小。”

皇後病逝打擊了崔望熙?

宋攖寧立刻在心裡搖搖頭,史書果然寫不清真實的一切,天家涼薄,怎會有多深厚的夫妻情誼呢?

但若表露悲傷,倒是可以安撫後族,拉近君臣關係。

即使是她的母親和父親年少相識,戰場之上生死相依,父親死後,母親也並未沉湎悲傷,而是循例安撫雲氏,追封爵位。

倒是霍昇與他離心......很意外。

於是她問及緣由。

“一是霍昇背後的霍家居功自傲,想更進一步,不肯放兵權,二是崔望熙的皇後沒有出自霍氏。”

什麼?

宋攖寧眉頭輕攏,十分不解。

若她是崔望熙,最好的做法便是迎霍家女入宮為後,並借此卸霍昇兵權,霍氏其餘子弟外放,霍昇留守京畿,封個名稱好聽的閒職當當。

既能拉攏功臣,穩固朝綱,又能收繳兵權,使自己無後顧之憂。

她將想法講給了彈幕聽。

直播間裡的人對此深受震撼。

“可是、可是崔望熙都當皇帝了,皇後不能選個喜歡的嗎?”

“對啊,他不喜歡霍氏女。”

宋攖寧把玩著冰涼的發絲,一圈圈纏在指節上,慢悠悠地解釋:“喜歡和成婚之間,對於朕,對於為君者來說,並沒有什麼聯係,帝王的身側必是能與其並肩之人,婚姻一事,更多的是責任。”

“對萬民,對王朝與社稷。”

於侍郎那日在太極殿幾句話雖是有些突兀,催得太急,但也不無道理。

君主是萬民之君主,哪怕選擇一生伴侶,先考慮的也是利益,是江山穩固,是皇嗣後代。

“崔望熙是個重利的人,遇事抉擇極為謹慎,他怎麼會舍棄霍氏女,轉而迎了其他人?”宋攖寧問道,“他的皇後出身哪一族?謝氏?盧氏?”

若是盧氏女,那倒也是情理之中,畢竟兩姓交好多年,代代姻親,盧桓也是他一黨的臣屬。

“並非世族,傳言是他行軍路上偶遇的一個女子陰氏。”

“但陰氏的身體似乎極其虛弱,崔望熙與其相伴僅一年多,陰氏就病故了,也沒有子嗣留下。”

“崔望熙對她一往情深,陰氏短壽,她離開後,新帝也舊傷發作駕崩。”

宋攖寧歎了口氣,怎麼會是如此結局?

“陰氏出身低微,他立後時遭了很多阻礙吧?”

“是的,因為這個緣故,崔中書當時的一項關於民間婚配的新政也推得不順利。”

照史書上來看,倒是把她那殺伐果斷野心勃勃的崔相,寫成了個癡情種呢。

有趣。

安神香鑽進床幔的縫隙,絲絲縷縷的淺香浸潤一室,宋攖寧擁著錦被,思考著山南行省的應對之策,沉沉入睡。

......

“攖寧,攖寧。”一個年輕的男聲在喚她。

宋攖寧有些惱怒。

何人大膽,敢直呼君主名諱?阿染在哪?禦林軍在哪?

“起來喝藥......”

“攖寧醒醒......”

隨後她便感覺自己睜開了眼睛,看到了......端著藥碗的崔望熙。

她呆滯一下,背脊發涼。

崔望熙怎麼......身著龍袍?

大膽!

他見她醒來,麵色柔和了些,舀了一勺棕色的湯藥,壓在她唇上。

宋攖寧感覺不到藥的苦澀與熱氣。

甚至控製不了自己。

她在夢中。

一口口喝儘了藥,崔望熙取來帕子,替她擦了擦嘴角。

隨後俯下身來,掌心摩挲著麵頰,在她唇畔落了輕柔一吻,繾綣溫情。

“攖寧,我聽崔顥說你想出去走走?我陪你吧。”

宋攖寧近乎渾身顫抖,隻能看著她一言不發地被扶下床,披了身狐裘,鏡子裡的麵容極其蒼白,下巴瘦地尖尖的。

這是一個久病在身的模樣。

她看到自己行動很緩慢,弓著腰,微微捂著腹部,似有舊傷。

這是什麼時候?

她怎會夢到這些畫麵,這麼真實......又可怕,看見自己形銷骨立。

崔望熙見到她的動作,連忙安慰道:“是不是還痛?我已經將獨孤熾千刀萬剮,他給你的每一箭,我都替你還了回去......”

“你的近臣符染杜年,也已經被安葬了。”

“是我回來遲了,攖寧。”

崔望熙側過頭,悶悶地咳了兩聲,看見掌心的鮮血,快速地在袖間擦去。

“走得動嗎?我背你去吧,殿外的紫薇花都開了。”

宋攖寧搖搖頭,聲音很輕:“會壓到傷口。”

“那我抱著你,我會小心的。”崔望熙俯身,小心地攬起她的腿彎,抱進懷裡,慢慢往外走。

殿外的宮人低下頭,不敢多看一眼。

崔望熙走到陽光好的地方,帶她曬了一會,暖融融的。

“崔望熙。”她聽到自己正仰起頭喚他,眸子純淨,“我知道,我無能,不適合做這個帝王,我對不住我的百姓。”

“你把持朝綱那幾年,也的確抗衡了地方,給大鄴......續了壽命。”

“攖寧,我......”崔望熙神色慌張地抱緊她。

“你還有無限的未來,王朝重擔在你肩頭,不要在我身上消耗了——放過我,也放過你自己。”

“攖寧......”他其實,也並無多少時間了,“我隻是想要一個與你並肩、與你生同衾死同穴的理由。”

他不敢回想,得知獨孤熾趁他出征嶺南時打入京畿的心情,也不敢回想匆匆回京遭受背叛路遇伏擊,半夢半醒地躺在榻上,聽崔岐向他彙報女帝被殺的事。

從前以為一切儘在掌握,帝位才是他一生所求,曆經生死背叛、得知攖寧駕崩,才明白心痛為何物。

若非存報仇之心,他可能都無法從榻上坐起,更罔論重新拿起長槍,領兵作戰。

所幸一個與她舊時相識的書院院長,趁亂摸進皇宮,在屍山血海中,將氣息奄奄的攖寧救了出來,養在一個破舊的學堂裡,等到了他歸來。

“崔望熙,你若還想好好當個皇帝,坐穩龍椅,就趕緊下旨,迎霍嫣入宮。”宋攖寧揪著他的衣領,有些倦怠。

“你比我更懂該如何做一個君主,平定戰亂,給你的寧朝百姓,一個富足幸福的生活。”

“彆再去求那些名貴的藥吊住我的命了,勞民傷財,我很累,很疼......”

國破家亡,親友離開,心存死誌。

崔望熙將頭埋進她的發間,滾燙的淚水打濕了發絲,他啞著嗓子,聲音酸澀:“我會好好當皇帝的。”

可是他沒有時間了。

宋攖寧靠在他胸前,看著不遠處一簇簇生機盎然的紫薇花,粉紫色的,和她今日的裙子一樣。

她輕歎一聲,默默合上了雙眼。

......

宋攖寧倏然睜眼,冷汗淋漓,枕上一片濕潤的淚痕。

她連忙摸過自己的腹部與腰側,細細確認著。

是光滑溫熱的皮膚。

沒有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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