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族飯飽默默彆過了臉。
陰間生物果然不適合做太陽光的事,笑比不笑還滲人。
女鬼下一站要去的,是宋家。
那些夥同外人活埋她,趴在她身上吸血的家人。她迫不及待想嘗嘗黑透了的心肝是什麼滋味!
九族飯飽莫名其妙坐上了厲鬼的一站式服務專座,忍不住得瑟起來,翹起二郎腿,拿出撿到的扇子扇起了風。
不過剛得瑟兩下,她就默默攏緊了衣領,合起了扇子。
在厲鬼環伺,陰氣彌漫的小鎮上扇扇子,真是每一口風都透心涼,
陰風陣陣中,當街飄過的女鬼用瘋長的黑發托著一把椅子,椅子上還氣定神閒的坐了一個打著扇子擺譜的,這場麵看起來太詭異了。
看似活人一個,卻有厲鬼抬轎,百鬼護道,瞧著卻比鬼都可怕!
這對組合飛向宋家時,一路上探頭往外看的鎮民都嚇壞了。
“啊啊……有鬼啊……”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陰氣籠罩著小鎮,這些陰氣形成的陰鬼被鎮宅的門神嚇退,一時奈何不了活人,就不停騷擾恐嚇,守著獵物一般等待這些被圈養起來的活人被陰氣浸染,成為它們的美餐。
而鎮民們躲在暫時安全的房子裡,女鬼那套可笑的紅布隨意裁成的嫁衣,讓鎮民們迅速聯想到了嫁出去的宋家女兒,對事件事情心裡已經有了數。
他們隻求女鬼報完仇就趕緊離開,不要牽連無辜。
宋家位於小鎮的另一頭,靠近外圍的民居,一處狹窄的小院內,院裡亂堆著各種雜物,像長時間沒人打掃衛生。
一側還新挖了一處地基,似乎正打算另建側屋。
沒過多久,女鬼用頭發抬著一張大師椅,挾著陰風飄然而來,落在宋家院內。
九族飯飽在貴賓席就座,仔細朝屋裡看去,隱約有幾雙眼珠子正從門後和窗後的破洞空隙間偷窺著外麵。
女鬼雙目開始流血,長發擺動,衝著屋裡的人發出尖嘯聲。
並不厚實的門窗當即劈啪碎裂,豁出幾大道的裂痕。
屋裡立時傳出來幾聲尖叫。
這動靜一出,女鬼瞬間原地消失。
屋內的尖叫聲戛然而止,院內外突然陷入一片安靜當中。
隻見緊閉著的門板上,左右兩邊的怒目門神竟然流出了血淚,屋內的場景奇異的展現在她眼前。
九族飯飽懶懶的靠坐在椅子上,察覺屋裡窺探的視線,她歪頭,咧嘴,朝那方向笑了一個。
嚇得屋裡的人不敢再亂看。
屋裡的人在偷看院中的人,殊不知鬼也在身後窺探他們。
屋角的陰暗之處,一團團黑影在蠕動,向著探頭探腦往屋外看的三人逼近。頭頂,腳邊,翻湧收緊,悄然用死亡侵占生存的空間。
幾雙眼睛緊張的到處尋找女鬼的蹤跡,猶不知危機逼近,一張唇齒滴血白僵似的臉出現在他們頭頂。
鬼來了,既怕看到,又怕看不到。
看到了可能會死,看不到也可能會死,未知的恐懼往往更加恐怖。
冷汗涔涔,透濕衣背。
“嗚嗯!咳……救……”
含糊痛苦的呼救聲突然響起。
被老夫妻護在角落裡的小胖子突然掙紮起來,隻見他白胖得幾乎看不到眼睛的臉上露出了痛苦之色,滾圓的手指艱難的撫上積在頸間位置的肉,用力抓撓。
“大寶,我兒你怎麼了!”宋梁氏頓時顧不上怕鬼了,瘦弱佝僂的身軀撲向比她大了兩圈的兒子,捧起他的胖臉仔細看,等看到從他的胖嘴裡探出的黑色發絲時,她頓時大急。
宋梁氏結著一層厚繭的乾瘦手指用力捏開他的嘴巴,露出了裡麵更多的頭發。
這些頭發從喉嚨裡伸出來,幾乎要占滿他的食道,讓他呼吸不暢,喘不過氣來。
“不……不!不要動我兒子!”宋梁氏的表情比她正在受折磨的胖兒子還要痛苦萬分,她一把揪住這些似是活物的發絲就想硬拽出來,結果痛得宋大寶發出了殺豬般的慘嚎,直接一腳把她踹開。
“嗚嗚嗚好疼!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啊,嘔……”宋大寶肥胖的身子在地上扭動著,他本來是想在地上翻滾,奈何身上的肉太多,根本滾不動。
宋梁氏受了這窩心腳也一點沒在意,抱著寶貝兒子感覺天都要塌了。想起自己還有個丈夫,連忙扭頭對著旁邊的男人喊:“老宋,你快想想辦法呀!”
“有鬼……真的有鬼……!!”
男人嘴裡念念有詞,宋梁氏用力的打了他好幾下,他才回過神來,滿臉都是驚恐的說道:“他們說……賤丫變鬼回來找我們了……”
“不可能!”宋梁氏篤定道:“我們送她去享福了,她就得在底下保佑我們!怎麼能讓外麵的……那些東西欺負到自己家人頭上,就算她再廢物,最要緊她起碼得保護好她弟弟!”
“嘔……娘,救我嘔咳咳……”宋大寶哭得臉上全都是淚和鼻涕,邊哭還不停乾嘔。
“有什麼事情衝著我來啊!”宋梁氏站了起來,對著空氣大喊:“隻要你放過我兒子,對我做什麼都可以!”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屋裡漂蕩著陰鬼的笑聲,長發如蛛絲一般爬滿了屋子,女鬼宋溫兒爬在屋頂上,頭180度的扭了個方向,又變回那個腐爛的樣子狂笑著。
“啊啊啊鬼啊————鬼啊————”男人一看到這幅景象,立刻雙手亂揮大喊大叫,更是順從本心的拽過了老婆孩子擋到自己身前。
宋梁氏被拽得趔趄倒地,看到男人把自己兒子當肉盾,她飛身撲到最前方,英勇的成為第一道防線。
這畫麵讓宋溫兒覺得無比刺目,她尖嘯一聲,糊了小胖子滿臉的發絲瘋長,直接把他吊到了半空。
這一幕讓宋梁氏簡直要肝腸寸斷,她第一時間要去搶回兒子,但僅憑她那點力道哪裡拚得過厲鬼?她思路轉得極快,馬上就改搶為托,瘦弱的身子趴到兒子腳下,支撐著肉山似的兒子,不讓他被吊死。
“來人啊!救命啊!!宋老鬼你個死人你快給大仙磕頭求大仙放過我兒子啊!你說你……不!你說我這個當娘的願意以命抵命!你快磕頭,救救我們兒子!!!!”宋梁氏空不出手做事,再次把希望放到了丈夫身上。
她都不敢苛求他為兒子做點什麼,她願意用命去換兒子的命,隻要他幫忙說出來!
可奈何她的丈夫像個鵪鶉一樣縮成一團,一點聲音也不敢發出。
於是,宋梁氏就把自己墊在了兒子腳下,跪在地上用力磕頭。她的背高高拱起,脖子儘力往下接觸到地麵,每個頭都磕得極為用力,簡直突破了身體的極限,“求大仙饒了我兒子,我願以命償命!求大仙饒了我兒子,我願以命償命!求大仙饒了我兒子……”
多果敢又有決策的女人啊。
“為什麼!!!”女鬼破防,“你們知道被活活悶死的感覺嗎?我拚命的抓撓……兩隻手都抓爛了……”
“呃……咯咯……”勒在肉脖子裡的頭發繼續收緊,小胖子連痛苦的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宋梁氏臉上都是汗水,額頭磕得紅腫。勒住兒子的頭發仿佛也勒住了她的心臟,讓她痛苦萬分。
“你們怎麼能把我配冥婚……活埋我……啊!!”
聽到女鬼的話,宋梁氏兩眼一瞪,一種可怕的直覺讓她瞬間明白了什麼,猛得抬頭往屋頂看,跟腐爛的女鬼眼神對了個正著。
“是你!賤丫!!!”
女鬼已經麵目全非,宋梁氏憑借著一股恨意終於認出了自己的女兒。
說她恨並不是毫無根據的,“賤丫”這個小名本身就帶著一種恨,這種恨讓宋梁氏突破了對鬼物的天然恐懼,反而以一種被冒犯了的憤怒大吼,“你這爛貨!賤種……”
更多不堪入耳的謾罵劈頭蓋臉而去,嫻熟流暢,仿佛已練習過千萬遍,並不因對方已經是個女鬼而改變。
自從知道女鬼的身份,宋梁氏的態度就變了,雖然還跪在地上,態度卻是居高臨下的。隻是她無比順口的罵到一半,愕然發現背上馱著的寶貝兒子幾乎已經斷氣,才連忙閉緊嘴巴,更加用力的拱起背墊著他的腳。
但是沒用,收緊的發絲還在收割著小胖子的命。
宋染氏不可置信,賤丫居然還敢動她弟弟,動宋家唯一的寶貝獨苗!?
下跪磕頭這一串動作,在知道要求的人是誰之後,宋梁氏再也拉不下這個臉,而是臉色極其難看的命令道:“死賤種!還不快把你弟弟放下來!老娘告訴你,你以後休想再得到我們家的祭拜!李家也不會再要你這種爛貨,你以後就是個孤魂野鬼,沒有家門!老娘咒你死後沒有供奉,在陰間都不得安寧!我還要鞭你的屍,把你拆碎了拿去喂野狗,剩下的殘渣扔到野墳堆裡,你下輩子,再下下輩子永遠彆想投個好胎!”
發絲再次收緊,小胖子翻白眼蹬腿。
宋梁氏發出尖叫,“啊啊啊啊你不得好死!謀害兄弟你會下十八層地獄的!快放了我兒,賤人!賤人————”
“啊啊啊你把我命拿去吧!你弟弟可是我們宋家的根!他不能出事啊……”
發絲鬆了一些,小胖子發出了終於喘上氣的沉重呼喘聲。
宋梁氏臉色剛好看一點,那發絲又收緊了,小胖子蒼白發紫的臉頓時又憋成了豬肝色。
宋梁氏恨不得親手去撕了女鬼,但她還要墊著寶貝兒子,哪兒也去不了。她轉頭又去叫男人,“宋老鬼!天殺的,你再不來我們兒子就要被那賤東西弄死了!老宋!老宋!!!”
男人被喊得頭皮發麻,他感覺女鬼注意到他了,直接就尿了褲子,連忙喝斥道:“你他娘的閉嘴!兒子沒了就沒了,大不了再生一個,不要再惹賤……你頭上那東西了,你不想活了老子還要活!”
“你……你……”宋梁氏被氣得幾乎說不出話來,“老娘已經不能生了,你要找誰給你生?!是不是那老寡婦?不要老臉的東西,你們全是狗東西……”宋梁氏已經失去了理智。
聽說鬼怕臟話,於是她更是口無遮攔,釋放所有的恐懼與惡意,臟話不停歇的從她嘴裡蹦出。
“你閉嘴!閉嘴!閉嘴!”但卻是她男人比鬼還要聽不得她這邊發出的動靜。他連聲低吼,眼神憤恨,勒令她不要再說話。
如果不是頭上有個厲鬼在威脅,他大概會出手扇自己的老妻兩巴掌。
“哈哈哈哈哈哈……”女鬼猶如置身事外的看著他們爭吵,辱罵,漆黑如墨的瞳孔裡煞氣翻騰,突然發出大笑,笑聲尖利刺耳。
這聲鬼笑讓下麵的兩人頓時噤了聲,嘴巴無聲張合,驚恐地僵在原地。
未知的恐懼像一隻冰冷的大手掐住了他們的脖子。
臟話嚇不走厲鬼,宋梁氏馱著氣息奄奄的兒子,臉色極為難看。
下一刻,她似乎下定了決心。即使放下尊嚴,她這個當娘的也要跪求不孝女放過她的兒子。
竟敢讓生母下跪,賤丫絕對會下十八層地獄……
宋溫兒已經笑出了血淚,在宋梁氏開口前,一字一頓的道:“你們……不配為父母,也不配做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對所謂的家人和所謂的親情徹底失望。
下一刻,發絲瘋長,遮擋住了整個空間,封鎖了屋外的視線。
接下來畫麵血腥,女鬼不給看了。
九族飯飽意猶未儘的收回目光,坐在椅子上把玩著手中的扇子,安靜的等著。
好一會兒,吱呀一聲,屋門又打開了。
九族飯飽立馬伸著脖子去看,卻隻見門的後麵是十分濃稠沉重的黑暗,半凝固似的流動著,依稀能看到地麵上有一灘灘的血跡。
這些血跡很快就被黑暗舔舐,再看不到。
臉色蒼白的宋溫兒又恢複了好皮好臉的樣子,腳不沾地的向九族飯飽飄來。
與之前不同,此時的女鬼身後拖著極長的黑發,黑發墜到地上,鋪開成一片,如活物般翻湧著,又宛如越積越沉的孽障,要拖著她往下墜去。
九族飯飽坐姿收斂了些,腰也不由自主的挺直。
強大的壓迫感隨著女鬼的靠近,讓她全身都起了一層生理性的雞皮疙瘩。沒辦法,這是活人對恐懼最直接的反應。
如此近距離接觸一個厲鬼,即使厲鬼什麼也不乾,存在本身就已經是一種對活人的危害,九族飯飽就能感覺到血條在流逝。
不過,明明是整個魂都由滔天的恨意重新構成的厲鬼,蘇醒後直接用最殘酷慘烈的方式報複仇人,最後卻又總是不忍心的給仇人一個痛快。
如果不是命運使然,宋溫兒不應該成魔,而是能成佛?
九族飯飽一直都是旁觀者,包括現在。
即使被厲鬼攝出了一身雞皮疙瘩,但她手上還靈活轉動著從地上撿來的扇子,扇子在她手指間翻轉,像朵花似的。
鬼怪虐殺活人有違天合,手刃血親更是天理難容。世界不會容許這樣一隻凶殘暴戾的厲鬼存在,女鬼很快就會迎來魂飛魄散的結局。
這一點,女鬼也是知道的,但想來她也並不在意。
能報仇就好。
如今已經把最主要的仇報了,在天罰到來之前,還可以抓緊時間去把鎮給屠了。
反正最後都是要魂飛魄散的,反正這些人全都冷眼旁觀她被活埋,反正全都是幫凶!
恨意侵蝕著女鬼最後的神智。
她周身的氣息變得更加陰冷,鬼氣四溢。
晦暗陰冷的女鬼貼近了九族飯飽,貪婪又仔細的嗅著她身上的活人氣息。
溫熱的肌膚,鼓鼓流動的血液,安穩跳動的心臟……女鬼露出了貪婪的眼神。
一人一鬼近到鼻尖相觸,九族飯飽感受不到女鬼的呼吸,但能聞到一股腥臭味道,近在咫尺的漆黑鬼瞳裡是深不見底的黑暗,一點光都透不進去。
九族飯飽眯著眼睛,更仔細的去看。
忽的一下,眼前突然沒了鬼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