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式劍招(1 / 1)

“不是!”李青臣忙說,“是成為你這樣的神仙!”

沈梅君沉默良久,她回首望穿虛妄。

三棵血紅楓樹的樹根鋪滿院落。

待李青臣離開,岑夫子再無顧及,他如一隻雄獸,扔掉披在身上的衣裳,撕開為人的禮義廉恥,目光癡迷地抱著血楓,宛如纏綿的愛侶,他扭動身軀,身體不斷拉長,像蛇一樣繞了楓樹兩圈。

楓樹的血色褪去,綠意盎然的樹葉落在岑夫子健碩的肩頭,男人猛地抬頭,血色斑痕印在他與楓樹貼合的皮膚上,他舔了舔牙齒上的血,回味無窮。

岑夫子教授的劍招就是西雲四洲常見的基礎劍術,又以血肉靈供養自身,很符合世人對魔修的印象。

可惜,吃再多的人,無法突破的境界終將成為他日後的死亡通知。

李青臣小聲問:“你怎麼又不說話了……”

“彆學我。”沈梅君合上眼,方才的畫麵她早已司空見慣。

李青臣離大桃花樹越來越遠,偶爾回頭。

“你生氣了。”他自小心思敏感,李家灣的村民怎麼議論他,烏水鎮陳府的下人怎麼傳他,他都一清二楚,全藏在心裡。

“你是仙女,彆總生氣,你好小氣啊。”李青臣與她說話。

沈梅君沒想到有天會被個小屁孩說小氣,旁人都說血梅女睚眥必報。

“仙女不跟你計較。”她說完便在靈台化出一麵鎮魂幡。

六品鎮魂幡,從藥仙教修士手裡奪來的,上麵的陣紋法印已被她清理乾淨,桃花源的布置她已了然於心,又不是隻有藥仙教會布陣。

沈梅君思索,劍陣利於攻,她需要合適的法器劍起陣,這有現成的法器材料,鎮魂幡的幡麵是八百年妖獸玄陰魚的鱗片和枯木蠶的絲,幡架的是土屬性的旁山石。

但以此三物煉製的法器劍並不滿足沈梅君的預想。

她掌心生出白色雪中火,將鎮魂幡包裹。

皓月高懸,轉瞬一夜,晨光熹微。

李青臣與薛從席一起出門,路上皆是去大桃樹下聽岑夫子講課的白衣同窗,三兩成群,叫章逸的青年本獨自一人,見到李薛二人後,便三人結伴。

西側也有人稀稀落落地踏青而來,墨竹和阿梅,或者說是宋無恙一眼看到人群裡的李青臣。

宋無恙正思考如何跟這小孩打招呼,仙子給的畫影圖上出現過他。

“仙子你回來了?”宋無恙靈台的人影一骨碌站起來,看著突然出現的白衣仙。

“暫借一下身體。”

“您用!”宋無恙心中鬆了口氣,那個墨竹看她怪怪的,她都懷疑自己露餡了!

沈梅君微微偏頭,身側墨竹低頭一言不發,右前方十步遠的女子也低著頭,此人先天之氣不足,想來是岑夫子屋裡那人。

似乎是對彆人的視線敏感,那女子回頭環顧身後的同窗,並未發現異樣。

此時沈梅君已經收回視線。

李青臣在腦子裡喊了幾聲,不見回應:“真走了呀。”

過了許久,他又喊了幾聲。

又沒人跟他說話了,李青臣抬頭,縷縷白雲的藍天,連隻鳥都沒有。

岑夫子鶴發童顏,坐在蓮花台上,遠看著仙風道骨,不時有人向他問好,金丹女修陸若和男修方留意也與眾人一起坐在小桌前。

後麵還餘幾個空位,岑夫子也不問誰沒來,便揮手化出四個畫影,四個人形畫影各自出招。

陸若和方留意眉頭緊皺,兩人對視一眼,這老東西教的什麼東西,他們連煉氣都不會,怎麼就教劍招?

許是注意到這兩個“檢查員”的反應,岑夫子眉毛一挑,得意地點名:“這四招是上堂課教的,李青臣、章逸,你們兩個給大家再演示一下。”

沈梅君看著這熟悉的場麵。

「梅君,你與諸位師弟師妹過過招。」

李青臣和章逸的招式較院內靈動許多,還是兩個花架子。

沈梅君一心二用,靈台上的化身變出一柄劍給宋無恙,宋無恙麵前飄浮三尺長劍。

她從未用過碰過兵器,小心翼翼地雙手握住,毫無章法地劈、砍、戳。

“你看那圖的招式,學來看看。”岑夫子教的基礎劍法也無甚大錯,沈梅君也不必革新。

“太快了……”宋無恙盯著第一幅圖。

宋無恙模擬圖形上的動作,沈梅君看她笨拙的轉身,走過去提起宋無恙的手臂:“在這裡穩住,腿注意……”

宋無恙聽她語調溫和,便問:“你以前也這樣教彆人嗎?”

沈梅君隨口說:“指點過一些同門,他們好像不是很喜歡跟我過招。”

宋無恙偷笑:“那你肯定是上課的夫子最喜歡的學生,夫子忙時,都讓學得最好的那個去幫他。”

沈梅君笑了笑,鬆開她的手:“你再看一遍,手……側身……發力。”

宋無恙一動不動,沈梅君麵露困惑:“怎麼了?”

宋無恙有些尷尬地問她:“怎麼發力……”

這把沈梅君給問住,她看了眼岑夫子的第一幅畫影圖,這轉身就是大腿發力,才側身出劍,一眼就看出的力道走向:“腿?”

聰明的學生不一定是個擅教的老師,但沈梅君並不覺得是自己的問題。

她這邊教宋無恙,外麵李青臣和章逸的比試已經完畢,兩人隻演示岑夫子教的四招,其餘三十幾人麵露疑惑與不解:他們兩個一看就會,自己當真蠢笨?

岑夫子開始說話,諸生都安靜下來:“你們天分參差不齊,既有新來的同窗,今日,我便再講理論課:煉氣。”

他話說完,陸若和方留意終於有些滿意。

相比不明所以的劍招,而聽課的人們更好奇所謂的仙術,煉氣之說。

岑夫子一個元嬰修士,講煉氣隻說算是屈才。

煉氣之道,五行之說,風雷雨雪四時變化,沈梅君了然於心,對高階修士而言,如餐風飲露一般平常。

靈台上的宋無恙才需要專心聽岑夫子講學。

近午時,課散。

欲言又止的墨竹終於跟沈梅君說上話:“你……”她盯著沈梅君的眼睛。

沈梅君粲然一笑:“墨竹?”

墨竹欣慰地挽上她的手,提著學盒:“回來就好。”

她的話沒頭沒尾,沈梅君似有些明白。

墨竹看出“阿梅”的變化。

畢竟宋無恙不知自己平日舉止,如何在熟悉的人麵前扮演自己。

兩個靈魂,就算模樣一樣,墨竹多日來隻與自己相處,她是個細心的姑娘,又見過桃源的奇妙術法,心中已有大膽的猜測。

是夜,李青臣在燭下抄書。

正是岑夫子與他說的《清靜無上心經》,左側已經堆了一疊抄好的道經,燭火被莫名的風吹動,他四處張望,在心裡喊了聲,沒見回應,便又低頭抄寫。

“跟你打個招呼。”

李青臣猛然回頭,卻見熟悉的白衣身影站在臥室的書架前。

那日馮虛禦風的仙子,她站在雲端,自己遠遠望著那揮劍斬雷霆的身姿,她將他們護在身後,他的記憶裡,她一直隻給人留下背影。

沈梅君隨手從書架上抽出一冊書,翻看書上的內容,都是煉氣築基的基礎冊子,還有一些流傳多年的修行理論。

李青臣拉下窗戶,又到門口檢查扣上的門栓。

少年疾步跑在她身後 ,搖曳的燭光將兩人的影子拉到書架上。

“你!你不是……鬼。”李青臣訕訕道。

沈梅君舉著一冊書,寬大的袖子隨之擺動,她緩緩轉過身。

原來不是觀裡參拜的披帛紛飛、麵容慈悲的神女模樣。

她眉眼似笑非笑,渾身似有神光,李青臣愣了半晌,回過神來,連忙道歉:“你……不是女鬼……是仙子!對不起!”

“女鬼?我死後連鬼都當不成。”神女一開口,就打破了李青臣的美好印象。

李青臣聽見熟悉的聲音,果然是那個斤斤計較的小氣仙子。

橘色燭光落在沈梅君臉上,淺色的眸子裡全是光,李青臣偷偷抬眸看了一眼。

他低頭,又抬頭看了一眼,發現她也在看自己,便避開她的視線。

李青臣將整個屋子的各處陳設都仔細看了一遍,發現房間仿佛也在發光,定是用了什麼法術:“他們不會發現你嗎?”

沈梅君突然問他:“你學那四招花了多久?”

李青臣一愣,這是什麼問題,不是來問他藥仙教和藥人的:“……我現在還沒學會。”

沈梅君狐疑地打量這個小東西,彆謙虛:“你招式沒錯。”

李青臣撓了撓頭:“隻有招式,不算會,章逸便不是簡單套用招式,我覺得我能用第二招‘雁字回時’應對,但是……”他比劃了一下,又比劃了一下,兩次的回身有細微的差彆,“還是不對。”

我就說是一看就懂的招式,隻是理解其中靈活變化需要旁人點撥,沈梅君想。

她露出滿意神色:“你隻想回身,手、腰、背、腿各處跟不上,基礎太差,那個叫章逸的,以前應該會些拳腳功夫的,你不如他也不必泄氣。”

李青臣問:“他比我年長,但我以後會比他厲害。”

沈梅君說:“小東西,你天資絕佳,悟性也不錯……”

李青臣連忙問:“你想收我為徒?”

沈梅君低笑:“我不收徒。”她想說,日後定然大有作為。

李青臣的黑眼睛眼巴巴望著她:“堂主說我很適合修煉。”

堂主想收他當徒弟,但是,李青臣明白他不是好人,以前的老師是講學問的,教他明是非,知善惡,他不能跟著惡人學。

但他想學仙術,這樣才能救回父母親。

他想成為仙子姐姐那樣的神仙。

沈梅君垂眸低笑:“世上的天才數不勝數……”她瞥見少年雪亮的眸子,裡麵滿是憧憬。

李青臣沮喪地坐到床上:“仙子姐姐……”

沈梅君翻著書,目光微動:“你我沒有師徒的緣分,但指點你幾招還是舉手之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