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麵麵相覷了一陣,蕭子良見他不像在開玩笑的模樣,不覺愕然:“你和你哥哥關係很差?”
“從前也不算很差”,朱祁鈺回憶起往昔,一時心緒複雜,“幼年時,我和他同住禁宮,也曾親密無間,但如今時過境遷,終究走向了同室操戈。”
啊這......
蕭子良眨眨眼,露出了一點「我真理解不了你到底在說什麼,難道哥哥長大了就不是哥哥了嗎」的迷茫小表情。
朱祁鈺無奈地笑了笑:“雲英還是不明白的好。”
人都會被自己身處的環境,限製了思維。
蕭子良被家人保護得太好了,以他一生所經曆的家庭幸福、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根本就想象不到,世間當哥哥的人,除了蕭長懋這樣的絕世好兄長,竟然還有朱祁鎮這樣的殺才。
“噢”,蕭子良點點頭,行叭,小鈺總是很聰明的,那就暫且相信他一回吧。
他靈機一動:“對了,要不要我下回幫你找幾百個刀斧手,埋在幕後,摔杯為號,直接把你哥哥乾掉!”
朱祁鈺:“……”
究竟是什麼樣的天才,才會想到一口氣找幾百名刀斧手,一起藏在簾子後麵疊羅漢?!
繼續看蕭子良的人生劇本:
【永明十一年,你的哥哥病故,父皇也因為白發人送黑發人,深受打擊,幾次扶棺哭昏過去,你留在宮中守著他,不敢有片刻離開。】
【葬禮終於結束,除服之後,父皇開始思索立繼承人之事。】
【他曾問過你的意願,但你還記掛著自己沒修完的文集,根本無心帝業,更不願自困金鑾殿。】
【在你看來,當高坐廟堂的青雀子,哪裡比得過泛舟五湖的世外仙,於是斷然回絕。】
【父皇歎了口氣,終究不忍心勉強你,決定立太子長子蕭昭業為皇太孫。】
【他認為,蕭昭業幼年曾被你撫養,情誼深厚,登基後絕不會虧待你,定然能讓你平平安安到白頭。可惜,這次他看走了眼,蕭昭業著實不是個東西。】
【蕭昭業此人,極其擅長偽裝,且又蠢又毒,做事毫無下限,舉幾個例子——】
【什麼在太子靈前假裝痛哭流涕,回宮就尋歡作樂,通宵達旦。】
【什麼表麵上很擔憂武帝的疾病,一回家就找來一大群僧人詛咒武帝早死。】
【什麼武帝勤勤懇懇數十年,國庫豐稔,被他登基幾個月就全部敗光,弄得流民四起,民不聊生……】
【也因此,給了蕭鸞起兵作亂的機會。】
【但這一切已經和你沒有關係了,因為,你早已死在了蕭昭業當政時。】
蕭子良沉默許久。
他垂眸望著紙麵,目光裡有憤怒,亦有哀涼和不解:“昭業怎麼會成了這個樣子?”
“他小的時候,我還經常抱著他,給他念詩開蒙,帶著四處郊遊祈福呢,全家他最親的就是我……”
朱祁鈺也輕輕歎息了一聲:“人都是會變的。”
齊武帝起於微末,一生所向披靡,洞悉人心若觀火,唯一一次看走眼就是立皇太孫。
他本以為自己做對了抉擇,能保蕭子良一生安然無憂,自由做自己喜歡的事。
卻沒想到,一念之差,代價就是葬送了孩子的一生。
【這一年過半,武帝病重。】
【在生命的最後時刻,他隻想陪著你一起靜靜度過,彆的訪客誰也不見,國事皆托付宰相。你入宮侍疾,同寢同住,親手煎製醫藥,日夜陪在他身邊。】
【一次,你為他誦讀《妙法蓮華經》祈福,他夜夢曇花盛開,醒來便笑著抱住你,說夢見你了。】
【你看著父皇鬢邊的白發,鼻子發酸,強忍著沒讓眼淚落下來,親手雕了很多荷花插在禦床四周。】
【你在宮中日久,與外界音訊不通,朝野議論紛紜,都在商議要立你為帝,琅琊王氏的王融更是甲仗入宮,欲發動兵變,卻被你斷然回絕。】
【七月末,武帝駕崩,永明紀元至此終結。】
【這是一段時代的結束,也是一個文華燦爛、四野平安、百姓無雞鳴犬吠之警的治世的徹底埋葬。】
【因為你的退讓,蕭昭業順利登基。】
【然而,他因為先前地位曾受到威脅,對你深深懷恨在心,登基後,立即翻臉,賜死了你的好友王融,還將你禁錮在府中,不許為武帝送葬停靈。】
“可恨!”
蕭子良見了父皇死訊,正傷心呢。
看見這一行,陡然間怒火上湧,拍案而起:“那是我阿耶,他憑什麼攔我!回去定要同這廝清算!”
他實在是氣急,連“這廝”都迸出來了。
又道:“就算看在阿兄的份上不殺他,也得把他剔出我們家,流放到千裡萬裡外,永世不許回朝。”
【但此刻的你,已經完全不在乎蕭昭業的態度如何。】
【在過去半年中,你先後失去了所有的至親,哀莫大於心死,對這世間已經沒有什麼可留戀的了。】
【每次夜半驚醒,你都會以淚洗麵,久久難以成眠。你解散了竟陵西邸,無心再修文集,朋友們也都被你送走了,流散東西,各奔向自己的前程。】
【你寫了很多追憶親人的詩歌,詞旨悲涼如泣,催人淚下,這些詩讓你名垂千古,成了後人眼中的大文豪。】
【小半年後,你鬱鬱而終,客死在荊州邊境(一說被蕭昭業隱誅。)】
【昔年,你送小叔叔入殮,葬在金牛山,又送太子哥哥葬在夾石山。】
【那時,你望著兩山中間的祖硎山,曾悲感歎曰:“北瞻吾叔,前望吾兄,死而有知,請葬茲地。”】
【蕭昭業遵循了這個願望,將你葬在此處。】
【但也僅此而已,他不許任何人給你立碑樹墳,就連塋塚都沒剩下,山石之間,唯有一片空空蕩蕩,草木蕭瑟。】
【而你的朋友們,亦生死各寥落。】
【王融早已鴆酒賜死,謝脁在獄中被冤殺,沈約成了梁朝的開國宰相,卻晚景淒涼,一生餘情懺較多……】
縱觀蕭子良的一生。
就是在最絢爛的綻放後又歸於最深沉的寂滅,從春華爛漫、花團錦簇,到日寒虞淵、蒼涼無聲。
他曾經曆過那麼多的美好,卻都在生命的最後一年中,用儘了所有的悲涼寂寞來償還。
就如他的小字「雲英」,仙草隻生於瑤台仙境,不落凡塵。
終究是一語成讖,一切都成了人間留不住。
對於彼時的他來說,一切可值得眷戀的人和事都不在了,能就這樣離開,也是一種解脫吧?
蕭子良目光怔然,靜坐了許久,一言不發,好似靈魂已被抽離。
“雲英”,朱祁鈺有心想安慰他幾句,又覺得這時候說什麼都不合適。
最終隻是拍拍他的肩膀,道,“你還有時間,最糟糕的那件事尚未發生,一切都還來得及。”
蕭子良極為勉強地扯了扯嘴角:“謝謝。”
再往下翻,就是蕭鸞血洗宮廷的劇情了。
【蕭昭業即位次年,就被蕭鸞起兵廢殺,隨後,便自行篡國登基,開始大肆屠殺南齊宗室。】
【高帝、武帝滿門全部被屠,按照族譜被滅門,上至成年的兒子,下至幾個月大的嬰孩,男女老少,無一幸存。】
【永明年間的輝煌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極端混亂、人人自危且遭到迫害的亂世。】
【烽火持續了近十年,到處都是不休的內戰,直至蕭衍建立梁朝,肅清江表,才得以撥亂反正。】
【更可氣的是,蕭鸞為人特彆擅長作秀,每次下令殺諸王,都要點火焚香,告知先皇,而後痛哭流涕,唱念做打一番。】
【以至於朝野皆知,皇帝一流淚,必定要大開殺戒。】
蕭子良看得拳頭硬了!
就離譜。
劊子手殺人前居然還要焚香告知,真是當場炸墳,跟他同歸於儘的心都有了!
對此,朱祁鈺表示大開眼界:“蕭鸞究竟是你家什麼人?”
這家夥,行事頗有胡亥之風,簡直遠邁南宮太上皇啊。
蕭子良合上卷軸,冷笑道:“他是皇爺爺的侄子,也就是我堂叔。幼年雙親俱亡,皇爺爺便親自撫育他,疼愛有加,視如己出,待遇和親兒子一樣。”
從蕭鸞的小名「玄度」就知道了。
玄度就是明月,清新而皎潔,所謂「清風朗月,輒思玄度」。
蕭道成用小月亮這樣美好的意象給侄子取小名,該有多麼深厚的情誼和期許,甚至一登基,就讓侄子官至宰相。
全家人平時也是一口一個小月亮地叫著,親厚無比。
早知如此,還不如當初就不要收養蕭鸞,任由他輾轉溝渠、死在外麵算了,總好過日後滅門!
當初,蕭長懋也曾看出問題,覺得蕭鸞這個人居心刻毒,起了殺意。
但蕭子良卻覺得大家都是親人,什麼事說不開,於是,多次出言回護,還為了保護他,特意把蕭鸞接到府邸住了一段時間。
蕭長懋到底拗不過弟弟,隻得就這麼算了。
他一片好心,結果呢?
蕭子良現在內心充滿了憤怒。
哪怕他隻是個文人名士,從沒握過刀,但假如蕭鸞此刻在他麵前,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衝上去,將其亂刀分屍。
“我要他不得好死”,他冷冷地說。
一扭頭,準備找個帕子擦眼淚,結果帕子沒找到,倒是抓來了一張人生劇本。
哦,是朱祁鈺的。
“我能看嗎?”他瞬間就精神抖擻,進入了吃瓜模式。
“可以。”
朱祁鈺從沒見過這麼快的變臉,遲疑著說,應該沒什麼見不得人的吧……
“嘻嘻,那小鈺等會,我先做點喝的來”,蕭子良轉頭就溜去了廚房。
朱祁鈺:你彆是在投毒吧?這能喝?
抽獎還有一段冷卻時間才能開始,李殷殷給了一群客人自由活動的權限。
嬴政在廚房,本來想吩咐機械人小金做一頓「皇統無疆鳳珠氽」。
廚房裡唯一的魚類食材就是卡皮吧啦。
把這玩意做成魚丸,多少有點超乎人類的底線了,他最終隻好放棄了這個念頭。
然而,讓嬴政萬分不理解的是,卡皮吧啦不知為什麼,竟然纏上了他。
他走到哪裡,卡皮吧啦就跟到哪裡,搖搖晃晃,堅持著寸步不離。
卡皮吧啦:因為本豚發現,他的玄衣黑金配色看起來居然比本豚更黑,怪親切的,本豚也是第一次見。
嬴政特地問了店主,這家夥名字如此奇怪,究竟怎麼回事。
結果,得到了一個令人振奮的消息。
卡皮吧啦除了德語名,叫Wasserschweine以外,在英語、法語、意大利語、以及印歐語係的其他所有語言中,統一都叫卡皮吧啦(Capybara/Capibara)。
嬴政頓時精神一振。
彆看卡皮吧啦長得蠢萌,但人家的精神意義重大啊!
這麼一個小玩意都能一統諸國語言,沒道理他大秦不行。
定要開疆拓土,掃平各方,而後把大秦官話推廣向全世界!
於是,嬴政一改先前的嫌棄,果斷決定,從今天起,卡皮吧啦就是大秦對外戰爭和開疆拓土的吉祥物了。
既然是吉祥物,就要把相應的排麵拉滿。
仔細改造了一番,梳洗之後,吹乾毛發,頭頂的橘子也換成了一頂精致的小玉冠。
始皇帝龍行虎步,穿過庭院,出門看風景。
卡皮吧啦亦步亦趨,緊跟在他後麵,圓滾滾的身子一扭一扭。
這場麵怎麼說呢……
蕭子良:“噗。”
大家都是體麵人,一般不笑,除非實在忍不住。
嗬,你小子,嬴政似有所覺,轉身投來一道死亡視線。
蕭子良:溜了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