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鐵2號線人擠人,路漫漫拽著扶手,昏昏欲睡,到站了都沒發現。
語音播報“前門站到了”。
她猛然驚醒,邊說著借過一下,邊手忙腳亂地擠出人群。鑽出去的下一秒,車門在身後轟然關閉。
她站在站台上,長長吐出一口氣。
已經九月底,天氣轉涼,可她在密不透風的車廂裡擠出了一身汗。
踩著不太熟練的高跟鞋,隨人流上了扶梯,看著黑壓壓的人群,她心裡感歎。
大周六這麼多人,看來苦命的加班人,不止她一個……
為了趕一篇稿子,昨晚熬了通宵,剛睡下,就被主編的奪命連環call叫醒了,說要采訪一個大人物。
她硬爬起來,梳妝打扮,奔赴前線,一路上頭重腳輕。
這兩天降溫,一出地鐵站,帶著涼意的風迎麵撲來。
剛出過汗,被風這麼一吹,她瞬間打了個機靈,頭腦也跟著清醒了。
她緊了緊衣服,往約好的地點趕去。
嘀——
一陣汽車喇叭的長鳴。
她嚇了一跳,駐足回頭,一輛紅色的寶馬3係,從車流中很紮眼地開出來,停在了路邊。
車窗搖下,賈主編妝容精致的臉伸出來,催促她上車。
“快點,這裡不讓停車。”
路漫漫急忙上了車,安全帶還沒係好,賈主編就直奔主題。
“這宋風唐韻的老總潘誌盛,我約了他兩個月了,今天好不容易有空,你提綱準備好了嗎?”
賈主編是路漫漫的頂頭上司,三十六歲,精明乾練,做事雷厲風行,是個不折不扣的女強人。
“準備好了。”她不慌不忙地說。
上次例會,一接到采訪任務,她就著手去準備了。
“那就好!在酒店行業,這宋風唐韻是數一數二的,光精品客棧就有幾十家,最近又投資了一條商業街,連國字頭的媒體都爭著拉他做商業版頭條,我把這次機會交到你手上,你可千萬彆掉鏈子。”
“主編放心,我一定全力以赴。”
宋風唐韻是二星級的涉外酒店,以古風古韻見長,是精品酒店裡標杆式的存在,這位酒店創始人,想必也是個不凡的人物。自己畢業不久,能采訪這樣一位商業精英,機會難得。
她用力眨眨發酸的眼睛,讓自己打起精神。
車在胡同裡七拐八拐,停在一處寬敞的地方。
下了車,宋風唐韻前門分店的大門,就在眼前。
紅牆黛瓦的四合院,氣派的紅漆木門,黑底金字的匾額和楹聯。
在充滿老北京氣息的前門胡同裡,不像是酒店,倒像哪位王公貴族的府邸,讓人有穿越之感。
主編下了車,打量了她一番,秀眉輕挑,麵露嫌棄。
“都告訴你了,是要采訪大人物,怎麼不好好捯飭捯飭?跟你們說了多少次,咱們雜誌在全國也是叫得響名號的,你們一舉一動都代表社裡的顏麵,彆總穿地攤貨給我丟人!”
路漫漫低頭看了看身上的衣服,在商場買的,七百多,她沒看出哪裡不好,但也不敢頂嘴,隻好不說話。
“算了,趕緊的吧,潘總還等著呢。”
主編大步流星進了門,路漫漫撇了撇嘴,跟在她身後,邁進了酒店的紅漆大門。
一進門,是濃濃的中式氛圍,入眼的每一處,皆古樸雅致,低調又貴氣,跟那些千篇一律的連鎖酒店全然不同,讓人耳目一新。
被服務員引著,她們來到一個包間,紅木漆的椅子上,坐著一位五十歲上下的男子,身材高瘦,穿著新中式風格的馬褂,正在低頭看手機。
聽見有人來了,那人也不起身,嗯了一聲,表示知道了,然後繼續刷著手機。
賈主編見狀,沒有主動上前,隻是站在剛進門的地方,禮貌地開口。
“潘總您好,我們是《City Elite》的記者,感謝您百忙之中接受專訪。”
“坐吧。”
他隨手指了指旁邊的座位,還是沒抬頭,好像手機有一隻無形的手,把他的視線固定在那裡。
這是明顯的怠慢吧,路漫漫心想。
服務員笑著過來,請她們入座。
路漫漫正沒主意,卻見主編一動未動,麵不改色地說:“早聽說宋風唐韻傳承古風,禮貌待人,服務至上,是行業楷模,今日一見,真是名不虛傳。”
賈主編這話明褒暗貶,頗有深意,路漫漫不由在心裡豎起了大拇指。
聽了這話,潘誌盛先是一愣,旋即展露笑臉,爽快地站起身,同她們握了手,請她們入座。
主編這才坐下,從包裡拿出名片遞了上去。
潘誌盛接過名片掃了一眼,說起場麵話:“賈記者這麼年輕,已經是主編了,真是年輕有為啊。”
“潘總過獎了,我們不過是給人打工,哪裡比得了您的成就。我們總編想親自來的,可惜臨時有事,所以才派我來,還望您見諒。”
“哪裡哪裡。這位是?”他又看向路漫漫。
“這是路漫漫,我們社裡的采編,由她負責您的采訪稿。您彆看她年輕,可是M大中文係的才女,文筆是我們社裡數一數二的,連我也甘拜下風呢。”
“潘總您好。”路漫漫禮貌地說。
潘誌盛打量了路漫漫一番,點了點頭。
采訪開始,征得了同意,路漫漫拿出錄音筆放在桌上,開始一邊提問,一邊用心記筆記。
可采著采著,這味兒就不對了。
不管她問什麼,對方都是答非所問,隻是高談闊論著自己的“豐功偉績”。
她找不到插嘴的機會,也不好打斷,節奏完全被對方掌控,準備的提綱,一點都沒用上。
初見麵時他傲慢無禮,讓人不滿,現在吹噓起來,更是毫不含糊。
什麼農村出身但是熱愛學習,一邊勞作一邊發奮讀書,什麼當兵時助人為樂,為了救人險些搭上性命,什麼創業時曆儘萬難但百折不撓,什麼一路堅持公益,資助了多少位輟學兒童……
她雖入行不久,但也采訪過不少商業精英,類似的經曆少說聽過十遍八遍了,無非是美化一切,抬高自己,把雜誌當成宣傳的媒介。
雖說人家接受采訪,還要給社裡一大筆版麵費,為的就是這個目的,可每每聽到這些陳詞濫調,路漫漫還是興味索然。
采訪結束已經是中午,潘總說得儘興,要留她們吃飯,主編禮貌回絕:“下午還要開會,就不叨擾您了,等版麵出來第一時間請您過目。”
出門上了車,路漫漫一言不發。
賈主編瞥了她一眼,笑著問:“怎麼,又觸到你文人的傲骨了?”
路漫漫搖頭:“我隻是不明白,人怎麼能這麼……”
“不害臊”三個字,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
“這算什麼!人家拿了二十萬廣告費,就買四個版麵,難道為了做貢獻?這年頭,誰有錢就是爺,像咱們這種伸手接錢的,隻能裝孫子。”
路漫漫有點沮喪,又想起剛進門那一幕,覺得很解氣:“主編,您剛才真帥!咱們進門他愛答不理的,您一句話就將了他的軍,真是殺人不見血。”
“嗬!老娘也有媒體人的骨氣,難道真給他做牛做馬?不給他點顏色,你以為采訪能這麼順利?”
路漫漫噎了一下。
的確,對賈主編來說,隻要采訪結束,就算順利,反正寫稿子不是主編的事兒。
主編來了興致,接著話茬教育她:“你也學著點兒,筆頭上進步不小,可為人處世總是沒長進,見了人唯唯諾諾的,遇到個稍微重要的人物,就得有人跟著,什麼時候才能獨當一麵!”
路漫漫低著頭聽著,幾分鐘後,車停在了地鐵站。
主編朝她擺擺手:“下車吧,稿子儘快發給我。”
路漫漫應了一聲,跟主編告彆下車。
紅色小車疾馳而去,她回過頭,蔚藍的天空下,高大的箭樓蔚然聳立,前門大街上,遊客往來穿梭,十分熱鬨。
前門是很有名的景點,她在北京好幾年了,也沒好好逛過。
可一想到采訪稿,哪還有閒逛的興致,隻好進了地鐵站。
這大好的周末又要在加班中度過了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