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房間裡的少年,老人那雙渾濁的眼睛裡頓時有了光,不那麼死氣沉沉後,那團黑色的東西也隨著消失一些。
不過夏目還是覺得後背發涼,他緊繃著跪坐端正:“不,我是……我是她的外孫。”
又哭又笑的老頭抓緊少年的手,顫抖著身體不斷說著前言不搭後語的話。
“太好了、太好了……玲子果然還活著啊。”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讓你去死的……不要怪我,我不是那樣想的。”
“活著就好,活著就好——”
這樣奇怪的話讓夏目覺得壓力很大,他總是不受控製的想要往老爺爺身後看去,那團黑色雖然沒有那麼明顯了,但依舊存在感很強。
自說自話的老頭痛哭著,最後還是在他兒子半拖半拽的情況下離開了房間。不過離開前他喊著讓夏目一定要住下來,似乎是要說的話太多怕他走了這才一再強調。
至少今晚的去處解決了。
夏目看著外麵漸漸暗下去的天空,短短一天內經曆的這些讓他身心疲憊。
不過他剛垮下肩膀沒多久,紙門便被嘩啦一聲拉開。來勢洶洶的男人一副麵目扭曲的樣子,他伸出手指痛罵。
“你和你那個該死的外婆一樣!為什麼又要出現,為什麼又要讓這個老家夥精神起來,明明早一點去死、帶著那個該死的愧疚感一起就好了!”
“去死好了!是因為沒有去處沒有生活的辦法,所以要和吸血鬼一樣纏上我們嗎?!”
在那些難聽的罵聲裡,少年的背明明挺直著,但卻有一種搖搖欲晃的感覺。他伸手按住了想要讓人閉嘴的貓咪老師,然後臉色蒼白的聽完了。
那個大叔身上也有一樣的黑色,他好像也被操控了心神完全聽不到外麵的聲音。
但他的聲音是那麼刺耳又難聽,讓人想要捂緊耳朵。
從他的話裡夏目知道了六十多年前的往事。
六十多年有一個不受歡迎的少女被山田一家收養,在這家她一如既往的不受歡迎,甚至說是被那家唯一的孩子所討厭。
五六歲的孩子說的話再惡毒、再難聽,那些大人也隻會笑笑說著這是童言無忌。
不過就在她要搬走之前,那家卻突然被大火席卷,不過除了寄宿在山田家的少女死亡外,其他人都平安無事。
但那場大火給五六歲的孩子留下來心理創傷,因此這麼多年來備受愧疚感折磨,甚至還強迫家人同他一起自責。
如今眼見老爹狀態不好,一副立馬要撒手人寰的樣子,那個男人以為終於熬到了頭,而這一切都被這個突然出現的少年打破了。
“夏目!”被按住的貓咪老師氣憤不已,“這種被汙染的家夥就乾脆閉嘴好了,讓他再也不能開口。”
夏目低下頭摸了摸貓老師的後背:“我沒事。”
他其實已經聽不太清那個男人說了什麼,罵得再難聽也沒關係,他早已經習慣被指責痛罵了,所以雖然還坐在這裡,但已經聽不進去聲音也有些神遊天外了。
罵完一通的男人總算是氣喘籲籲的停下,他後知後覺的察覺到不對,但也隻是皺著眉頭留下一句:“我不會收養你這個災星的!明天跟我們一起去東京,要怎麼討生活隨你自己。”
————
那天的白天很漫長,寂靜的夜晚也是。
夏目靜靜躺在陌生的地方,哪怕他已經將近兩天沒睡,但睜著眼睛依舊沒有一點睡意。
貓咪老師挪了挪擠到他身邊,他轉過頭揉了揉那個亂動的尾巴:“我沒事,我隻是在想原來玲子外婆也和我一樣。”
一樣的不受歡迎,一樣的沒有去處,所以那個時候才會說自己無處可去嗎。
夏目覺得有些感歎,想到自己還有塔子阿姨和滋叔叔後,他又越發堅定了那個想法。
“玲子一定是被不小心困在那裡的,她一定很想離開那裡。”夏目很認真的說道,“我是她的親人,所以我一定要想辦法帶她離開。”
“先管好你自己吧。”
貓咪老師回應了句,隨後又覺得不對所以翻了個身:“總之先找到那個妖怪再說。”
它不敢想早上還害怕得落淚的少年,怎麼到了晚上就下定決心了。這種東西完全想不明白,人類果然是複雜的。
夏目看著天花板抬起手,他捂著胸口若有所思道:“隻是想到她一個人還在那種地方等待,我就沒那麼害怕了,而且我身邊至少還有貓咪老師。”
比起玲子他好像也沒有那樣糟糕,那個沒有人可以交談的地方,堅持下來一定很難受。
而一想到玲子還在那樣的地方苦苦堅持,現在他所麵對的這些困難就不算什麼了。
次日的天亮的很快,因為是夏目看著它亮起來的。
在疊好被子整理好房間後,少年帶著為數不多的“行李”坐上了前往東京的車。
這次不是去投奔親人,也不是有去處和住處。隻是因為東京地方更大有更多機會,所以才會被帶到那裡丟下。
一路上並排坐著的老爺爺都在絮絮叨叨說話,可以看出他和玲子真的不熟,翻來覆去也就那麼幾件事。
而那個黑色的一團東西,也隨他們一起上了車。
這次前往東京好像是為了拜訪一位很有名的人,那位先生能解決很多疑難雜症,甚至能讓有癌症的人痊愈,所以要見他都得提前好久預約。
車駛入繁華的東京,夏目一邊攙扶著老人家下車,一邊四周觀察著這個地方。
位處東京這種繁華的地方,居然會有一整片裝修風格一致的建築。
這些建築大多以木頭為主體、黑瓦落頂,建築與建築間有長長的走廊和院落。
而大門口的牌匾上,是很惹眼的三個大字——盤星教。
盤星教是一個組織,裡麵活動的人不少,大部分人都統一裝扮。
但是進到裡麵後,貓咪老師就難受的滾來滾去,因為不讓帶寵物,所以它藏在背包裡。
這次要麵見的是盤星教教主,隻不過教主不是誰都可以見的,所以夏目隻能在休息室等待。
那個大叔臨走前倒是冷哼一聲,留下一句:“感恩吧,那位教主大人十分仁慈,等醫治結束後,我會問問他這裡缺不缺人。”
門哐當一聲關上了,夏目終於可以把貓咪老師放出來透透氣。
但一隻肥碩的貓扭動著,難受的直哼唧。
“還好沒和他們去更裡麵的地方,這裡感覺有很厲害的除妖師。”貓咪老師虛弱說道,“盤星教有很厲害的陣法,再往裡麵的話大概會直接變回去……”
一雙手力度適當的揉著貓咪老師的肚子,少年開口說道:“早知道老師留外麵就好了。”
“不行。”貓咪老師翻了個身,“這種危險的地方,你一個人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倒也沒有那樣嚴重。”
一人一貓有一搭沒一搭聊著,此時也沒人擔心接下來要怎麼辦,更多的討論是這個地方很與眾不同。
聽貓咪老師的提醒,夏目才知道這裡有很多人都是“除妖師”。
但盤星教中也接納了很多普通人,宣傳可以為人排憂解難,看著也不像是除妖師的組織。
等待的時間很漫長,可能過去了一個小時又或者更久,聽到腳步聲響起的時候,夏目立馬把貓咪老師藏起來。
來的人是一個皮膚很黑戴著墨鏡的人,高大的男人上下打量瘦弱的少年,然後這才語氣嚴肅道:“方便走一趟嗎。”
夏目並沒有第一時間回答,因為他的目光全在那個人身後麵目猙獰的東西上了。
第一反應是妖怪,然後又因為那種強烈的不祥的感覺,而意識到那是咒靈。
短暫的愣神後少年意識到這是不禮貌的,然後急忙站起身:“啊,嗯嗯好的,我的東西可以先放這裡嗎?”
不知道為什麼那個男人的表情突然變得和善,他輕笑一聲說道:“我是米格爾,東西可以先放這個房間,不會有人來打掃的。”
夏目點了點頭看了眼貓咪老師,他跟在米格爾身後有些小心翼翼。
雖然剛剛提議讓貓咪老師留在外麵,但現在身邊突然變得空蕩,讓他有一種很沒安全感的感覺。
不過還好一路上米格爾都很主動,一直客套著詢問他的需求和愛好。
現在介紹個工作都這麼賣力了嗎?
隨著漸漸往裡深入,夏目覺得他都有些倍感壓迫了,於是很慶幸沒有帶貓咪老師來。
路過一個有水池假山的大院子後,是一個很氣派的房子。幾階木頭樓梯後,是一個很寬敞的廳堂。
繞過紙屏風後,是光滑明亮的地板。蒲團的坐墊上跪坐著一個人,佝僂著的身影規規矩矩跪趴著,他喃喃自語好像在說著些什麼。
“老爺爺?”少年喊了一聲,並沒有注意到帶路的人離開了。
夏目想要抬手去攙扶,但是一個聲音卻提醒道:“還是不要靠近比較好。”
不等他轉頭看向聲音的來源處,原本跪趴著的人的身體卻如同鼓脹的氣球,越漲越大的同時變得越發猙獰。
“砰”的一聲,膨脹到極限的身體炸開了。暗色的血飛濺,汙染了近半個房間。
“呃、呃!”少年舉著的手還在半空,他微微張大嘴從喉嚨裡擠出聲音。
那不是幻覺,飛濺的血沫是那麼真實。但本應該濺到他身上的血跡,卻像是被無形的東西擋了下來。
房間一左一右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喉嚨不斷吞咽的少年瞳孔緊縮,他緊捂著嘴幾乎就要乾嘔著吐出來。
太大的刺激以至於少年有些失神,但一隻乾燥的溫暖的手卻捂住了他的眼睛,一同帶來的還要一陣令人舒緩的香氣。
站在麵前的是一個穿著五條袈裟的黑發男人,他輕歎一聲溫柔的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抱歉嚇到你了嗎?”
掌心的溫度能讓人很好鎮定下來,少年身體顫抖著再也沒辦法站穩,他就那樣狼狽的雙腿一軟快要撲倒在地,然後脫力的時候又被一雙手穩穩扶住。
夏目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明顯感覺喉嚨發緊沒辦法開口說話,眼前覺得一陣陣眩暈的同時,隻能緊緊抓住了麵前人寬大的衣袖。
但笑容溫柔的人很有耐心,那雙大手輕拍著他的後背,一下一下平穩而緩慢,帶動著他調整呼吸恢複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