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瘦的背影,獨自坐在角落,低垂著頭,與酒吧內醉生夢死的熱烈氣氛截然不同,像是整個世界都與他無關。
如果寧筠沒猜錯的話,這個人叫仇遠。
“請問,你叫仇遠嗎?”寧筠坐在他的旁邊問。
少年像是沒聽到一般,輕晃了幾下杯中的酒液,一口飲儘。
寧筠隻好繼續說:“昨天的事謝謝你。”
仇遠這才冷淡地看了她一眼,唇瓣嗡動著,聲音弱得像陣風,像是個臨近瀕死的可憐人。
過了許久,寧筠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沒事。”
再度望去仇遠時,才發現他羸弱得可怕。
身形消瘦,握著酒杯的手腕,瘦的隻剩下一層薄薄的皮,仿佛一陣風就能將他吹倒。
果木酒吧老板的兒子,城主的親戚,若是在前世,這種身份至少能尊稱一聲“少爺”,而仇遠看起來更像個沒飯吃的難民。
寧筠玩遊戲時,最看不得這樣的村民了。
“你吃過飯了嗎?我可以請你吃飯。”
仇遠不愧是大少爺,冷笑了一聲,“我幫你擋藥,你居然要對我圖謀不軌,什麼以德報怨?”
現在的小孩都這麼精嗎?
寧筠在思考時,臉上會呈現一種空白的神情,在外人看起來像是被拒絕後的茫然無措。
片刻後,她開口:“隻是單純的請你吃飯。”
沒想到小孩瞥了她一眼,嫌棄地猶豫了幾下。
似乎是覺得寧筠這個腦子騙不到他,於是點頭答應了:“行,你請我,多少錢都可以的那種,不然我不去。”
果木酒吧旁的一間小店裡。
小店沒有招牌,半敞著門,室內外稀稀落落地擺了幾個桌椅,木桌子被盤的包了漿,不少蒼蠅落在桌麵上直打滑,牆麵上貼了張巨大的菜單,最貴的牛肉麵不過2元。
不少人喝多了酒,就喜歡到附近的小店裡喝些暖湯,吃點湯麵,暖一暖喝到抽痛的胃,這間距離果木酒吧最近的館子,就成了最佳的選擇。
寧筠已經做好了被宰一筆的準備,沒想到臭小孩隻是帶她來一家蒼蠅小館。
“哎喲。”老板娘笑著打招呼,“小遠又來啦,這次想吃什麼?”
老板娘用抹布擦著兩人麵前的桌子,將一碗不知道用什麼材料做出來的湯,放在兩人的麵前。
臭小孩揚了下下巴,對著老板娘說:“我要這裡最貴的麵!兩碗,不,三碗!她付錢!”
見寧筠沒什麼意見,老板娘又問,“您要吃些什麼?”
“一碗青椒麵。”
其實寧筠還不餓,也不是很想吃東西,但周圍的人狼吞虎咽,黏黏糊糊的小情侶們,在端上了麵後也安安靜靜地吃著,突然間生出了幾分好奇。
老板的手腳很利索,沒過幾分鐘,麵就端上來了。與包漿的桌椅不同,湯碗一乾二淨,湯麵色澤金黃,麵條也是軟硬適中,加上了鮮嫩多汁的牛肉片,再撒上了兩把蔥花,和金黃色澤的雞蛋,如果能在半夜時吃上一口,必然是極為美味的。
寧筠沒忍住多吃了一些。
她的吃相還好,仇遠看起來似乎餓壞了,囫圇吞棗似的吃掉了一碗湯麵,緊接著又狼吞虎咽地奔向另一碗麵,直到吃了第三碗時,他才打了一個悠長的嗝,小口小口吃起來。
半夜來吃麵的人並不多,老板娘忙完了她們這一單,隨意找了個凳子坐了下來。
寧筠從兜裡翻出了幾塊錢,老板娘推辭了好久,但寧筠執意要給,她也就收下了。
明明是個手腳利索的中年人,在這一刻卻笑得像是個慈祥的老人,“仇遠這孩子命苦,總算遇到了個好人。”
寧筠問:“他怎麼了?”
“他母親去世的早。”老板娘開口說,“仇遠是個好孩子,可惜十多年前……後來他父親又忙著掙錢,總是顧不上他。”
何止是顧不上他,看仇遠的吃相,他大概已經很久沒吃過一頓飽飯了。
“您也彆嫌棄他,他雖然脾氣不太好,人又很倔,但他心性不壞,就是他家……唉。”
老板又歎了口氣。
仇遠似乎已經習慣了,默默將第三碗麵吃抹乾淨,抹了一把嘴,微微呼出一口氣。
“你勉強算個好人。”仇遠說,“你有什麼事有求於我嗎?”
明明是個小孩子,卻張嘴閉嘴就要談事,反倒是像個勢利的成年人,沒了青少年應有的活潑和朝氣。
卻又不得不承認,寧筠確實是有求於他。
仇遠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樣:“說吧,什麼事?”
“我想進‘星空之城’。”
仇遠睜大了眼睛,拍案而起,“你瘋了?”
果然吃飽了飯,聲音也變得大了起來,驚擾了吃麵的顧客,不斷有人向著這邊看,倒是眼神看起來頗有幾分探究。
顯然是有人聽到了她們的對話。
他意識到自己的動靜不小,迅速坐了回去,小聲說:“我沒有邀請函,就算有也不可能給你的。”
“你一定有。”
寧筠突然來了這麼一句,嚇得仇遠直接捂住了寧筠的嘴。
“我不是祖宗,您才是。”仇遠沒好氣地說,“你知不知道邀請函意味著什麼,那可是發財、暴富的機會!”
“如果有人擁有了邀請函,這說明他擁有了百萬財富!誰不喜歡?就憑我們兩個人,早就被搶了好嗎!”
寧筠沉默了一下,掏出了自己的那把藍色槍。
“我覺得我們應該不會被搶。”
“你是獵人?”仇遠像是在問她,又像是在喃喃自語。
他似乎又陷入了思考,不斷地看著寧筠手上的槍,又瞅了瞅寧筠本身,擰著眉,似乎完全意識不到,看起來柔柔弱弱的人怎麼會是獵人。
片刻後,他終於歎了口氣,“行,我確實有一份邀請函,但我還需要你幫我做一件事。”
“你不會覺得一頓飯就可以讓我把這麼貴重的東西送你吧?”
寧筠確實沒這麼想,但作為她想象中的小屁孩,可能會為了麵子而這麼做。
現在她要重新評估一下這個叫“仇遠”的小屁孩。
“你需要我幫你做什麼?”寧筠問。
仇遠:“我需要你幫我找到,我母親死亡的真相。”
兩個人在蒼蠅館子,吃著麵,周圍是熙熙攘攘的喝醉酒的普通人,突然談這麼正經的事,看起來有點不靠譜。
但她去“星空之城”找酒保這事,似乎也不是那麼靠譜。
“我答應你。”寧筠說。
少年看起來年紀不大,心眼卻不小。交易達成後,他卻沒有立即給寧筠“邀請函”,反而是要求她明晚十點到達星空之城的門口。
寧筠隻得答應。
第二天晚上,寧筠準時到達,剛下了公交車,就聽到一個低沉的聲音說“彆動”,隨後又有一個極硬的東西抵在了寧筠的腰窩。
像是刀,又像是其他的什麼武器。
作為一個新晉的老道獵人,她很清楚這絕對不可能是槍,於是她反背著手,悄悄掏出槍支時,卻發現腰窩的東西撤了回去。
“你這人真沒意思。”那人說。
寧筠這才回頭,發現身後站著的是昨天的小屁孩,而他的手裡握著一張極硬的卡片,看起來像是剛剛抵在寧筠腰窩處的東西。
是邀請函。
仇遠揚了揚下巴,說:“等會從側門進去,正門不是給我們準備的,我的邀請函並不高級,頂多能幫你進天空之城。”
“然後……剩下的就看你了。”仇遠對她豎了個拇指,看起來完全不擔心寧筠會跑路一樣。
看我?寧筠並未打算做他頒發的任務,至少她的當前要務是找酒保,找到了酒保,她就會從這個城市離開,最多在達成目的之前,稍稍幫他一把。
母親去世得早,很多事情已經死無對證了,她能幫著做什麼?
寧筠繃著臉,但還是順從地點了下頭。
酒莊的裝飾奢華,映入眼簾的是一座巨大的噴泉,周圍是天然石板鋪就的小徑,草坪都是珍惜的花草樹木,空氣中彌漫著馥鬱的花香與清新的草香。
正對著大門的,便是三層的歐式城堡建築,窗戶鑲嵌著彩色琉璃,幾個年輕的男女,身著盛裝禮服,配合著叫不出名字的古典樂曲,於室外舞池中翩翩熱舞。
兩個人從酒莊的側門進來時,就看到這麼一副景象。
仇遠腳下沒停,帶著她一路穿越了許多的偏僻小路,最終才在一扇側門遇到了檢查“邀請函”的人。
而檢查邀請函的人,緊蹙著眉頭,對著她們上下打量了好幾眼,屬實不像是對待客人,反而像是挑選著什麼貨物一般。
寧筠沒忍住問:“我們走的側門,不會是後廚吧?”
仇遠信誓旦旦,“不可能是後廚!”
那人嚴厲地咳嗽了一聲,嘟囔著說:“怎麼一個比一個弱,到底是誰把你們招來的……”
寧筠:“……”
窒息。
緊接著,那人嫌棄地“嘖”了一聲,才開口:“你們進去吧,記得不要弄撒客人的酒。”
不要弄撒客人的酒。
確實不是乾後廚,是端盤子的服務員!
寧筠下意識地看向仇遠,他卻對著寧筠“嘿嘿”笑了一聲,意思不言而喻。
為了混進星空之城,寧筠決定忍下這口惡氣。
酒莊不止有室外的舞池和露台,室內也是一絕,華麗的水晶燈吊頂,堪比巨型彆墅的上下樓梯,下方不設立酒桌,而是以包間的形式,向每個客人提供良好的隱私權。
寧筠被安排送往0219號包廂客人的酒,仇遠不知道被安排在了哪裡,自從被主管安排了任務後就兩人分散了。
對此仇遠表示:“我們隻是單獨行動,一會兒還要集合的。”
像個小學生一樣。
酒莊太大,至少說明兩個人可能短時間不會再見麵,一想到能去打探酒保,寧筠的表情就有些藏不住。
結果歡呼雀躍的表情在遇到了包廂客人後,消失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