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心中始終惴惴不安,慕雲箏整宿幾乎都沒怎麼睡,翌日一大早便起來了。
她整日都留意著殿外的動靜,卻發現除了駐在殿前的守衛少了一批外,一切都格外的平靜。
頗有些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
直到夜晚,那根僵持在皇後黨和太子黨之間緊繃的弦終於要斷了。
隻聽到殿外傳來一陣喧囂,有個似是守衛中統領的人大聲道:“東南角硝煙漫天,皇城有變。你們去城門那邊支援,你們去救駕貴妃娘娘和太子殿下,隻留我和幾個人看守摘玉閣。”
此言一出激起千層浪,不乏墨守陳規者道:“可貴妃娘娘先前下了死命令,看守摘玉閣八十八名守衛一個也不能少。”
那統領聞言聲音染上憤怒:“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更何況,東宮守衛稀薄,若是太子殿下真的出了什麼事,你們屆時拿這個理由回應娘娘,娘娘隻會覺得你們是玩忽職守!”
“這…”
似乎是統領見金羽衛還是愣愣不敢行動,短暫沉默後喝道:“誰要是再敢反對,一律當逃將處理,殺無赦!”
話音落下,再無質疑之聲。
“唰——”
隨著一陣陣不絕於耳的列隊聲,殿外人群的陰影越來越少,隻剩依稀五六個守衛。
慕雲箏伏在被窗前,默默地聽完了全程。
現在人這麼少,她的機會來了。
回想起趙令卿的話,慕雲箏心如擂鼓在胸中狂跳。
這外麵剩下的人中,是否有長公主的人。如果有,又會是誰呢。
外麵詭異地安靜,直到一聲慘厲驚叫傳來。
慕雲箏透過紙窗想看看外麵的動靜,模糊間卻隻能看見一個人影倒下。
而後便是刀劍抽出血肉的聲音。
“統領,你!”那倒下之人顫抖道。
慕雲箏不禁瞪大雙目,呼吸緊促了起來。
另一個聲音:“叛徒!”
便見窗外有兩個人背靠背站著一同迎敵作戰,刀光劍影間其餘之人一一被斬殺。
那被稱作統領的人將浸滿了鮮血的刀刃放下,冷哼了一聲。
而後向殿內走來。
慕雲箏撫了撫早就藏於腰間的匕首,有些緊張。
隻聽“喀噠”一聲,沉重的鎖解開,殿門被緩緩打開。
慕雲箏看向來人,站在前麵的人看起來資曆較深,應當就是“統領”了。
站在後麵的人較為年輕,此刻麵無表情看著她。
統領朝慕雲箏一笑:“慕大人,我們是長公主派來保護您的。今夜賀大人在宮外發動奇襲,公主也率領了玄武衛同玄刹營裡應外合圍攻成貴妃所居的蘭薰宮以及東宮,不出意外便快拿下了。”
慕雲箏一直懸著的心稍稍放下,她朝統領揚了揚唇,溫聲道:“多謝統領,能領我去蘭薰宮一趟嗎?”
她心裡還是有些擔心趙令卿和賀子規,怎麼也想看一眼他們的情況。
統領聞言神色詫異,似乎有些難辦道:“外頭戰火紛飛,慕大人你還是留在這比較安…”
統領話還未說完,一把長刃便從他的腹部穿過,統領雙目圓睜,腦袋不可置信的往後偏了偏。
“快…逃。”統領用儘最後的力氣向慕雲箏說道,而後便睜著不甘心的眼倒在了地上。
“師父,被背叛的感覺很痛苦吧。你在我麵前斬殺我的夥伴,背叛我們的時候,便應該做好了準備。”
幾乎是下意識的反應,慕雲箏倏地便將腰上匕首取下,利刃出鞘對準統領身後正在低笑的男子。
那男子見狀,先是一愣,而後輕蔑地狂笑起來:“慕大人,你是養尊處優的官家小姐,帶著區區一個匕首便想同我們這種刀尖上舔血的人搏鬥?”
慕雲箏美目一淩,揮著匕首朝著男子衝去,被男子輕巧閃過,卻仍是在他臉頰上留下一道血痕。
“嘖。”男子摸了摸傷處,見她不肯放棄抵抗,眸中染上薄怒。
他抬起長劍,身影如鬼魅般朝她奔來,慕雲箏還來不及反應,便被他用劍鞘打落了手上的匕首。
好快的速度……
慕雲箏杏眸微瞪,心神震顫。
下一刻,沾滿血的劍身便抵在了她的脖頸處。
她今日便要葬身在此處了嗎?又是這樣的死法。
慕雲箏咬緊牙,不甘心就這樣束手就擒,方想最後在拚儘全力一搏——
卻聽見一個熟悉到讓她想落淚的聲音喝道:“雲箏!”
倏地,隻見一個銀光閃過,慕雲箏身後的男子傳來悶哼一聲,置於她頸項前的利劍“咣當”落地。
慕雲箏猛然回頭,見賀子規從男子胸膛中將長劍迅速抽出,白皙的麵龐上濺上了鮮血,活像個從地獄歸來的玉麵修羅。
男子口中湧出一口鮮血,捂著不斷往外湧血的傷口,不可置信地瞪著賀子規,而後向後一墜氣絕身亡。
賀子規看也沒看他一眼,徑直便拉起慕雲箏的手往外走,擔心地看著她滿是鮮血的脖子:“你…沒事吧。”
慕雲箏見他這幅六神無主的模樣,忍俊不禁:“這是他那把劍上的血,我沒事。”
賀子規稍稍鬆了一口氣,而後將她緊緊抱在懷中,用力地仿佛要將她融進骨肉中去。
慕雲箏感受著這一刻的安心,而後蹙眉道:“蘭薰宮那邊…”
賀子規將她鬆開,緊緊凝著她的眼道:“祝融傳來消息,金羽衛護送成氏一路逃至南門承天門,被長公主所率的玄武衛攔下,現人已就擒,押往鳳儀宮。”
慕雲箏重重吐出一口氣,幾天來第一次露出真心實意的笑:“太好了,太好了。”
賀子規看著她,眸中閃著晦暗不明的光:“這幾日…你過得可好?”
慕雲箏不甚在意地一笑:“能有什麼好不好的,總不會少我吃少我穿。”
沉吟片刻,她又抬起頭,與賀子規對上視線:“子規,現在帶我去鳳儀宮。”
賀子規點了點頭,帶她走向殿外等候已久,正吃著地磚縫隙中雜草的紅馬。
*
一進鳳儀宮,慕雲箏不禁闔上雙眼,垂在身側的手微不可察地顫抖著。
從摘玉閣到鳳儀宮不長不短的一段距離中,她見到了一路的屍山血海,實在是…
太過駭人。
這便是宮廷爭鬥的殘酷。
慕雲箏攏了攏心神,再度睜開眼,便瞧見成玉顏雙手被粗繩綁著跪在大殿中。
她披頭散發,一看便是從睡夢中被人叫醒倉皇逃亡,此刻正紅著眼看著坐在寶座上,優雅雍容的李青棠。
“李青棠,你戴罪之身,此刻卻將我捉來,這是謀逆!”
成玉顏咬著銀牙,繼續道:“你發動宮變拿下我又如何,天下人是不會承認一個給丈夫下毒的女人的!”
李青棠一襲紅衣華服,軟禁幾天也絲毫未曾挫傷她身上的銳氣。
她聽著成玉顏的話,像是聽到什麼天大的笑話一般仰頭大笑:“成貴妃,本宮看你還辨不明白這局勢啊!”
成玉顏皺著柳眉道:“你什麼意思?”
下一刻,隻見一身著銀胄的颯爽女子從殿外走入,慕雲箏定睛一看,竟是趙令卿!
趙令卿長發高高綰入冠中,不施紅妝著戎裝,瑰麗的麵容此刻英氣逼人:“成貴妃,本殿敬你是母妃,先前對你百般忍讓,卻不想你竟然這般對待本殿的母後,以及本殿的兄長!”
一個宮女被幾個將士押到殿中,“撲通”一聲跪下。
成玉顏看清那宮女的模樣,眸瞳放大:“你!”
那宮女朝李青棠盈盈一拜,梨花帶雨道:“娘娘,奴婢受貴妃娘娘的指使,每日去尚食局取金銀花鹵子給太子殿下服用,隻因太子殿下所中之毒,分明就是貴妃娘娘自己所下!”
“鉤吻與草頭烏症狀相似,但遠沒有草頭烏毒性強烈,貴妃娘娘便以此栽贓。而太子殿下每日服用那可解鉤吻之毒的鹵子,是東宮上下宮人們都看在眼裡的。”
成玉顏拚命掙紮想衝向那宮女,卻被死死摁住:“住口,本宮讓你住口!”
李青棠重重拍了拍寶座旁的矮案,低喝道:“大殿之上吵吵鬨鬨,像什麼話!”
成玉顏憤恨地剜了一眼李青棠,怨毒地看著那宮女。
“奴婢也不願做此欺君罔上之事,隻是貴妃娘娘拿住了奴婢的家人,威脅奴婢若不幫忙,便…”那宮女哭到抽噎,一時說不上話來。
趙令卿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衛兵們將她帶下去,而後看向成玉顏,平靜道:“貴妃娘娘,您還有什麼話要解釋嗎。”
成玉顏忽然捂住臉癡癡大笑:“李青棠,我明白了,我全都明白了。”
“我原以為我這次終於贏了一次你,卻沒想到從一開始,你便籌謀好了這一切。”
慕雲箏蹙眉看向李青棠,卻見她笑得從容。
成玉顏將手放下,用掌心拭去了眼角的淚:“你那日假意落敗,不過是想試清楚我的計劃。”
“發現我根本沒有十足把握,你便打算借此一網打儘,讓我再無翻身餘地。”
成玉顏自嘲一笑:“我猜想,若她們沒有找到我的紕漏,你還有最後一道棋,是嗎?”
李青棠掀了掀眼皮,嘴角一翹:“貴妃娘娘,本宮隻是一個什麼都不懂的深宮婦人罷了,哪有你說的這麼厲害?”
“來人,傳本宮懿旨,成貴妃戕害皇嗣,還意圖嫁禍本宮,罪不容誅。但本宮念她在陛下身邊儘心侍奉多年,隻將其幽靜於蘭薰宮,永世不得踏出宮門一步。”
“至於太子,因成貴妃一念之差身染重病,實在可憐,著人仔細於東宮照顧著。”
說是照顧,實則和軟禁也無異了。
成玉顏閉上雙眼,脫力軟倒在地,兩行清淚從她蒼白的雙頰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