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頭草(1 / 1)

一個閒來無事的午後,慕雲箏坐在桌案素手執著從賀子規府中搶來的話本冊子,百無聊賴地讀著。

案上還擺著用菱口盤乘著的晶瑩飽滿的葡萄,看書乏倦時,她便拾起一個放入唇中解解悶。

看到話本中主人公高中狀元後,發妻自願和離遠走他鄉,隻為主人公能迎娶丞相之女,青雲直上。主人公歡天喜地迎娶了丞相家的女兒,卻在經年兒孫滿堂垂垂老矣時假惺惺扼腕歎息那糟糠賢妻,慕雲箏便不由得冷笑幾聲。

由此想起了她那個庸聵軟弱的前世丈夫。

許是春夏交接之時人易感寒,趙扶蓁不知怎的便突然病倒了。

一連幾個月都沒見個好轉,將成貴妃急得團團轉。

一時間,流言四起,說是東宮那位命不久矣。

有好事者甚至大肆宣揚,說投靠皇後要趁早,否則等長樂公主上位,一個個都將小命不保。

朝中那些太子黨的老狐狸長目飛耳的,紛紛開始另謀出路。

有的向皇後黨的臣子請纓自薦,有的直接卷財走人,告老還鄉。

慕雲箏隻覺得奇怪,敵人不鬥而敗,真有這麼簡單的事情嗎?

但也因為趙扶蓁這場病,朝堂裡的明爭暗鬥緩和了些許,慕雲箏空閒的時間多了不少。

每日不是讀讀閒書,逗逗鳥雀,便是和賀子規在宮內外私會。

慕雲箏想到此處,竟是有些臉熱。

書上的文字隨著她的心緒不知道飄到哪兒去了。

可正當她這麼想著,一個著急忙慌的聲音打斷了這份寧靜。

“慕大人,皇後娘娘出大事了。”

慕雲箏抬頭一瞧,發現素日沉穩冷靜的聽雨發絲淩亂,還沒將胸中的氣捋平,便急切地向她稟報。

慕雲箏見狀,不免心中一緊,她放下手中書卷,蹙眉道:“出什麼事了,慢慢說。”

聽雨快步走到她身旁,撫著起伏的胸膛喘著粗氣:“成貴妃拿著證據指證皇後娘娘給太子殿下下毒,現下已將娘娘請去了東宮對簿公堂。”

慕雲箏回想起成貴妃每次見到李青棠時恭順到甚至有些膽怯的模樣,心道不好。

成貴妃敢公然與李青棠對峙,必然是做了萬全準備來的,娘娘恐怕不能輕易脫身。

慕雲箏連忙撐著桌案站起,思緒慌亂下竟將硯台撞倒。

她掃了一眼滿桌的墨汁,咬了咬唇,抬腳便往外走:“我們現在去東宮。”

聽雨擔憂地看著她的背影,連忙跟了上去。

*

大殿中,成貴妃伏在太師椅上,掩帕痛哭,悲傷不似作假:“命苦的兒啊…為何你要經曆這些,早知如此,為娘的便不該將你帶到這世上來。”

李青棠站在成貴妃身旁,冷眼看著她,嘴角帶著嘲弄:“成貴妃,你這是何故,太子還沒死呢,你便急著給他哭喪?”

成貴妃聞言臉色一青,手指抓著扶手,指尖用力到有些泛白:“皇後娘娘如今還要假裝清高嗎,嬪妾平日敬重你,蓁兒也喚你一聲母後,你便這麼對他?”

李青棠似乎是聽到了什麼有趣之事一般大笑:“成貴妃莫不是愛子心切,失心成瘋了。沒有做過的事,你要本宮如何承認?”

成貴妃深吸一口氣,冷笑道:“好啊,你要證據是吧,嬪妾現在就給你看。”

就在此刻,慕雲箏正好踏入殿內,殿中視線霎時全落在了她身上。

慕雲箏打量了一下在場之人,發現皆是一些內宮的嬪妃。

成貴妃睨她一眼,眸含輕蔑:“很好,哈巴狗也來了。”

她抹去眼角眼淚,站了起來環顧四周,恢複了平日端莊知禮的模樣:“如今便請你們睜大雙眼看清楚,萬人敬仰的皇後娘娘是如何謀害皇嗣的。”

“把人帶上來。”

成貴妃話音落下,便有幾個內侍將一個衣衫襤褸,狼狽不堪的男子拖上殿來。

慕雲箏定睛一瞧,心下震驚。

這不是太醫署最有威望的李太醫嗎!

李太醫乃李青棠親戚,是心照不宣的皇後黨。

李太醫被內侍粗暴地扔在地上,而後哇地一聲跪在李青棠足前道:“娘娘,卑職也不想將您供出來,可如今隻有將此事坦白才能救卑職了,請您念在叔侄之情,饒卑職一命吧!”

“叔侄之情?若你此刻心中還有本宮這個侄女,就不該收了成貴妃的好處,構陷於本宮!”李青棠怒極反笑,她一腳將李太醫踹開,後者因她話語表情有一絲裂痕。

成貴妃撣了撣廣袖上並不存在的灰塵,優雅地笑:“李太醫,她既這般對你,你又何苦念著所謂叔侄之情。你此時此刻已然背叛,若你現在動搖,我們殺伐果斷的皇後娘娘會讓你活著走出皇城嗎。”

她俯身貌似溫柔地看著地上的李太醫,一字一句道:“李太醫,你說出她的所作所為,本宮可以念你戴罪立功,饒你一命。想想你在家中嗷嗷待哺的孩兒們,想想你真正應該關心的人。”

成貴妃說到最後,咬字加重,美目微眯。

是生生的威脅。

李太醫聞言瞠大雙目,不顧額間淤青,不斷往地上磕著頭:“皇後娘娘讓卑職在太子殿下日常所服用的藥中加入烏頭草,此藥性溫,難以發現。一旦長期服用,便會麻痹人的心智,哪怕隻每日服用一點,藥性入骨時,屆時華佗再世也回天無力啊!”

“幸而成貴妃發現及時,才不至於釀成大禍!”

“卑職一生行醫,卻讓這懸壺濟世之術成了害人的利器,實在是羞見天顏…”李太醫言辭懇切,說到最後竟是涕泗橫流。

李青棠怒不可遏,被氣得下唇發顫:“隻是個牆頭草罷了,怎知他便不是因為你的威逼利誘而說出這番話來?”

成貴妃朝李青棠走近幾步,心中升起一股快感。

李青棠一直是皇帝最寵愛之人,又因著性格強勢,自己永遠要低她一頭,做小伏低。

直到生下了趙扶蓁,她的日子才好過了一些。

可皇帝對李青棠的愛分毫未少,哪怕她高居貴妃,李青棠也仍是沒將她這個小人物放在眼裡。

整日頤指氣使,仿若踩死她便如踩死一隻螞蟻般輕易。

而今日卻是她,前所未有的,第一次在麵對李青棠時這般自信。

她看著李青棠因憤怒有些扭曲的麵容,雙眼微彎:“當然有物證。”

“物證便在皇後娘娘身上。”

慕雲箏震驚地看向李青棠,卻見對方也是眸瞳猛顫,麵色鐵青。

“來人,搜身!”

慕雲箏喝道:“誰敢!”

成貴妃柳眉倒豎,瞪視著慕雲箏:“你說到底不過是個奴才,也敢悖本宮的意!”

“我朝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皇後身為一國之母,現有戕害皇嗣之嫌,若此時不查,便任由凶手逍遙法外嗎!”

成貴妃話音一轉,又道:“何況,娘娘嫌疑還未坐實,中舍人便這般著急,是心虛不成?”

慕雲箏還想再辯,卻見李青棠擺了擺手,朝她使了個眼色。

成貴妃手下的侍女忙將手貼上李青棠衣物,最終從她腰帶上取下一個鍍金葫蘆香囊。

一打開,裡頭赫然是一些褐色粉末。

李青棠漠然瞧著,嗤笑一聲:“成貴妃的侍女好眼力啊,一眼就瞧見本宮香囊中藏有毒藥。還是說,是嗅出來的?”

成貴妃臉色一變,很快又恢複從容:“自是因為李太醫已經招供了,說你擔心東窗事發,特意將毒藏在身上貼身帶著。”

“如今人證物證俱在,你要如何抵賴,要如何堵住這後宮姐妹的悠悠之口?”成貴妃掃視一眼低著頭瑟瑟發抖的宮嬪們,笑得猖狂。

李青棠卻是不語,隻冷冷地看著成貴妃。

慕雲箏抿了抿唇,竭力思考著應對之策。

成貴妃蟄伏這麼久,竟是將手都伸到了李青棠身邊!

能近李青棠身的,便隻有跟著李青棠十幾年的白芷。

成貴妃到底用了什麼手段,讓這麼多李青棠的心腹向她倒戈?

如今看皇後的意思恐怕是打算先假裝失勢,使成貴妃放鬆警惕,以期尋找逢生之機。

隻不過會苦了皇後,要受一段時間的委屈。

慕雲箏方與李青棠對上視線,準備按計劃行事,卻還未來得及張口便見一個內侍連滾帶爬地從殿外跑入,渾身戰栗地看著成貴妃:“娘娘,奴才,奴才有要事相告。”

成貴妃蹙眉:“有什麼事,快說便是。”

那內侍趴伏在地上,整個身子抖若篩糠,將整張臉埋在了雙手下:“娘娘,方才另一位平日主要負責陛下膳食的劉太醫招供,說…”

成貴妃乜了李青棠一眼,嘴角勾起一個微不可聞的弧度,繼續佯裝好奇道:“說了什麼?”

內侍豁出去一般,大聲道:“說皇後娘娘曾讓他在陛下的藥膳中加入草頭烏,在達到致死量前,停了藥。”

慕雲箏心中驀地一沉,猛地看向李青棠。

卻見對方神色如常,既無被誣陷的憤怒,也無被戳穿的震驚。

此言一出,整個宮殿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個個眼觀鼻鼻觀心的殿中眾人,心中紛紛卷起了驚濤駭浪。

成貴妃聞言,朱唇微微張大,而後搖頭瞪著雙眼看向李青棠,似是驚愕萬分:“皇後,不…李青棠,你好大的膽子!”

“也就是說,陛下自幾年前那場風寒身子一落千丈後,一直遍尋名醫卻仍舊纏綿病榻,全是你的手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