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盜(1 / 1)

海浪咆哮翻滾著,仿佛要吞噬整個世界。

一隻幾近散架的船被浪尖拋上了天際,又重重砸回海麵。船上的幾人衣衫破爛,渾身臟汙,驚懼而絕望地詛咒著彼此。

“死亡海域!這裡一定是死亡海域!你他媽的帶老子來死亡海域——”麵目粗陋的禿頭男人死死拽著老獨眼龍的衣領,嘴裡的唾沫星子都噴到了對方臉上。

“海神啊,完啦,都完啦——”

老獨眼龍哆哆嗦嗦地說不清話,禿頭船長狠狠給了他一巴掌,將人扇到地上。

這老不死的告訴他,自己從港口傭兵們的談話中偷聽到了一條可以“發大財”的航線,據說航線的儘頭是一處廢棄已久的龍巢,那裡遍地都是無龍看守的金銀財寶。

身為不太入流的海盜,他們不敢招惹那些財大氣粗、能給全船添加高級法陣的商隊,也不敢與同行黑吃黑,也就隻能打劫打劫窮鬼漁民,玩玩村裡女人。但是最近灰橋港來了位不得了的大人物,港口的海軍嚴陣以待,恨不得一天巡邏個八百回,逼的附近弟兄都沒了飯吃。

眼看手下海盜都要脫團自尋生路去了,禿頭咬了咬牙,乾脆帶著全部家當出海尋找傭兵口中的“龍巢寶藏”。

誰知那老不死的獨眼龍偷聽來的航線這麼不靠譜,居然七轉八彎地將他們引向了當地傳說中著名的“死亡海域”。

幾個海盜被巨浪甩了出去,還有一個被禿頭推開擋住折斷的桅杆,當場斷了氣。但是海神歐德萊斯似乎並不準備眷顧他那貪婪凶狠的信徒,伴隨著一陣劇烈的晃動,早已不堪重負的船體悲鳴一聲,徹底被撕成了倆截。

海盜們絕望地試圖抓握手邊所有能抓住的東西,但這一切不過是徒勞,漆黑的海水從破損的船體外如蛇群般湧入,眼看他們馬上就要跌入深沉冰冷的海中,一種無形的力量忽得將兩截船體固定在了即將斷裂開的角度。

海浪與天空漆黑一片,唯有一輪月亮亮得嚇人。來者就這樣懸在夜空中,背後是如群山般高聳的巨浪,金發被風吹得四散狂舞,那張精雕細琢的臉在月光下簡直美得脫離了人類的範疇,顯露出一種奇異而滲人的力量來。

海盜們看得呆住了,還是海盜船長最先反應過來,激動地喊到:“大、大人!術士大人!求您救救我,我願意把所有的財寶都獻給您——”

這下海盜們都回過神來,頓時七嘴八舌地哀求起來。

一位能夠憑空出現在死亡海域之上的術士,想想也知道對方等級絕對不低——也許是一名使徒,甚至是一位尊貴的主禱大人也不一定,說不定他們真能得救!

“財寶?你們的船已經破成了這樣,哪裡會有什麼財寶?”

對方低笑了一聲,如一片光潔的羽毛點在斷裂的甲板上,禿頭瞥見那些海浪甚至無法沾濕來人的衣擺,頓時吞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諂媚笑道:“大人,我現在沒有,但是我知道一條絕密航線,通往一處廢棄的龍巢,那裡可遍地都是金銀財寶——隻要您願意救我一命,我就將這條航線和龍巢裡所有的財寶都獻給您!”

術士沉吟了一會兒,微微抬起眼來:“聽起來似乎不錯,但是我隻能帶走一個人。你們都知道這條航線麼?”

禿頭連忙嚷道:“不不不,隻有我知道,您帶我走——”

“放屁!這明明是我告訴你的!”老獨眼龍尖叫起來:“大人,您帶我走,我知道的比他多,這一路都靠我指路!”

禿頭頓時大怒:“老東西,你還有臉說!要不是你胡扯八道,老子怎麼會落到這般地步!”

“明明是你自己說的,港口傭兵團的消息不會錯,強拉著我們一起出海——”

“閉嘴。”

來人輕輕地說。

那點聲音本該淹沒在海浪與風聲中,但卻極為清晰地傳到每一個海盜的耳朵裡。隨後他們驚懼地發現,自己不管怎樣努力喘息,都汲取不到任何空氣,就像被某種無形的存在掐住了脖子。

隨著窒息感的逐漸加劇,海盜們開始一個接一個的癱軟在地,瀕死青蛙般劇烈抽搐起來,偏偏整個過程中,沒有人能發出任何一點聲音,而來者就在這荒誕可怖的默劇中,好像很是愜意的微微頷首,看向在場唯二還能呼吸、隻是嚇得快要尿褲子的禿頭和老獨眼龍。

“好了,現在安靜多了。”

他溫和而親切地微笑著:“看來隻有你們倆人知道怎樣才能找到‘龍巢寶藏’,那麼我該帶誰走呢?”

禿頭的嘴唇哆嗦了幾下,這才發現來者壓根不是什麼好心的救世主,而是瘋狂嗜血的魔鬼本人。

他剛想張嘴求饒,胸口卻猛地一涼。他低下頭,一根斷裂的木錐出現在他的視野裡,而老獨眼龍那隻僅剩的、爆著血絲的渾濁眼珠漸漸與那些被他殺死的人的眼睛重合,隨後,他便在撕心裂肺的劇痛中聽見老獨眼龍激動到失真的聲音:“大、大人,他活不了了,現在隻有我一個了!”

阿祖卡漠然地注視著眼前的獨眼海盜,仔仔細細地看著對方那張醜陋肮臟的臉從極致的狂喜轉向疑惑,再呈現出極致的恐懼與絕望。對方赫赫地喘息著,在他麵前卑微滑稽地跪下求饒,發覺未果後又瘋狂抓撓自己的脖頸,直到屎尿流了一地,經過幾分鐘的痛苦掙紮後,便和身旁躺了一地的屍體一同失去了呼吸。

就是這些脆弱、肮臟、卑鄙的東西。

一群貪婪而愚蠢的海盜,因為一個不切實際的謠言,妄圖得到所謂的“龍巢寶藏”。

對方本該死在海洋的無情中,卻因歎息之牆的崩塌、陷入瘋狂的龍群和該死的幸運之神加持下,來到了與外界隔絕了三百年之久的阿薩奇穀。

海盜們謊稱自己是遭遇海難的商人,被欺騙的納塔林人沒有殺死他們,還為外來者提供了食物與住所。結果這群渣滓趁著納塔林人與進犯山穀的龍群戰鬥時偷了船逃走,並將所謂“龍巢”的消息高價賣給了港口的傭兵協會,從而釀就了一切悲劇的起源。

那些倒塌的房屋與焦黑的土壤,那些人類的哀嚎與血肉,那些火,那些屍體,無儘的屍體……金發少年眼中的淚水被大火蒸乾了,他想衝出去,死吧,一起死吧,和敵人和族人和他所恨的一切所愛的一切一起去死吧——

月亮被雲層遮住了,黑暗中,一道雪亮的影子如流星般消失,而那隻斷成兩截的船四周的時間仿佛再次恢複了流轉,安靜而無聲地崩塌,沉進海裡,不再留下任何一點痕跡。

……

防龍網和重新安置的投石器的效果好得超出所有人的想象。

幾個自家龍沒出去找對象的龍騎士興高采烈地飛到半空中,幫忙清理著掛在網上的鱗片與殘肢。進犯山穀的小型龍群如瞎子般紛紛被網纏住了腳或翼,族中的雷係術士更是幫忙增添了其中威力,大家首次感受到了“流水線作業”——教授原話,誰也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的快樂。

倒是教授本人好像不太滿意,一直在嘟囔些什麼韌性配比損耗度之類聽也聽不懂的單詞,然後開始奮筆疾書。

拉米娜無語地拉了人一把,被突然打斷思路的黑發青年眉頭一皺就想訓人,結果一隻小羽龍的屍體恰好砸在腳邊。

他把幾乎脫口而出的刻薄話咽了回去:“……謝謝。”

女戰士瞪了那個冒冒失失的龍騎士一眼,隨後輕輕哼了一聲:“不用謝我,神眷者要我盯著你,彆讓你‘因為好奇心莫名其妙死在什麼地方’——彆看我,他的原話。”

“……我不會做這種愚蠢的事,請不要用莫名其妙的形容詞定義我,你也無法‘盯著我’。”

“隨你怎麼說吧,反正你也打不過我,可憐的瘸子。”紅發姑娘撇了撇嘴。巴薩醒了,她今天心情難得不錯,再加上對方這幅為族裡殫心竭慮的模樣很漲好感,所以懶得和人計較。

然後那雙灰眼珠忽得轉到她身上,令人不適地快速掃視了一圈。

“你今天早上又去看了巴薩,還帶了一束野花,應該是在自己屋後拔的。然後和對方一起吃了自己帶的早飯,是你哥哥拉姆達做的,瑪姆果燉銀背魚,你不太喜歡,但還是吃完了,並不小心把湯撒在了衣袖上。臨走之前他親吻了你的臉頰,你沒有拒絕——哦,你喜歡他——然後你準備回家換衣服,中途去了一趟易物所,買了一些瑪姆果和銀背魚,說真的,你不喜歡為什麼還要買——還需要我繼續說下去麼?”

拉米娜呆呆地看著他,一點羞惱的血色順著她的耳尖慢慢湧到了臉上,又慢慢變成了握緊的拳頭。

“一點小技巧,我家鄉的偵探喜歡這樣做。”那個黑頭發的混蛋微微揚起下巴,傲慢地說:“這才叫‘盯著你’,女士——您說得對,我得遠離墜物,所以不必擔心我會被幾隻龍當場砸死。現在請去做您的工作,不要打擾我的思考,感激不儘。”

就在拉米娜忍不住要將拳頭砸向那張可惡的臉時,某隻巨龍忽得從天而降,激起了一陣欣喜的歡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