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虞國後,商隊行走在崎嶇的官道上,兩邊是春意盎然的樹林,天朗氣清,惠風和暢。
這本該是極為舒適的一天,如果可以忽略馬車的顛簸。
何渡呲牙咧嘴:“坐馬車,實在是太累了!”
琰哲抬起眼皮:“那你出去和陳橋一起騎馬。”
何渡摸摸轉過身去,不願直麵這個事實:“我不會。”
琰哲看著眼前圓滾的後腦勺和翹起的短發,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那你可以和陳橋並騎,她可以帶你。”
眼前的人立刻轉過頭來,惱羞成怒:“開玩笑!我一個大男人怎麼能讓她帶我騎馬!”
“不過,你要是帶我我勉強可以。”何渡的聲音越來越小,小到最後這句琰哲甚至沒聽清。
“你在嘟囔什麼?”琰哲眼神裡帶著疑惑,她真是搞不懂何渡這突如其來的大男子主義,之前被陳橋拖著走也沒反應那麼大啊。
馬車忽然停下,琰哲挑開簾子看向外麵。
陳橋翻身下馬:“大人,神山到了。”
琰哲了然:“何渡,你不用坐車了。”
何渡大驚失色:“不是吧,我就吐槽一嘴,車都不讓我坐了?”
琰哲無奈的看著他:“想什麼呢?神山到了,接下來我們得步行上山。”
何渡順著琰哲的目光看向窗外,瞳孔瞬間放大,眼前的一切皆超乎想象。
這是一座倒立存在的巨山,眼前是一片浩瀚的冰原,冰原的儘頭,山的頂峰與天地連成一線,頂峰之上,綿延不絕的山脈與巨石組成了巨大的看不到儘頭的山體,山體之龐大遮天蔽日,恐怖的壓迫感讓人難以呼吸。
“嚇傻了?需要我讓陳橋背著你走嗎?”
琰哲戲謔的逗弄何渡。
“何渡咽了咽口水:“不...”
從小說中看過對此山的描寫,但是親眼見到的感覺完全不同,怪異又震撼。
前方的冰原上出現幾個黑點,黑點快速逼近,逐漸變大,近了,才發現,竟然是幾名弟子。
他們一部分踏空,一部分禦劍,速度極快,待距離近到看清人臉後,禦劍的收劍,踏空的落地,十幾個人一路小跑跑到馬車前,單膝跪地,右手置於左胸口。
“拜見二位聖女大人,陳長老。”
琰禦擺擺手,琰哲點點頭,兩人均是一言不發。
這種不經意間的傲慢態度,是習慣了接受彆人的跪拜的人才會有點反應。
何渡五味雜陳,這幾日的生死與共,讓他經常忘記琰哲的身份上的巨大差距,而此時,他才真正意識到聖女的含義。
琰哲忽然回頭向他展顏一笑:“一會兒的路可全都要靠腿走,你可彆嫌累。”
何渡愣了一下,他再一次聽到了自己心臟的巨大撲通聲,讓他瞬間氣血上湧:“當然不會,我絕對能自己走上去不需要你幫忙。”
何渡聽到自己的說話的聲音不由自主的越來越大,好像在竭力掩蓋什麼。
琰哲奇怪的看著何渡,也對著他大聲道:“好的!知道啦!”
等開始爬山,何渡才意識到自己剛剛的大話有多麼的可笑。
這座山是什麼山,倒立的山,所以爬山在爬什麼,在攀岩,九十度直角的山體比比皆是,這群修行之人的身手一個比一個好,一個兩個像岩羊一樣蹦蹦噠噠就上去了,隻剩下他用手扣著一個個岩點凸起往上爬。
作為極限運動愛好者,何渡曾經也受過專業的攀爬訓練,但是和這群有超能力的怪胎比,他也就被甩個千八百米遠吧,從開始爬到看不見那幾個人的人影,用了不到五分鐘。
這幾個弟子還非常善解人意,幾個弟子來來回回的下來問何渡要不要把他背上去,何渡表情僵硬,不蒸饅頭爭口氣,他就算是把自己累死,也一定要自己爬上去!
於是這幾個弟子徹底不管他了,刷刷刷就全上去,十分鐘後,何渡累得手臂酸軟。感覺身體裡的每一絲力氣都被抽乾了,難以挪動分毫,琰哲下來了。
“要不要我幫你上去?”
“不要。”聲音像是在破舊的拉風箱裡發出。
琰哲哭笑不得:“你沒有經過係統的修煉,可以不用這麼拚的。”
何渡抬頭想看琰哲一眼,但看不清,汗水流進了他的眼睛裡。
琰哲站在何渡旁邊:“你知道嗎,其實每一個天聖宗弟子,如宗前的第一關,都是爬這個山峰,那時的我們幾乎都沒有修煉過,就算是修煉過也隻是剛開始修煉,我第一次爬的時候,隻有六歲,用了三天爬了三百多米,累得我胳膊都沁出血了,我蹲在石壁上嗚嗚哭,以為自己要死在這裡,但是沒有人理我,我哭了一會又繼續爬,因為那個高度,不爬上去,就等死,要不然餓死,要不然摔死。”
何渡的腦海中出現一個小人蹲在他眼前的崖壁哭,那個小人和眼前的人長得那麼像,他嘿嘿一聲笑出了聲。
琰哲不滿的看著他:“你這是什麼笑聲?”
可何渡眼裡,這不滿似嗔似怪,他又嘿嘿一聲。
琰哲白了他一眼,“你繼續上吧,這個給你,餓了就吃一口,保證你連爬幾天都死不了,我不管你了。”
琰哲低下頭,湊近何渡,將他胸前的包裹打開,將手中的果實放到了進去,又係上,頭頂的呼吸聲忽然沉重,她抬頭一見,這人臉紅的不像樣。
“你真的沒事吧?”
“沒事。”此時的聲音依舊嘶啞,卻又多了一分炙熱。
琰哲重重拍了他肩膀一下:“加油!”
幾個遷躍,琰哲的身影瀟灑又帥氣,在這九十度直角如履平地,很快消失不見。
當人有了目標,也就有了動力,何渡從係統裡翻出修行秘籍,心如境虛,氣沉丹田,靈如太倉,順氣而行。他要開始修煉了!
天聖神山之奇在於,你以為你在向上爬,可爬著爬著卻發現天空在下麵,你以為你在向下爬,可眼前的一切都是向上的,重力顛倒,空間變換,身在此地,如在天宮。
琰哲剛進入宗門,一名弟子跪倒在她麵前:“大人,宗主有請。”
琰哲的腳步頓了頓,道:“好,我馬上過去。”
踏入主峰的正殿,一股陰冷撲麵而來,黑曜石的地板,金剛岩的石柱,以及高台之上,一塊完整和田玉打造的座椅,屋內的一切都給人以堅硬無情之感。
琰哲緩步走入,每一步都會發出哢噠聲,這是琰哲最不願意聽到的聲音,所以她隻是剛剛走進門口,就停下來,絕不再往裡走一寸。
如此恢宏的大殿裡,琰哲的身影格外渺小。
“哲兒,你變了。”
幕簾之後,一雍容華貴的女子走出。
“死過一次了,終歸會有些長進。”琰哲的聲音漫不經心。
女子走到主位上坐下:“哲兒,你在埋怨我嗎?”
琰哲低著頭,認真思索了一會兒:“不,我的死是因為大意,與你無關。”
女子神情溫和:“那你是在替依依埋怨我?”
琰哲抬起頭來,隔的太遠,她看不清高台上的人的麵容,但想來永遠是那副波瀾不驚,麵無表情的臉,就像是這屋內的石頭,永遠冰冷,永遠捂不熱。
於是琰哲也不想裝了,她嘲諷道:“不該埋怨嗎?琰依依被她活了十八年,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備胎吧,但凡有一點心的人,都不能乾出如此冷漠無情之事!”
宗主聽完琰哲的宣泄,平靜的開口:“哲兒,你想知道真相嗎?我從未把依依當做備胎,依依是失魂之人,她生來就是為你準備的,這一切,我從未乾預。”
琰哲被氣笑了:“你知道真相你不早說?來我聽聽,你能扯出什麼理由。”
轟得一聲,琰哲身後的殿門被關閉,屋內陷入黑暗,大殿穹頂,幾顆夜明珠依次亮起,夜明珠之間,光芒映照出虛幻的泡沫,她在泡沫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宗主的聲音從遠處的高台響起,仍然是那麼溫柔:“哲兒,還在門口站著嗎,不進來看看,關於你的故事。”
琰哲的腳步不由自主的向大殿中間走去,呼之欲出的真相讓她呼吸急促了起來,因為頭頂發生的一切故事,都是她親身經曆的。
她看到了自己,臨死前的場景,她曾一直以為那是個夢。
“她看起來快要死了唉。”
漠不關心的語氣,可聲色卻那麼熟悉,即便穿著和現在完全不同,琰哲也能一眼認出來,那是何渡。
另一個聲音:“是的,她死了會重生到胞妹琰依依的身上,琰依依是專門為她準備的軀殼。”
何渡的眼神帶著探究:“這設定的底層邏輯在於?”
係統:“這是根據網友喜好決定的,身嬌體軟好推倒還有一點呆呆傻傻的女主和男主一見鐘情,不知人事無辜的做出了一些讓男人心跳加速的動作,所有男人都喜歡這種,但是作為女主,不能一直是這樣,這和我們本書調性不符合,所以我們安排了高傲反派被男主折服又與男主的白月光合並。”
何渡了然的笑了兩聲,這聲笑聲卻讓琰哲覺得那麼刺耳,刺耳到她不可忍受。
“這是假的!”
這聲吼叫幾乎破音,琰哲雙目通紅,手中的靈力如般炮彈轟向穹頂。
宗主隻是抬起一隻手指,琰哲的攻擊就像被虛空吞噬了一樣。
“哲兒,這些你曾看到過,對嗎?”
琰哲淚流滿麵,曾經被她刻意忘記的東西全回來了,臨死前的每一幀畫麵。
而在死後,她的靈魂如空殼一般經曆了另一個故事,她成為了陸澤的附屬品,真正的琰依依,為了陸澤愛生愛死,失去自我,放棄一切。
她對這個故事厭惡到顫栗,於是她強行讓自己忘記,當她醒後,她還是琰哲,仇恨仍讓她痛苦,隻有痛苦,能讓她覺得自己是在活著。
係統平靜的敘事還在繼續,用最為冷漠的聲音將她夢中的一切講述出來,那些她作為厭惡的夢,居然是她原本的人生。
“假的!都是假的!”
琰哲崩潰的怒吼,她以為她和琰依依不同,可她又和琰依依有何不同,都隻是設定好的玩具罷了。
宗主扶住琰哲的肩膀,強迫她抬頭向上看。
畫麵上已經不見陸澤和係統的身影,而是她夢中所經曆的事情,隻是更清晰,更真實。
她看到她愛上了親手殺了她的陸澤,陸澤利用她的權勢,圍剿天聖宗,因為天聖宗是他們所定義的惡!
她看到,她一次又一次的拿命去救陸澤,可陸澤隻是在她死的時候流了幾滴眼淚,回頭麵對各色美女的投懷送抱,他又痛苦,又不拒絕。
她看到,她親手將神靈之力獻祭,陸澤站在了世界的巔峰,好不暢快。
琰哲呆呆的看著天空中的自己又送錢又送權又送命,她喃喃道:“我不會這麼傻的。”
宗主站在她身後:“你不會嗎?你看看你這幾天在做什麼,你是為了什麼重生?”
琰哲流下一滴淚,想起來了,她為了複仇,為了讓他死,可她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遺忘的呢?
“我會殺了陸澤,他是不幸的源頭。”
宗主大手一揮,畫麵再次變換:“不,該死的人從來不止陸澤,該死的人,可太多了!”
畫麵一轉,又是何渡,何渡懷抱雙手,不以為意:“女主角出現了反抗情緒?我會攻略她的,她要什麼,我給她什麼,她要愛,我給她愛,什麼都滿足了,就不會有情緒抵抗了。”
係統若有所思:“可以,這種方法從理論上是成立的。”
何渡自信滿滿:“就算她堅持要陸澤死,我也會想辦法轉移她的仇恨,讓她淡化,忘記。”
係統誇讚:“你的目標很清晰嘛。”
琰哲的氣血控住不住的逆流,嘩的一聲,一口鮮血噴出。
宗主輕輕把琰哲攬進懷裡,像母親的擁抱,那麼柔軟,那麼溫暖:“所有阻止我們複仇的人,都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