闕都,乞巧之夜。
華燈璀璨,熱鬨非凡。大街小巷掛滿繪滿鵲橋相會的燈籠,燭火搖曳,映照著動人的傳說。
廣場香案羅列,瓜果、巧果等祭品整齊擺放,姑娘們虔誠拜祭織女星,祈願心靈手巧、覓得良緣。
街邊攤位擺滿彩繡香囊。
此時,護城河上畫舫穿梭,公子小姐吟詩作對、輕歌曼舞。
岸邊,一女子頭戴白色的幕籬,身著粉色的齊胸襦裙輕扭腰肢,徐徐走向畫舫。
“小姐,小心!”
船頭的男子聽到動靜回身一瞧,那女子身形不穩,即將跌落水中,於是一個健步上前攔腰抱住。
白色幕籬被迎麵的風吹起,粉麵桃花帶著陣陣香風襲來。
青色的紗衣從肩頭滑落,柔軟的紗和人就這樣跌入男子的懷抱中。
玉冠下那張清秀俊逸的麵孔瞬間紅透,握住腰肢的手連忙鬆開,手腕和手臂著力將女子的身體扶穩。
“姑娘,在下唐突了。”
“無妨,阿徽還要多謝公子出手相助。”
阿徽拂身便要往裡走,誰知,紗衣勾住了那男子腰間的玉帶。
她看著麵前發愣的人,玉指勾起紗衣輕喚了聲“世子”。
“世子”連忙撫上腰間玉帶,手忙腳亂間,纏在一起的玉佩不經意間掉落。
阿徽俯下身子想要去拾取,又是一個不經意間,溫軟的指尖再次相碰。
“景軒,怎麼出去這麼久?”
略顯虛弱的男聲從內舫傳來,“阿妹?你們這是?”
陸亭胤披著薄氅踱步而來,驚訝地發現衛景軒正和陸綺徽紅著臉麵麵相覷。
衛景軒這才反應過來,麵前這個人竟是自己未來的娘子。
麵頰不由得更加發燙。
“闕都熱鬨,世子的臉已經熱成豬肝色了。”
阿徽摘下幕籬,掩唇調笑。
陸亭胤一記眼刀看過來,又對衛景軒諂笑道:“舍妹自小被慣壞了,言語不忌,世子莫要見怪。”
“不會不會,令妹說的......是實話。”
說著,眼睛時不時地瞟向陸亭胤身側的阿徽,婉轉的目光逡巡在她嬌美的麵龐。
善睞的明眸隻要一對上,就好似被吸住了般,移不開眼。
陸亭胤輕咳了兩聲,便悄然退出了畫舫。
而方才岸邊喊“小姐”的丫鬟也早就沒了蹤影。
“我們是不是見過?”
衛景軒早就想問了,奈何這句話讓他難以啟齒,仿佛刻意搭訕。
阿徽心頭微微一緊,是見過的,那日在巷口要她趕走小黃狗的男子便是他。
那時的她還不知道他就是衛景軒。
“一麵之緣,那日西街琳琅閣挑手膏的時候。”
阿徽數日前得知衛景軒在陪姐姐衛菱涯挑手膏,特地穿了這件襦裙去“偶遇”。
偏挑那衛菱涯看中的手膏,與其爭執,留下深刻印象以覆蓋巷口那個不期而遇的記憶。
衛景軒眯著眼,思忖了片刻,而後恍然大悟般笑了笑。
“是那日,不錯。”
*
半月後,衛淩王抵京,皇帝下詔,於豫柳山莊,大宴賓客,接風洗塵。
荷花開了滿池,潔白如玉的玉簪花也隨風搖曳,夏季的風帶著濕氣吹皺一池碧水。
高台之上,天子斜倚著軟枕,抱著貴妃喝著新釀的冰鎮梅子酒。
衛淩王立在左一的坐墊旁,高聲祝賀萬歲安康、江山永駐。
群臣跪拜,鼓聲激昂。
他踱步至禦前,高聲道。
“聽聞陸太尉之女久居鄉野,此番接入闕都是為了我兒的婚事,不知可否讓未來的舅姑瞧上一二。”
說完,看向座下,舉起酒杯大笑起來。
群臣麵麵相覷,沉寂須臾,陸太尉站起身來。
“仲柏,下了宴,咱有的是機會,何必急於這一時?況且小女久居彆院,禮數不周,我怕衝撞了各位。”
屏風後方,陸綺徽朝身旁的丫鬟低聲耳語,那丫鬟便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隻聽她身旁清亮的女聲響起:“徽妹妹久居彆院,頗有林下風氣,何不出來亮個相,讓大夥認識認識。”
屠綻清緩緩放下茶盞,頭上的金簪寒光熠熠,而那張端莊明媚的臉上卻春光融融。
北玉衡看向禦座上的人,見老皇帝對此間話語置若罔聞,便站起身來。
“綻清說得好,難得今日大家聚在一起,不如撤去這屏風,共觀鳳闕夜喧。”
一抬手,那道屏風便被下人撤去。
香袖掩麵,半露春姿。
唯有席首的葳蕤公主和屠綻清昂著頭,往座下瞥去,阿徽則兀自夾著碗裡的菜,吃得正香。
對麵的衛景軒看到這一幕,不由得嘴角一勾,肩膀微顫,抿唇偷笑。
那衛淩王毫不避諱地打量著席上的女眷,目光停留在阿徽的身上。
“想必這位就是陸太尉的愛女了,果然是出塵之姿,隻是和令尊的樣貌截然不同,倒有些讓人意外。”
阿徽起身行禮,頷首言道:“王爺謬讚,小女自幼被養在京郊彆院中,雖與父兄母親相處不多,但終究是一家人,脾性倒是相通的。”
阿徽抬起垂下的眼瞼,一改恭謹姿態,目光穩穩落在衛淩王的鼻梁上。
“不像王爺和世子,倒是性格迥然。”
在場的人聽了這話,紛紛將目光投向了他們。
竊竊私語。
“怕不是早就私相授受?”
“什麼彆院,我看是蜀中世子金屋藏嬌吧。”
“未出閣的小姐和遠在蜀中的世子早就勾搭上了?怎麼可能?”
忽然,席位靠近末尾的一名男子站起身來,帶著酩酊醉意,紅著臉嚷聲道。
“這位小娘子我好像在輝月酒樓見過的!不對——你分明是男的!你這個冒牌貨!”
宴席一瞬間炸開了鍋,座上的北吟是立馬命人將此男攙扶著離開了宴會。
阿徽寬袖中的手攥緊了拳頭,滲出細細密密的汗。
她未曾辯駁,隻是佯裝羞憤地坐回了席上。
隻聽陸雄年慍怒地指著那紈絝咒罵:“誰家的猢猻,這般不守規矩。”
衛淩王眼裡閃著精光,狐疑地打量著阿徽。
“小時候,叔叔帶你去打獵的日子,你可記得?”
他踱步走到了阿徽麵前。
高大威猛的身影將阿徽隱沒在了黑暗之中,仿佛要將她壓得喘不過氣。
“衛淩王或許記錯了,小女不記得有這麼回事。”
你大半輩子都在蜀中以西呆著,陸雄年與你交好的時候,陸亭胤都尚在繈褓之中。
莫須有的事,也拿來詐我?
阿徽腹誹。
“臣來遲了。”
彼時,陸亭胤出現了門口。
眾人皆是一驚,聽聞陸公子病入膏肓,今日居然能下地了,這四季穀的神醫有點東西。
“衛淩王站在那裡,怕不是要吃了我家這隻小兔子。”
說著,慢悠悠地拿起衛淩王桌案上的酒壺迎了上去。
衛淩王看向陸亭胤的眼神也和眾人一樣驚訝。
他一把拿走酒壺,斟滿阿徽的酒盞。
阿徽連忙起身迎上來,躬身接過酒盞。
“陸太尉海量,千杯不醉,萬杯不倒。不知道這嫡女可承父風?”
陸亭胤看到衛淩王如此刁難,即便是身子再差,也決心咬牙喝下這杯烈酒。
剛想伸手替阿徽擋下,誰知阿徽將酒盞中的酒一飲而儘,傾覆酒盞。
“衛淩王,您這可難不倒我,莫說是千杯萬杯,就算是陪您喝到天亮也無妨。”
“好!”衛淩王打量的目光不由得變成了欣賞,他指著阿徽大笑不止,“確有雄年兄當年風範!”
陸亭胤鬆了一口氣,若不是阿徽身邊的丫鬟請他來打配合,以衛淩王狡詐多疑的脾性,今日還不知該鬨成什麼樣。
而禦座上的人早就在正寢躺下了。
殘席上,眾人散去,衛淩王已經和阿徽喝得酩酊大醉。
衛淩王四叉八仰地躺在坐席上,抱著酒壺,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訴說著這幾年的邊塞生活。
包括如何一個人當爹又當媽地把姐弟倆拉扯大。
衛景軒和衛菱涯有些難為情地拽著他爹。
“爹,彆說了......”
“你娘走得早,你知道我一個人有多不容易嗎!”
......
於是,衛景軒攙著衛淩王,衛菱涯攙著阿徽離開了大殿。
*
翌日清晨,阿徽頭疼欲裂,身子仿佛灌了鉛般。
溫軟的手覆上她的額頭。
冰涼的毛巾一遍遍擦過她的臉龐和手掌。
“喝這麼多,陸府上下連個慰問的人都沒有。”
半夢半醒間聽見十二低聲埋怨的聲音,阿徽努力睜開雙眼。
自十二得知阿徽的身份以來,她再一次站在了阿徽的身邊。
“十二,你終於肯理我了......”
十二雙手環胸而抱,扭頭噘嘴道:“打住!我還沒原諒你呢!”
阿徽看她這架子,就知道氣消了一半,興許自己再使點勁兒,十二就原諒自己了。
嘴角掛起一抹牽強的笑意,虛弱又委屈的聲音傳進十二的耳朵裡,像極了撒嬌。
“十二最乖了,姐姐午後帶你去集市上逛逛,你喜歡什麼,姐姐都給你包圓了,彆生姐姐的氣了,可好?”
十二聽到集市,眸子一亮,嘴上卻說著。
“行吧,勉強答應你,但是你可不許抵賴。”
巳時,聘禮已經下到了陸府。
而陸府又來了位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