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光丙醜,戰火紛亂,大河上下入目餓殍枕藉,關山表裡浮屍百萬,流血漂櫓,世人不言黍離之悲,多覓逃路,顛沛流離者傾城而湧,四方關隘流民盜賊不計其數。
大廈將傾,唯士者為文悲慟哀悼,為末路的旃蘭王朝獻上淒怨文弱的靈魂。
風沙再一次傾襲這小得如同一座城邦的國度,吹散了它的百年積澱,吹開金色的流沙下掩藏的金珠玉鼎,解開了旃蘭王妃麵紗下令人垂涎的一切。
時世路凋零,朝闕盤據中原,旃蘭、苦丹一南一北,蠻夷小國包圍其間,日漸勢盛,虎狼環伺下,這泱泱大國竟隱隱呈現傾頹之姿。
九州分野,大道不行,傾頹的是人心。
自旃蘭蘇氏於十三年前在碎葉關一戰成名,這支猛將之族便亟亟得走著下坡路,護國夫人莫誅及其小女蘇雲嶺慘遭邪支異族的報複,蘇氏嫡長子戰死沙場,翻手雲雨間蘇氏又因一個通敵叛國的囫圇罪名而滿門被誅,氣數便是從每一次低頭中散儘的。
蘇雲嶺,蘇氏嫡女,那片血泊中的漏網之魚,蘇氏故交不忍對這半大的孩子痛下殺手,將其藏在了空水缸裡,待剿反的軍隊縱火清場時拖著殘體爬出了血泊,披著夜色,匍匐向東。
她不懂,不懂溫柔的娘親為什麼會慘遭毒手,為什麼自己好好讀書、打小不哭不鬨也沒有好果子吃,為什麼好人沒有好報,也不懂為什麼世代功勳之家會是這樣的結局。
多年來,那些焦黑的屍體、猩紅的瞪目、枉死的族人、急雨般的木羽箭以及逃亡時易子而食,析骸而爨的場景編織了她的夢境。
蘇雲嶺心中有愧,七歲垂髫的她葬送了與她同歲的稚仆—阿徽。
那年三更夜,永生教刺客湧入蘇宅,生母莫誅武藝超群卻還是被殺。
蘇雲嶺向歹人交出了碎葉關大戰的碎葉布防圖和半張殘存的碎葉關陣法以求生機,甘願蛻去蘇雲嶺這嫡女的身份,做一個童仆,為首的執刀少年卻不允,說是要取人首級才算罷休,鋼刀在地上嗞嗞刮過,留下細細的血水。
門外,一個叫阿徽的童仆循聲而來,蘇雲嶺指著童仆大喊:“阿徽!”。
那執刀少年向著屋外的孩童手起刀落,砍下人頭,刹那間,滾燙的血濺了蘇雲嶺一身,少年衝蘇雲嶺輕蔑地一笑,似是嘲笑那七歲小兒,隨後拎著所圖之物飛躍而走。
蘇雲嶺癱坐一旁,嚎啕大哭,她展開手中被汗水浸濕的紙條:“永生”向蘇將軍問好。
蘇雲嶺魔怔般盯著血泊中阿徽的軀體,殷紅的血水向雲嶺的腳邊蔓延,像鮮紅的觸角向前延伸,蘇雲嶺求饒般看著地上沒有了腦袋的屍體:“好走吧阿徽,我......我替你好好活。”
同年臘月初雪,嫡長子蘇韻欽戰死,蘇老將軍凱旋而歸。
蘇氏報喪三人:發妻莫氏、不孝子韻欽、息女雲嶺。
從此世間再無蘇雲嶺。
丙醜年冬,黃昏,“阿徽”踞坐在建鉞城郊淩雲寺的塔頂向西望去,雙目微紅,眼眶微濕,而入目除了滾滾黃沙和沉下沙海的紅日,再無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