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個雪季(1 / 1)

葉繼予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或許隻是一會兒,或許等了很久,他很順利地從終場回到了安全區。

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感呢?解脫,如釋重負,近鄉情怯,以及對逝者無限的懷念。

他知道,江有汜做到了。

在他走出來的那一刻,他看了層層疊疊的人。地麵上、門框上、路燈上、房頂上,視野所及之處,無數雙眼睛緊緊地盯著他。沒有爭吵、沒有暴力,所有人都在等待同一個答案。

在他走出來之前,所有人都像這樣緊盯著出入口,日複一日地等待著。

所以必須有人回來。

安全區啊,這裡才是真正的安全區。

此時黑夜沉沉,兩輪圓餅在頂空相觸相交,即將完全重合在一起。

他看到了葉予照,看到了在後方負責項圈相關事宜的季曉、陳均白等人,還看到了很多後方服務的隊友;他看到了失去右耳的潘列,但沒有看到疑似小晴的身影;他還看到了許許多多他見過的人,也有很多張陌生的臉。

他知道自己得做些什麼。

葉繼予的視線掃過人群,一一掃過每一張充滿情緒的麵孔。然後他將手伸向脖頸,一個用力便將項圈扯下來、扔了出去。

現在他的脖子上終於隻剩下了那條掛著平安扣的紅繩。

在他的這個動作結束後,人群中突然響起嘶吼的聲音。所有人都像是得到了什麼指令一樣歡呼著、尖叫著扯開了自己脖子上的項圈。

這是林琅、季曉和陳均白等人的成果,也是一代又一代人研究的成功。早在終場開始之前,他們就已經成功將改造項圈的技術小範圍地傳播了出去,並對傳播進行控製,然後有組織、有計劃地秘密改造好了所有人的項圈。

葉予照本就離他不遠,因此很快便衝了過來,激動地抱住了他。

“太好了,太好了!”她說。

她很快便抑製住了情緒的噴發,轉過身去和一小群人商量起接下來的計劃。她的臉上滿是紅暈,眼裡閃著興奮的光芒。

密密的人群也轉身離開了這裡,一條條大街上是下一個階段的狂歡。

潘列衝他笑了笑,也跟著人群離開了這裡。

隻有葉繼予回過頭看向了終場的出口。那裡什麼也沒有,而他的耳邊是葉予照壓著調的時不時傳來的“林有菀”。

葉繼予想起自己曾在叢林大雪中看到無尾獼猴靠擁抱生存。黑脈金斑蝶也相互依偎禦寒,大都在風暴中死去、散落滿地。

而那些幸存下來的,一切都才剛剛開始。

葉繼予大病了一場,但很快就恢複了精氣神。

所有的場都消失不見,重重疊疊的山巒起伏、奔湧不息的江水湧動、生機勃勃的平原泥土連接起安全區。他們拆解了那些機器,改裝了一到十號店鋪,世界範圍內的重建在葉予照、葉繼予以及續續多多人的帶領下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葉繼予知道自己要做的並非隻是將通關終場的信息傳遞出來,更重要的便是此時此刻著手的重建計劃——舊的世界秩序倒下了,他們必須儘快建立起一個新的秩序,一個有彆於舊秩序的秩序。

失去了現成資源的供養,他們必須有能力喂飽自己,然後在此基礎上過上更好的生活,這其中也是困難重重。

這是葉繼予想做到的,也是他正在做的。

他將棠知的食譜和林琅的筆記都散播了出去,自己閒下來的時候也會多看看、多學習學習,雖然他閒下來的時間並不多。

即使身體狀況不容樂觀,他也頂著壓力站在葉予照的對麵,約束了她的一些不合理的行動。

但他不明白為什麼活下來的是他。論健壯的體格,他趕不上李迎;論澄思渺慮,他遠不如棠知;論貼心堅毅,他比不上虞七月一星半點;論機巧解密,他根本追不上林琅;論機敏果敢,他完全不如江有汜——其實他才是幾人中最平庸的那一個。

為什麼活下來的是我?他有點理解,但又好像並不理解。

他總想到處走走,仿佛這樣就能碰到向他承諾過會回來的江有汜。

即使天氣轉涼了,他也還是會沿著街邊一圈又一圈地走著。

偶爾他也會學著江有汜曾經的樣子,站在樹下抬頭向上望去。一支枯黃的樹葉簇成一團,倒像是開著一滿支的花似的。

一天夜裡,他遇到了一個令他意想不到的人——江有寧。

此時月色皎潔,街道上空蕩蕩的,偶爾才會出現一兩個行人。

兩個人相顧無言,點點彆樣的色彩從江有寧的懷中一路蔓延到他的手腕上。

江有寧頂著一張毫無血色的臉,眼睛腫得像兩個小球一樣,身上也亂七八糟的,還沾著一些不明碎屑。

她用並不穩當的步伐朝他的方向跑了幾步,這下他終於能確定她的懷裡確實抱著什麼東西了。

葉繼予警惕地停在了原地,左右環顧了一圈,然後問道:“你這是?”

江有寧沒有說話,而是迅速來到了他麵前,將懷裡的東西塞給了他。

那是一個人。

葉繼予愣了一下,感覺自己抱著的人像是有千金重,壓得他手臂發酸、呼吸不暢。他一隻手抱著她,另一隻手撥開了麵上的衣物,露出一張同樣慘白的臉。

“……”

是她,她真的回來了。

他連眨了好幾下眼睛虛影也沒有立即消失,夢也沒有結束。

葉繼予跪在地上,將人搭在自己的腿上,另一隻手抬起來,輕輕撫開了她額頭上的碎發。她身上的傷實在是太多了,就連臉上都還有很多擦傷的痕跡。

他的手往下,停在了她的脖子附近,熟練地按下了幾個地方,然後將鬆開後的項圈一點一點地挪開。

項圈留下的痕跡在脖頸上非常明顯。他將手指伸了過去,倏忽又收回。

有東西落了下來,原來是下雪了。

葉繼予低下頭去,額頭相觸,感受著那冰涼的溫度。

“再見。”他輕聲說道,然後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之中。

畢竟東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