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2是一個很重要的區域。作為C區中唯一一個開放著的部分，它連通著AB和DE。

虞七月幾人通過D2抵達C2，隻見整個區域外圍一片空曠，中心部分是一座占地麵積極大的醫療區，四通八達的狹長通道連接著各個部分。

越往裡走人群愈加密集。

葉繼予心中疑惑不見飛行器的身影，慶幸虞七月和魏棲早有準備地將飛行器留在了D2靠近C2的地方。

魏棲走在最前麵，熟稔地穿梭在這些通道中。

在下一個路口的拐角處，一個熟悉的側影一閃而過，消失在人群中，牽動了誰的心緒。

虞七月腦子還有點懵，身體已經有所行動，卻被葉繼予按住了肩膀。

“你要做什麼？”他問。

她嚇了一跳，回過頭看向他，眼神有點發懵：“我好像看見姐姐了。”

“我也看到了，但是你能確定她是本人嗎？”

虞七月麵露猶豫。

“你要在這種情況下衝過去尋找一個不確定的背影嗎？”葉繼予的語氣更加嚴肅了。

沉默。

他鬆開手，看著虞七月垂下頭瑟縮了一下，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他抬眼看向幾步開外，魏棲正站在那裡靜靜地看著他們二人。

葉繼予沒什麼波動地衝著魏棲點頭示意，垂下的左手在虞七月的視線內迅速做了一個跟上的手勢，然後大步向前走去。

“抱歉。”

聽到她的低聲道歉，葉繼予沒有再說什麼，隻是搖了搖頭。

虞七月仍舊沒抬頭，也沒有動作，而是語速很快繼續說了下去：“抱歉。從在學校學習的時候開始我就是最最平庸的那一個，每次遇到問題不是下意識依賴姐姐她們就是下意識依賴你們。”

聽到這些話，他停下了腳步。

“我沒有自己擅長的領域，每次都隻是看著你們解決問題，有時甚至連最基本的理智都沒法保持，在什麼情況下我都是拖後腿的那一個……抱歉在你們付出了那麼多之後，我還是這樣一個糟糕的、毫無長進的人。”

“你並沒有拖後腿。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如果各方麵均衡發展就是平庸的話，那江有汜、虞小星、你和我確實都稱得上是平庸的人。”

“不是，她們是不能被和我放在一起進行比較的！”虞七月焦急道。

“確實，你比她們更感性一些。”

“……是懦弱。大家都知道自己要做什麼，隻有我，連現在和你們在一起也是因為阿江在這裡以及想要報答予照阿姨的幫助。前麵有什麼我大概知道，但是我一點也不關心。不隻是沒有長遠的目標，就連眼下的事情我也難以取舍。在甬道裡根據觀察引導他們站位，不隻是你，換成你們任何一個人都可以做得到，除了我。我害怕任何一個人由於我的行動的受傷甚至犧牲，我沒有承擔責任的想法和能力，我根本沒有適應這個世界。之前還假惺惺地在阿江麵前痛哭流涕地道歉，但實際上，假如阿江和姐姐現在在我麵前大打出手，我還是沒有辦法做出決斷，最大可能就是像之前一樣隻是看著。我到底有沒有歉意，我到底為什麼道歉？我怎麼是一個這樣的人！？”

他從來不知道虞七月是這樣想的。或許就像是他一直以來了解的隻有幻想中的江有汜和彆人口中的江有汜一樣，就像他總覺得虞小星她們的身上總是罩著一層紗一樣，他並不完全了解身邊的真實的每一個人。

……那林琅呢？記憶中的他總是身旁沉默地站著的那一位，在自己看過去時總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他是不是也有難以言說的苦楚藏在心中？記憶中，他好像還從來沒有像答應教授江有汜知識後在她麵前那麼輕鬆興奮過，或許現在就連江有汜都要比自己更了解他。

葉繼予突然有一種強烈的衝動，他想要見到他。

“感性、膽怯、軟肋……人類進化至此，它們仍舊不應該被拋棄。如果這些東西真的很不堪，虞小星和江有汜為什麼把你保護得那麼好、為什麼不讓你改變？難道她們是想要害你嗎？沒必要事事迅速決斷，因為你還在成長。而在這個成長的過程中，總有人會為你托底。其實在我們每一個人的心裡，你一直都占據在一個非常重要的位置上。”

“非常重要的位置？我嗎？為什麼？”虞七月猛地抬起頭，一臉不可置信地望著他。

“其他人得讓他們自己回答。對於我來說，你所適應的那個世界就是我們正著手創造的世界。每次看到你，我就覺得我們向往的那個世界是真實存在的。可能從沒有人對你明說過，但你確實是我們小隊的核心。”

“可我一直沒有成長，豈不是一直在浪費你們的時間和精力嗎？”

葉繼予搖頭：“你一直在成長。在麵對是先承受著壓力原地徘徊思考還是先選擇一條路然後邊走邊思考的選擇時，你顯然選擇了後者。而你是一個獨立的人，你有會產生各種各樣你自己的想法，隻是我們偶爾也會有一些自己的擔心。”

“我做出選擇了？”

“我認為是的。你正扛著被推著走的壓力探索自己的路，而一個適合生存的世界應當是能夠等得起人類做出選擇的。”

“可你們都知道自己想要做什麼,起碼你們都是能適應這樣的環境的!”虞七月麵露急切地追問道。

“因為一部分人做到了，所以就要去苛責那些沒有做到的人嗎？我們不隻是要適應條件，更是要改變條件。”

“……每個選擇都有其要承擔的後果，可我好像沒辦法去麵對自己選擇帶來的後果。”

“可能你隻是缺少一點點勇氣的推動？”

“我不知道，我總是很害怕。”

“你擁有遠超平均的勇氣，隻是暫時沒有把它們調動出來。當未來走到你的眼前的時候，你會選擇出自己最想要的那一條路的，那時你會比任何人都要果決。”

葉繼予堅定的眼神給了虞七月很大的信心。

他從不說謊的，他也沒有說謊的必要性。我會把自己的勇氣儲存在哪裡，又怎樣才能把它們調動出來呢？

虞七月捏緊了拳頭，視線越過葉繼予看向正原路返回向兩人靠近的魏棲。

魏棲無視她越來越緊張的神情，用右手手背揩拭了幾下自己的下巴。

虞七月見了，慌忙抬手去擦自己的臉，摸了滿手的淚水。她自己都不知道這些淚是什麼時候流下來的。

魏棲又看了她幾眼，無聲地歎了口氣，說：“看到你姐姐了？這也是一個線索，不過我們還是把計劃的探索任務做完再考慮其他的比較好。我們動作快一點，看能不能空出時間去追蹤這個背影。”

“好。”

虞小星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三人再度出發。

魏棲慢了一步，故意落在了葉繼予的後邊，小聲說：“我和魏齊一開始也是為了找姐姐魏祈才加入他們的，很多人都是這樣的，但沒有人在尋找的過程中找到過自己尋找的人的身影。你還是小心一點吧……也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虞小星不知道怎麼回應，隻低著頭看著腳邊上的地麵，說：“我知道了，謝謝你。”

“很奇怪。”葉繼予的腳步也慢了下來。

“怎麼了？”

“雖然這裡人來人往的，但他們看上去都不像是病人。”

聽到這話，虞七月和魏棲都是一愣，對視一眼後同步看向四周。她們之前就來過這裡好幾趟，從沒發覺過什麼不對。

遲疑了一下，虞七月說：“雖然這裡是醫院，但倒也不用到處都是病人吧？”

“但是曙光城裡的居民都是獨自生活的，大部分應該都是自己一個人來看病的吧？”

“這麼一說確實很奇怪。”虞七月停下腳步，低下頭盯著自己的腳尖，“還有一個令我感到奇怪的地方。這裡大約每隔三百步地麵就會出現一個獨特的符號，沒有任何地圖字樣對它們進行標識。這些是什麼？”

葉繼予挑眉，返回了幾步，蹲下來仔細地觀察起她腳邊的地麵。那圖案十分淺淡，隻能不停地變換角度，從間隙窺得幾個連接不上的片斷。

“一個圓……還要兩條長度相等交叉在一起的線段，不知道這些是什麼。”他站起身，眼中滿是思索，又忽地側過頭看向最後一人，“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

魏棲沒看她，答道：“可能是地下運輸通道的標誌吧，我猜。”

“地下運輸通道？”另外二人異口同聲地發出了不理解的音調。

“城市龐大的地下係統，用以運輸一些地麵運輸會打擾居民日常生活的東西。”

“具體是些什麼呢？”

“很多。”

她看上去並不願意在這個話題上多聊。

虞七月追問：“那這些被標記的地方呢，是用來控製運輸的，有類似於閘門的作用嗎？”

“不知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她用力抿了一下嘴唇，“走吧，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得做。”

說完，魏棲兀自向前走去，卻發現二人仍在原地一動沒動。猶豫了一下，她回頭再次提醒道：“有什麼比調查出真相更重要的事情嗎？”

“降雨量太大的話，是不是可以通過它來排水？”

“是的。”

“可是，魏棲，這裡真的有降雨嗎？它總是這樣陰沉沉的。”葉繼予說著，身體已經進入了高度戒備的狀態。

“……”

“嘭——”

魏棲還沒發聲，什麼東西猛烈地砸到地上聲音就先一步吸引住了三個人的注意力。

虞七月和葉繼予立刻默契地分配好任務範圍，環顧四周，最終由虞七月先發現聲響來源——廊側地麵上炸開的一團血肉。

還不等幾人反應，緊接著便是連續的幾聲悶響，越來越多的人從醫院最高處砸落他們的身邊。

有人跌跌撞撞地往前撲去，魏棲下意識將人接住。

“離開……我……不要！”

虞七月和葉繼予衝過去，隻聽那人意識不清地咕噥著。

“感覺不太妙，先離開這裡！”葉繼予將身體探出去看了幾眼，然後邊說著邊和虞七月一起扯住兩人的胳膊向外跑去。

魏棲使勁掙開他們的手：“可你們什麼都還沒有調查！”

“離開這裡！”

“你們根本就不在乎真相……你們根本就不關心這裡發生了什麼，你們，你們！”她的雙眼裡迸發出嫉恨的光芒，倏忽向前倒去，被葉繼予一把接住。

是葉繼予打暈了她。

他一隻手扶著魏棲二人，另一隻手繞著魏棲的脖子摸索了一圈，帶著一縷細線從她的耳中扯出一個通訊器，然後迅速將它扔給試圖幫他扶起兩人的虞七月，扛起沒有絲毫掙紮能力的兩人往回走去。

“聯係江有汜，注意周圍情況，先回飛行器。”

“好。”

沒有任何遭受襲擊的跡象，這場騷亂完全是由內部爆發出來的。越來越多的人說著他們聽不懂的語言，將自己摔得麵目全非，又扭曲地站起來，向他們衝去。

和那所學校裡發生的事情一模一樣。

“不要讓他們觸碰到你。”葉繼予提醒道。

虞七月沒有回答，臉色很難看：“……聯係不上。”

“棠知他們呢？”

“也沒有回應。”

越來越多的“人”湧了上來，但他們現在甚至沒有一個可以負隅頑抗的小平台，兩個戰鬥力甚至還帶著兩個累贅。

就在葉繼予準備丟下二人直接帶著虞七月離開的時候，他們的頭頂上突然響起了另一個人的聲音。

“嘿——”

虞七月艱難地揚起頭看了一眼正站在飛行器緩衝平台上的人，原來是李迎。

在李迎的配合下，幾人利用一旁的醫療大樓外凸的平台成功彙合。

剛一站穩，葉繼予就和虞七月一起利用飛行器上的設備將暫未恢複行動力的二人控製了起來。

“多虧你們來得及時！”葉繼予心有餘悸，“你們怎麼知道我們出事了？”

“聯係不上你們，棠知讓我來幫忙。”李迎答。

葉繼予環顧了一下飛行器的內部，有些疑惑：“棠知呢？”

“我自己來的，他那邊還沒有結束。”

葉繼予點頭表示了解。

那個從醫院大樓內部衝出來的男人依舊重複著幾個不連續的詞語。虞七月仔細地聽了一會兒，隻能隱約分辨出他是在重複“抑製”和“殺死”這樣的字眼。

李迎越過葉繼予的身影看了一眼他身後的魏棲，問：“怎麼回事？”

葉繼予搖頭：“不知道。等她醒了問……”

他話還沒有說完，突然受到了前後兩方的夾擊。

魏棲的臉上帶著自信的笑容：“我比你們更了解每一種型號的飛行器！”

原來她已經醒了，甚至悄悄地脫離了控製。但她的笑容很快消失了，因為虞七月反應迅速地攔住了她的攻擊方向。

幾人很快便打作一團。

魏棲的注意力一直不在虞七月的身上，幾次試圖和李迎一起拿下葉繼予。直到她終於得到了一個機會，掌心落在了葉繼予的心臟處，而他也剛好掐住了她的脖子提了起來——二人一下子僵持住了。

“快……”

魏棲的喊聲戛然而止。就在她眼前，葉繼予的背後，一把長刀的尖刃貼在了預備趕來撂倒葉繼予的幫手的脖子上。

是虞七月。

場麵一下便安靜了下來。

她握著葉繼予的長刀，瞪著眼前麵露驚恐的李迎。長刀和他的皮膚之間幾乎沒有縫隙，在他的脖子上左右晃了一下，又像在畫準心一樣上下動了動，與項圈接觸發出一聲輕響。

“噔。”

一條比項圈細得多的、透明的線從李迎的脖子上滑落，掉在地麵上，“李迎”的臉立馬被一張陌生的麵孔所覆蓋。

葉繼予麵露震驚，手下動作卻不停，提起魏棲扔向了斜角出準備偷襲的第六人，正中腦袋。

“是秦藹。”虞七月仔細地看了看眼前這張臉，解釋道，又將視線越過他看向第六人，“還有金章。”

他立刻就擔心起另外兩隊人的安危起來，思索了幾秒後又陡然放鬆下來。

沒有王蘭信和趙林雨的身影，說明他們暫時還沒有向他們出手。至於江有汜他們，和他們相比明顯自己這邊更好下手，他們大概率是先挑這裡下手的。

但就外麵這混亂的情況而言，難說江有汜他們是安全的。

最好不要和魏棲他們完全結仇，但也不能相信他們。

虞七月和他對視了一眼，放下刀往後退了一步。秦藹見狀，立刻跑向魏棲他們。

六人立刻分成三個團體。

“先去找棠知他們，A區的圍牆和彆的地方不一樣，可能還沒有被波及到。江有汜他們也會往那邊趕的。”葉繼予一邊調整飛行器的軌跡一邊說道。

“嗯……”虞七月皺眉盯著魏棲三人，“如果是先挑我們下手的話，會不會是因為我們這個方向更容易知道些什麼？可我們根本還沒來得及深入探索，而且魏棲看上去還因此有些惱怒。難道是在裡麵布置了什麼陷阱？但這混亂來得快波及麵廣，他們看上去也是深受其害。感覺好多事情都很矛盾，我有些搞不明白。”

“或許魏棲的惱怒不是針對我們的，而是針對我們一類人的。”

“你是說她知道……他們都知道我們的目的，他們甚至記得我們每一批人？這一切都是真實的、流動的？”她有些難掩的激動。

“我也不清楚，但我覺得答案是‘是’和‘不是’。”

“引導我們進行探索，他們的目的是什麼呢，真的隻是為了找到真相嗎？這樣一來，那麼多人和他們一起探索了這麼多次，難道沒有一個人走到過終點嗎？”

“不好，圍牆的阻隔完全失效了！”

“！”

顯示屏上，A區的牆壁完全可以自由出入，而那些混亂自然而然地延伸到了這裡。街上、牆上、樓上，這裡到處都是那些不明生物。

虞七月向外看去，第一反應是A區和彆的區並沒有什麼不一樣的。模式化的塊狀物規規矩矩地擺放著，就連頂上的打光也沒有絲毫的錯落。樓麵冰冷得像鏡子，但又不反射任何的影子。

“這裡也到處都是那些東西，而且它們爬上飛行器、甚至直接入侵進來都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根據飛行器上報的數據來看，已經有一部分聚集在飛行器表層了。我們決定在它們包圍飛行器前離開，否則就隻能在裡麵等死，你們自己看著辦吧。”葉繼予提高音量說到，視線在屏幕裡尋找著什麼。

“找到棠知他們了！帶上那個陌生人，我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