詭秘的黑暗籠罩著學校，不知是落日在眨眼間墜入疊嶂還是這裡本就隻有一種色彩。刹那間，公交車之旅就像是一場夢，隻餘那本血跡斑斑的“惡魔之書”被她收在背包裡。夢醒了，她仍被困在這個學校裡。

江有汜扭頭看向登記亭，LED燈仍舊不倦地亮著。現在可以直接離開這裡了，不過，她還有一件事情沒有完成。或許這個場，對她來說也是一個很不錯的機會，隻要她能夠抓得住。

教學樓和操場都還是老樣子，隻有一個模糊的輪廓。

她沿著記憶中的路線重返女生宿舍，站在樓下觀察了一圈，最終決定走樓梯。

樓梯間有綽綽黑影低聲交談，僵硬地重複著怪異的動作。

黑影虛虛實實地波動，應該不是實體。

江有汜貓著腰從它們背後衝過去，迅速衝上了四樓。

沒有了院牆，也沒有了香樟樹。從走廊向下看，隻見整個宿舍圍成一個圓筒。宿舍的對麵仍然是宿舍。像是有人影站在對麵尖叫，又像是在逃跑。整個樓從內向外傾斜，下麵三樓形狀扭曲，使四樓達到了一個離譜的高度。樓下站著什麼東西在叫嚷，傾斜的樓麵上也有什麼東西正手腳並用地往上爬，卻是怎麼也爬不上來的樣子。

“查寢了查寢了！”

樓上樓下都傳來巡查的聲音，江有汜隻好先躲進離樓道最近的且她還算熟悉的405。

兩盞昏黃的燈全部開著，將405的室內與窗外明晃晃的黑暗分隔開來。整個寢室乾淨得過分，每個床鋪的被子都被疊得方方正正，完全不同於之前常年荒廢的樣子。

來來回回觀察了兩邊，江有汜最終再次走到寢室深處，在最後一張床鋪的側邊站定。這裡乍一看確實沒什麼問題，不大的空間堆著些空箱雜物什麼的。但門口處的床鋪都抵在牆麵上，兩張床中間還夾著一扇木門，相互妨礙。若將這一側的床鋪往後移，前麵堆放雜物，需要將門大開時便會方便許多。

她將雜物小心挪開，貼著牆摸索了一會，不出意料地摸到一個機關。

“哢噠”一聲，門開了。門內還存在著一個小宿舍，狹小的空間內放了兩張上下鋪，旁邊立著一個很大的木櫃。

原來櫃子在這兒。

根據床鋪的位置，江有汜很快找到了屬於“自己”的一塊區域。確認沒有危險後，她小心翼翼地打開櫃門，避免發出噪音。

“查寢時間到，趕緊回寢室！”尖細又有些粗糙的女聲從門外傳來，“你，你，還有你，都趕緊給我回宿舍！”

江有汜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仔細地聽著門外的動靜。她確信這一路上都沒有遇到什麼人，那麼這個女聲所說的“你”又指的是哪些人？

為防止這扇門突然關閉，江有汜在進入房間後就把包放在門口抵著。關門倒是不難，就是會不可避免地發出聲響。再者，誰也不知道關門之後又會發生什麼，她現在沒時間去確定這扇門是否可以從內部打開。

她輕輕放開手，沒有挪動腳步，貼著木櫃，一瞬不瞬地盯著門邊的書包，聽著外麵的女聲重複了一遍之前的催促。

這次的聲音似乎離得更近一些，像是停在了405的門口。

要進來了。

“查寢時間到，趕緊回寢室！”

這是第三遍。聲音就像是從405內部發出的，餘音在狹小的室內回蕩。隨之而來是啪嗒啪嗒的腳步聲，像是硬底長靴拍打地麵的聲音，像是不久前在這所學校裡落下的滂沱大雨，又像是有人在試探性地敲擊什麼東西。

腳步聲愈發地迫近，最後停留在這扇留有縫隙的門前。

“快點回你的寢室去！”那聲音萬分不耐，主人甚至忍不住大力拍打了幾下牆壁。

燈忽地滅了。

江有汜一動不動，緊盯著那扇門。索性直到燈再次亮起，那裡也沒再有什麼動靜。

她在賭，賭這個聲音意在引誘自己關門。她確實賭對了，那個聲音第四次重複後便失去了蹤跡。

又是一開始的那種手段，用環境來逼迫她慌亂。但她十分確定自己進來時鎖好了405的門，也並沒有出現開門的聲音。比起那些暗示手段，她更相信自己的判斷。

江有汜又等了一會兒，確認安全後，這才重新動了起來。活動了一下發麻的身體，隨後繼續在櫃子裡翻找起來。

櫃裡都是些很平常的東西：已經卷了邊的舊書、有著密密麻麻字跡的筆記本，還有一些舊衣服。

她將東西一點點從擁擠的櫃中移出。

《過場守則》《異能力綜鑒》《道具的功能及使用》。

她見過這三本書，在“研學旅行”中，上麵同樣寫著密密的筆記。它們每本書都沒有署名，目錄的上方都寫下了這樣一段文字：順境不惰逆境不餒，敬畏生命不懼死亡。

“……”

她壓下思緒，仔細地看著上麵的字跡。

有點眼熟。

不同於虞小星和虞七月偏向圓潤娟秀的字跡，這筆鋒有些稚嫩，卻也能看出其舒展之後的張揚之姿。如若不是字跡與她們兩人完全不同，她甚至要懷疑這是虞小星構築的另一個空間了。

可是她已經死了。

門外雷聲夾雜著雨聲，大雨忽返，隱隱傳來吼叫聲。

江有汜將疑惑暫時壓進心底，確認線索無遺漏後輕手輕腳地走出405。

此時的雷雨並沒有之前那樣聲勢浩大，而是淅淅瀝瀝的，像落秋葉，像出春草。一道極其狹窄的閃電一閃而過，映照出盧月出慘白的臉色。

江有汜很驚訝，因為盧月出的整個身體都懸在空中，僅靠雙臂攀著402門口的護欄支撐著，堪堪沒有墜落。

盧月出張了張口，雷聲嗡鳴。她正要有所動作，就見江有汜幾步走到自己麵前。

江有汜也不說話，就這麼看著盧月出。

盧月出：“？”

“喏，把‘惡魔之書’還給我吧。”江有汜帶著笑望她，嘴角翹起的幅度卻不甚明顯。

“我把它交給你，你就拉我上去？”盧月出問道，雙眼警惕地瞪著她，又在雨水的攻勢下不得不難受地眯起眼睛。

江有汜點點頭：“當然。”

盧月出信服地抬起一隻手，江有汜卻是後退半步，剛好躲開一個人偶的猛撲，又側身躲開另一個人偶的拳頭。

“這就有點過分了啊。”她一邊躲閃，一邊佯裝抱怨道，“我可是好心幫你呢。”

江有汜提著一口氣，連續兩次轉身後踢，用腳後跟發揮出最大力量，一腳一個把它們踹倒在401旁邊的牆上。

又硬又重！這兩個人偶不似木頭製成的，倒像是鋼鐵鑄成，震得她腳腕發麻。可要真是鋼鐵之材，這兩個家夥跑起來又實在輕快，甚至可以說是悄無聲息。難怪盧月出有把握讓它們來偷襲自己了。

她還沒徹底緩過勁來，兩個人偶就又衝了上來，誓要跟她過過招。

“你確定要這樣拖著？”江有汜一時被兩隻人偶拖住，扭頭看向搖搖欲墜的盧月出。

盧月出沒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她動作。身體像灌了鉛一樣往下墜，淩亂的長發一縷一縷地貼在她的臉上，模樣狼狽不堪。

江有汜看得出來此刻的她已經是強弓之末了。如若自己沒有出現，她還能讓人偶助力自己爬上來，但現在……算了，既然她不需要自己的幫忙，也就沒什麼好說的了。看她這副如臨大敵的模樣，這一摔，不死也重傷，說不定到時候再把“惡魔之書”從她那裡搶過來還容易一些。

“好吧。”江有汜略顯無奈道。

可能是動靜有些大，傾斜的樓麵上趴著的東西迅速朝這邊爬來，尖細的四肢“篤篤”地戳在牆麵上。樓梯間也傳來“噠噠”的聲響。

從習慣上和動靜上來看，它們似乎並不是同一種生物。

思考也不耽誤江有汜轉身，提膝，擺腿，一腳踹向人偶的心窩。人偶仰倒著向後飛去，重重地砸在402的木門上，同時也不耽誤她伸手扭住另一個人偶。

江有汜一臉的痛苦——好硬，胳膊腿都快要斷了。

402的木門倒是堅固，這樣也沒什麼動靜。她探頭往玻璃窗了看了看，什麼也沒有瞧見。於是她拎著人偶，將402的門打開一個縫隙，連踢帶踹地將兩隻人偶給塞了進去，又從外麵上了鎖。

乾完這一切，她輕鬆地拍拍手，歪過頭看向難以脫離困境的盧月出。

“你！”

盧月出怒目圓睜，死死地咬住了下唇，撇開頭不想再理她。

“怎麼，想清楚了嗎？不同意我就走了啊。”

眼見樓麵上的那些東西越靠越近，江有汜倒是不怎麼著急。彆的不說，保命的自信心她還是有的。

聽聞此言，盧月出不再猶豫，爽利地掏出“惡魔之書”。

跟在公交車上得到的那本完全不一樣，這本“惡魔之書”就是標準的書籍貌，帶著一種古老的厚重感，也並沒有那麼血腥，而是乾乾淨淨的。

江有汜很是信守承諾，沒有再為難她，直接就伸手把她扯了上來。

然而樓麵上的東西已經觸手可及了，江有汜趁著這個機會近距離觀察起它們。它們通身灰白，不像實體，好似是世界消失的那一刻消逝掉的虛無。它們不成人樣，沒有五官中的任何一個，但平白地，她就覺得它們本應該是人類。

“你去哪兒？”盧月出拽住江有汜的衣袖。

江有汜直白道：“離開這兒啊。”她的視線順著廊道繞了一圈，最終決定走樓梯，於是徑直朝著來時的樓梯口走去。

圓筒狀的大樓中間，兩輪圓餅從兩個相反的方向靠近重疊，合二為一，慘淡的光線愈發地暗了下去，整個宿舍都被偏黑的血色籠罩著。

一個陌生的女人披散著長發站在對麵的走廊上，雙手攥著鐵欄杆，死死地盯著這邊。她的身後又是一個樓梯口。

兩個人偶的斷肢被砸到402的窗戶上，又重重地落在地上。盧月出抬眼望去，在玻璃上看到了密密麻麻的眼。

盧月出：“……”

見情況不對，她快速轉身跟上江有汜的腳步。

樓梯口的廊道上方掛著一個小小的光源。江有汜站在樓梯口，低下頭，看著影子在自己腳下縮成一團。她抬頭，透過樓梯間的縫隙注意到了層層疊疊的黑影。所幸黑影們隻是不停重複著某一單一動作，對外界無感知無反應，於是她放心地踏上了階梯。

兩人不一會便到了一樓。但令她們沒有想到的是，抬起頭，映入眼簾的仍舊是對麵的大樓。

樓道的出口變成了圓筒狀的樓內庭院，她們被困在圓筒中了。

合二為一的月高懸於頭頂，即將覆蓋整個圓筒大樓，似是這個罐子上要將被闔上的圓蓋。盧月出雙手抱臂，在紅光的籠罩下冷得發抖，卻固執地仰著頭，死死地盯著那一輪圓月。

江有汜抬頭，與四樓上的女人對上了視線。她沒有在此多作停留，當機立斷又通過身後的樓梯回到了四樓。

整棟樓共有六個不同的樓道，呈對稱狀態。既然這個樓梯走不通，那就隻好換一個了。

但，她們站在402的門口時，對麵大樓的樓梯口剛好在她們正對麵；此刻站在405隔壁的樓梯上，對麵大樓的樓梯口居然還是在她們的正對麵。

看來那個女人身後的樓梯大概率就是出口了。

盧月出與她想法一致，率先抬手指向對麵，說：“我們從那兒走。”

她轉身經過401往另一側大樓走去，卻在下一秒看見了站在前方看著她思忖的江有汜。側過頭一看，身側竟明晃晃地寫著408。她不信邪，在周圍踱步幾圈，再次轉身，經過408，沒入無光的地方，卻再一次看見了前方的江有汜。

江有汜並不感到意外，而是伸出手攔住了氣衝衝地從401衝向408的她，道：“普通路徑行不通的，彆浪費時間了。”

“我知道！”盧月出氣惱地低吼出聲，隨後死死地咬住下唇。

她的情緒看上去不對勁。在安全區遇到她時，她身上總帶著一種掌握一切的自信與遊離於普通人的疏離。但現在，她焦躁到幾乎完全失去了平日的淡漠，像是一頭突然被關進牢籠的野獸，失去了平日裡熟悉的環境，所以對周圍感到難耐。不，她的狀態不對或許是從之前就開始了。江有汜回憶起上一次見到她時，在402的門口，盧月出當時的神態就已經不對勁了，看來不完全是因為自己。

看著盧月出通過玻璃窗觀察各個寢室尤其是402和405的樣子，江有汜突然出聲道：“你是在找原因嗎？”

幾乎是在她將“原因”二字吐露出口的刹那，盧月出就扭過頭看向她。盧月出的雙眼掩藏在淩亂的長發後麵，隻露出了一個尖尖的下巴，隱約帶著點灰黑色的光彩。

盧月出站在401的門口，江有汜站在樓梯口。兩人都沒有要挪動腳步的意思，就這樣隔著幾米的距離相望著。

“兩側的大樓都沒有一絲光亮，黑暗阻擋了影子前進的腳步。”

江有汜低下頭看著自己腳下幾乎看不見的影子，慢慢朝著盧月出走去，看著影子一點一點被拉長，直到在盧月出麵前站定。

她抬起頭，正對上盧月出恍然的神色，接著道：“像我剛才這樣，光源從頭頂到身後，影子從腳下到身前。如果是從408那邊走過來，光源一開始在前麵，那麼影子會從身後往腳下走，再向身前走。從401到408，這棟樓這條廊道上，構成了一個循環。”

陷入思考的盧月出看上去總算是恢複了平常的狀態。她迅速反應過來，從懷裡掏出一個短棍，將它徑直扔向樓梯口處的那個光源。

在兩人的注視下，短棍順利地從光源處穿過，落在地上，當當響了兩聲。

“一定有辦法的。”盧月出說，隨後向身旁的人提出質疑，“你的意思是，我們是影子？”

就算是不看她的人，透過語氣江有汜都能聽出她的不滿。

“隻是其中一種可能。相對於這裡的一切來說我們是影子，還有可能是因為我們被套上了‘暫時作為影子’的束縛。不過就算我們是影子，我們的一切都是相同的，我還是我。難道要站在這裡等著‘主人’逃脫順便捎上我們嗎？”江有汜似笑非笑地看著對麵的樓棟，“彆盯著那個光源了，換條路走吧，節省時間。”

盧月出瞪她一眼，轉而將視線投至大樓傾斜的樓麵上，也就是那些似人非人的東西站立的地方，歎出一口氣：“看來隻能從這兒走了。”

她將頭探出欄杆，想要觀察那些東西的分布。

江有汜沒說話，而是堪稱強硬地拉著她一起後退了一大步。

不探不要緊。這一探，那些原本隱匿在四樓和五樓走廊外牆麵的東西紛紛直起身子，有的甚至將腦袋貼了過來。

盧月出被嚇了一跳，聲音也有點發抖，不知道是在安慰江有汜還是在安慰自己：“沒事兒，它們進不來。”

“可現在的問題是我們要出去，要闖進它們的領地喲。”江有汜攬著她的肩一起轉了個方向，笑容和煦，“你還有人偶嗎？”

“還有一個。”

那些東西從視線內消失令盧月出鬆了一口氣。

樓麵雖有一定程度的傾斜，但遠達不到可以自如行走的地步。從這裡攀爬到對麵著實困難，更何況還有那些像守衛一樣的怪物。它們的速度可不算慢，而且現在還像是知道她們下一步計劃似的守著她們。綜上，江有汜並不打算來強的。

“你想乾嘛？”盧月出一臉的警惕，總覺得她笑得不懷好意。

“沒什麼啊。”江有汜一錘定音，“我們從空中走吧。”

盧月出：“哈？我的不是會飛的人偶。”

江有汜搖頭：“樓對麵的怪物都是分散開來的，沒有像這邊一樣聚集在樓道口的那個女人周圍。再加上你剛剛湊近時它們的反應，它們大概率是通過類似嗅覺的方法來確定我們的位置的。也就是說，它們可能不會攻擊你的人偶。”

話音剛落，盧月出立刻給出回應：“好，我們倆來吸引它們的注意力。”

“但對麵四樓還有一個未知數存在，”江有汜盯著對麵樓道口的女人，“不如將目的地定為三樓？”

“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