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麼說,薛大壯這一次的表現給兆鵬程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至於三天後的休沐日他重返橋東村,就為了看看薛大壯那個奇怪的煙囪榻砌好了沒有。
他來的時候,748正蹲在村口河邊聽嬸子們講八卦。
村裡最新的話題來自謝二嬸家。謝二嬸的親侄女最近剛剛死了男人,夫家的一群親戚很是不講究,不但把家裡的兩間土房都占了,還把母女三人都攆了出去。
“他們罵桂香生的都是丫頭,讓她男人做了絕戶,還說兩個丫頭不能繼承家產,讓她男人的侄子挑了兩房。你說挑兩房就挑兩房吧,憑啥連屋都不讓母女仨進?把人打發到柴火垛裡,連口熱乎飯都吃不上!”
謝二嬸一邊說一邊抹眼淚,心裡很是為這個苦命的侄女難受。
桂香從小就沒了娘,婚事被後娘拿捏,嫁了一個年紀不小的瘸子,給家裡換回了一大筆彩禮。
好在她男人年紀雖然大,對她倒是還不錯。兩人婚後生下了兩個女兒,隻可惜這安生的日子沒過幾年,男人進山砍柴遇到了毒蛇,一口下去人就沒了。
“造孽啊……”
村裡的嬸子姑娘都跟著歎氣。
這年月,一個寡婦帶兩女兒哪是那麼好活的?偏偏夫家不但不給撐腰,還要刮乾孤兒寡母最後一滴骨髓油,這還有天理嗎!?
“那她娘家就不管她媽?”
748一邊啃豆餅一邊問。
“她爹應該還在吧?這麼欺負閨女,爹就不管管?”
“她爹管?”
謝二嬸啐了一口。
“她爹管個狗屁!仨兒你沒聽過嗎?有了後娘就有後爹,當初桂丫頭為啥被嫁了個老瘸子?還不是她那個後媽要了人家一大筆彩禮錢!這就跟買閨女也沒差彆了,還有啥底氣找人要說法!?生死由命吧!”
說著,她偷眼瞄了一下748。
“那個……仨兒啊,嬸子想問你件事。”
“啊?”
748疑惑。
謝二嬸定了定神,臉上一陣陣的發燒,越發覺得自己這話說不出口。
桂香是可憐,帶著兩個丫頭沒著沒落的,夫家娘家都靠不住。
她這個做姑母的,有心拉拔她一把,可她自家日子過得也是磕磕絆絆的,能幫的地方有限,長此以往家裡人也會不答應。
想了又想,她就想到了薛三郎。
薛家之前找幫工,她就有心讓桂香去試試。後來聽說是要種地,一般種地的幫工都選壯勞力,桂香再能乾也是個女人,還帶著兩個孩子,謝二嬸也就息了這番心思。
現在聽說薛三郎奉旨要在村裡建醬園,朝廷的醬園肯定也是要招工的,謝二嬸覺得這是個機會,就想先跟薛三說項一下。
“……可是個勤快人兒呢!”
謝二嬸硬著頭皮說道。
“以前在家裡啥都乾,下田種地上山打草,她家的活兒都是她一個人乾的。”
“她一個婦人要的工錢也不多,肯定比雇個壯勞力便宜。桂香能吃苦也肯乾,你要是能召她去醬園做工,那肯定是虧不著的!”
大家一開始聽謝二嬸的話頭,還以為她今天是要訴苦,結果說這說著她還紅了臉,嬸子伯娘們還以為她是要給薛三說親。
結果聽到最後,謝二嬸圖窮匕見,原來這是想塞人去朝廷的醬園乾活啊!
這謝金桔真是個精明人兒,話趕話就把自家侄女兒給舉薦出去了!
“朝廷的醬園是有規製的,太常寺也會派仆役過來,招人做工的事兒我說了不算。”
748實話實說道。
“啊,這樣啊……”
謝二嬸有點失望。
不過想想也是這個理,畢竟是朝廷出錢建造的醬園,縣太爺都管不了,哪能讓薛三一個人說了算。
她乾笑一聲,正要說點什麼找補一下,忽然聽到薛三郎又接著說道。
“不過她要是願意來雞場乾活,我倒是可以給她一份工錢。”
啊?!
謝二嬸一愣。
雞場?什麼雞場?
但她嘴比腦子快,也不等想明白這是個啥差事,嘴巴已經忙不迭地應承了下來。
“那行那行,啥都行,能做工就行!”
748疑惑:“你都不問問是乾啥嗎?”
“這不嬸子相信你嘛!”
謝二嬸乾笑道。
這要是倒退一個半月,謝金桔打死都不可能說出這句話。畢竟薛三是橋東村有名的敗家子兒,養活自己都不容易,還能指望他啥!?
可現在不一樣了。薛大壯是朝廷任命的官,鄉下人不懂流外五等比芝麻大多少,但縣太爺親自來宣讀的公文大家可是都聽清楚了的,大壯就是橋東村最有出息的娃!
“你這娃子心眼好,你肯定不會坑嬸子的!”
謝二嬸先給748戴了一頂高帽。
748倒也沒措辭,事實上,他是真覺得雞場這活兒適合女性。工作強度不特彆大,但要求有十足的細心和耐心,還必須有一定的養殖經驗。如果桂香真像謝二嬸說的什麼都會乾,那這活她就是最佳選項了。
“可以讓她來試工,在村北我那雞圈那裡。月錢暫定100文,兩個月後要是做的好,轉為200文一月,年底另發一份賞,如何?”
開元年間的米價不高,一鬥米大約10文左右,100文的月錢桂香帶著兩個孩子吃飯是夠用的,轉正之後200文一個月,母女三人還能在村裡賃一間不錯的土房。
“使得使得!我這就回去跟她說!”
謝二嬸喜不自勝,卷起還沒洗完的衣服就往就家跑,生怕跑慢了這差事就讓人拿了去。
一旁的伯娘嫂子們都十分羨慕。你說這謝金桔咋就這麼會說話呢!?這才多一會兒的功夫就給娘家侄女兒尋了個差事,早知道她們也張嘴了,給自家閨女媳婦多好,不用出村就能找一份活計貼補家用。
不過橋東村的鄉親們還是很淳樸的,既然薛三答應了謝二嬸,旁人也就是羨慕嫉妒一下,倒也沒有生出什麼彆的心思。
其實大家夥還是打心裡覺得薛大奎家的那個攤子更賺錢。彆的不說,油錘賣好了一天少說也能賺個幾十文,相比之下100文一個月的工錢也不是那麼讓人眼紅了。
“沒想到,薛主醢還是個熱心人。”
兆鵬程笑著說道。
眾人見是縣太爺駕到馬上起身行禮,幾位剛才跟著八卦的嬸子媳婦還有點不好意思。
748倒是沒想那麼多,吃瓜嘛沒什麼不好意思的,這也是搜集情報的一種渠道,你看它不就給自己的養雞場找到一個管理員了嗎?
兆鵬程也正想問它養雞的事兒。
豐嶽縣雖然靠著官河,但轄區內絕大部分都是矮坡地,並不十分適合耕種。
他之前看重薛三郎的曲轅犁,一方麵是為了績官考核的等次,另一方麵也是真心想要找到適合豐嶽縣耕種的辦法,畢竟每年給朝廷上交的公糧是一文錢都不能少的。
結果今天他聽到了什麼?薛三郎準備養雞了?!好端端的開榨油坊和醬園子,為什麼忽然又說要養雞了?而且還要雇專人種雞蟲,這蟲子也是能種的?
“也算是能吧……”
748抓了抓襆頭,覺得不太好跟兆鵬程解釋腐質育蟲的事兒,怕惡心到這位讀書人。
“大人若是有興趣,可隨下官去雞場一觀。算算時間第一批雞蟲也該出的差不多了,下官正準備把定好的雞苗送過去,不如同往?”
兆鵬程欣然應允。
兩人正準備往雞場的方向走,遠遠便看到謝二嬸拉著一個婦人跑了過來。謝二嬸是見過兆鵬程的,即便今日縣令大人穿了便服,她也一眼就認了出來,忙不迭拉著侄女兒桂香行禮。
"大人日安。"
兆鵬程擺了擺手。剛才河邊的八卦他也聽了不少,知道這就是被族人攆出家門的可憐寡婦,便問起了她夫家的事兒。
桂香忐忑,結結巴巴都說了,聽的兆鵬程眉頭緊皺。
“若真如你所說,你夫家便是欺淩鰥寡,理應受到責罰。你若是想要回鄉居住,本官可為你做主。”
聞言桂香低頭,就隻是哭,一句話也說不出。
謝二嬸明白侄女兒的想法,即便兆大人真的罰了那些黑心的族人,把桂香男人的田地房舍全都發還,桂香母女依舊沒辦法在村裡立足。那一整個村都是親戚掛親戚的,罰了誰都是結怨,以後日子還怎麼過?說不得什麼時候連命都丟了。
於是她忙不迭替侄女道。
“大人,田地和房舍什麼的咱們不敢想,能把家裡的東西還回來我這侄女兒就知足了。她一個婦人帶著兩個丫頭不容易,若夫家肯定是指不上的,還不如出來躲個清淨,好好把這兩個閨女養大成人。”
她這樣說,兆鵬程其實是有點不高興的。他剛才要為寡婦一家討公道,誰知人家還不領情,連田地房子都不要,那他剃頭挑子一頭熱個啥!?
正要斥責,一旁748忽然插了一句。
“所以你是應了之前的活計了?”
“那咱們醜話可是得說在前頭,我這個雞場一切都要按照規矩來,什麼時候該做什麼一點都不能差,打料挑水清洗圈舍,還要下地養雞蟲,可不是什麼輕省差事。”
“我之前跟謝二嬸已經講過了,這次再跟你講清楚,彆到時候你又說這個做不了那個害怕的,我這裡又不是善堂。想養閒圖輕省,還不如回你夫家討屋討地,兆大人都說會替你做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