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嗤紅塵,聞卿盼餘生(1 / 1)

空枝照影銜霜落 湑兮 3971 字 2個月前

寧和曲氏,世代經商,祖祖輩輩皆經營著香料生意,近些年來大有榷①意。

然曲氏至此輩,人丁卻說不上繁盛。

時任家主娶有一妻、納有一妾,膝下育有嫡子嫡女各一、庶子庶女各一。

常人家嫡庶尊卑有彆,可於曲氏而言,嫡庶皆為子,因而從無尊卑貴賤之分。

四人自幼一道長大,衣食份例無有不同。

可旁人每每提及,曲家主最常掛在嘴邊惦念的卻是家中庶子。

庶子名喚曲臨川,今歲正逢弱冠之年。

彆於樂願繼承家業的兄妹三人,曲氏臨川素喜丹青潑墨,自四年前起便已開了兩間鋪子,一間供人作畫品論,若遇上好的,他便出價購入;另一間則專售畫,所售之畫有出自他之手的,亦有搜羅購入的。

四年來,族中親眷及媒人為他說了不知多少門親事,皆被他以鋪中事務繁忙,暫無暇分心為由婉拒。

小妹見他這般油鹽不進,便於一個涼風習習的夏夜抱著半個大西瓜來他院中看星星,“二哥哥二哥哥,那些姐姐們的畫像我都見過,各個都淑雅端方,你為何就是不喜歡呢?”

那時他是如何答的呢?

他道:“餘生漫漫,若無誌同者相伴,此生難度。”

爾後,那人便出現在了他的生命中。

他仍記得前月媒人複又上門說親那日,道是得了一份天造地設的好姻緣。

正欲同往常般搬出那套說辭來,便聞得那媒人道此次要說的是鄰縣頗負盛名的崔家小姐。

崔家?會是那人嗎?

去歲與三兩舊友登高之時,曾聽他們提起鄰縣崔氏有一女,文可譽其城,舞可羞春花。不僅如此,此人亦擅丹青潑墨,畫中可窺其清雅風骨。

初時他並未放在心上,可此後每每作畫之時總免不了分神。

爾後一日鋪中來了一書生,道是自鄰縣而來,品論間陡然提及那人所作之畫,複而當場摹了出來。

雖隻複刻之物,他想,他仍是自其間看到了她。

兩廂簽訂婚書那日,他便著手親自為她置辦了首飾、衣裙、書卷、字畫,便是侍婢都是他親自甄選的。

大婚那日,借著牽巾二人相攜入堂。

禮成時,他甚至想好了要再為她布置一間書房,筆墨紙硯樣樣都得是最上品。

可酒不過三巡,他尚不及設想到兒孫繞膝後的日子便聞得她卒然離世的消息。

手中酒盞應聲滑落,醇鬱酒香立時攀上繡滿並蒂花的衣擺。

好好一人如何會卒然離世,定是仆侍們胡鬨著唬他玩的吧。

他想,這次定要嚴懲不貸。

設宴處距新房所隔不遠,可他愣是走了一盞茶的功夫。

新房大敞著門,門邊立著驚魂未定的仆婦們,見他跌撞著走來,立時為他讓出一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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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市中,聞著那玻璃珠子相互碰擊之聲,陸知月輕聲詢道:“進去瞧瞧嗎?”

江鶴眠聞言輕輕頷首,衣擺一提便直入鋪中,餘下四人接連隨他入內。

乍眼望去,鋪中並無櫃架,鋪主亦不在其間,滿室之中皆是金線懸墜著的玻璃珠子。

眾人走近一一細瞧,方見所懸之珠可歸兩類,一類珠中瞧不分明形態卻依稀可見嫋嫋金霧流轉其間,霧氣濃淡不一,珠子大小各異;另一類與其交織在一處的珠中則湧動著藍白相間的霧氣。

尚不及細瞧,便驟然聞得一道低啞森詭的聲音自四麵八方傳來,“諸位來此所為何事?”

隻聞其聲不見其人,江鶴眠輕蹙起眉答道:“吾等新喪,初至鬼市,見此處不同他地,一時好奇便結伴進來瞧瞧。”

“嗬......” 那人聞言嗤笑一聲,卻並未接話。

心下思量間,眾人身後的木門驟然闔上。

法陣啟動之時,那人森然道:“鬼市自建立起,便無有不曉我這處鋪子的,爾等必心懷不軌。新喪?嗬......吾這便送爾等下地獄。”

語畢,金線同懸珠皆隱去了蹤跡,周遭燭火亦化作了幽森的鬼火,四麵壁牆頓然化成四道拔地而起的地獄之門,門環處神荼及鬱壘二位鬼帝法相莊嚴。

門扉開啟間,灼燙的熱流直擊麵門。

“是火山地獄。” 早年間沈清遙隨父遊曆,途中曾遇一遊道言及冥界之事,當時都隻道他胡言,而今方覺他所言非虛。

話音甫落,便有五條索魂鏈自鬼門後伸出,將五人拖入地獄之中焚燒神魂。

將將落入岩漿之際,江鶴眠及時結印將其封凍,眾人在其靈力的牽引下皆穩步落於冰麵。

容與向著周遭望去,但見遠處已然開始融解的岩漿中,數不儘的陰魂如紅鍋中的豆子般在此間沉浮,耳畔哀嚎聲疊連,此起彼伏。

“我的靈力尚未全然恢複,這冰術維持不了多久,現下我便化出真身帶你們先離開這裡。” 江鶴眠正色疾言道。

言罷,江鶴眠兀自前行數步,複而結印化出真身。

靈光湧動間,江鶴眠的身形化為雪鬆。延展間,枝葉繞過四人腰身,將他們托舉出煉獄。

尚不及抽身,便見鎮守此間地獄的虎麵神揮著巨斧直劈而來。

因著陸知月尚在枝頭,江鶴眠無法動彈,隻得竭力穩住身形欲挨下這一斧。

容與見狀借勢躍起一把將陸知月拽下枝頭,與此同時江鶴眠迅即幻回人身化出長劍擋下這一擊。

“爾等何人?竟敢擅闖地獄。” 言罷不待江鶴眠回聲便再度襲去。

方才封凍岩漿耗了不少靈力,江鶴眠閃避的動作赫然遲緩了幾分。

虎麵神亦有所覺察,立時召起滾滾岩漿欲將其焚化。

“鼻端!他的弱點在鼻端!” 陡然憶起那遊道所言的沈清遙竭力朝著江鶴眠吼道。

聞此,江鶴眠所執之劍立時消隱,他旋身淩空而起,無數支細密的鬆枝自指尖延展而出,其上生著的嫩芽拂過虎麵神的鼻端。

下一瞬便見虎麵神不斷嚏著,原本受神力催動而升起的岩漿亦自回落。

江鶴眠見此迅即抽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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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獄一遭,驚動了冥界中人,閻君令黑白無常攜百鬼追查此間之事。

將將召出界門回至鬼市,便見鬼市主亦下令命鬼兵沿街搜查。

一行人見此忙循著巷間小徑避去。小徑幽深,杳無鬼跡,唯簷下盞盞幽藍的磷火朗照其間。

兀自沿途前行,容與瞧見不遠處又是一方街道,便轉首望向江鶴眠詢道:“前處街道雖看似無人,恐有伏兵,我們要過去嗎?”

街道?

江鶴眠聞言蹙眉,“與與,你同我講講現下眼前所見。”

容與頓覺殊異,卻仍是答道:“兩側是宅院,簷下亮著磷火,沿著青石小徑再走不出百步便是街道,暫不見鬼物蹤跡。”

“可我眼中所見是兩道望不見儘頭的石牆,兩側磷火橫列。”

陸知月聞言立時出聲,“我眼前所見與你們皆不同。進了巷口後,周遭景象便化成了花田,花田上空磷火浮沉飄搖,而我們此時正立於田埂之上。”

江鶴眠聽罷轉首去瞧容衍及沈清遙,但見二人均搖首否認,可見眼前所現之景亦不相同。

“眼前所見皆不相同,卻均有磷火,想來我等方才轉入小徑瞧見磷火後便各自入了幻象。” 江鶴眠若有所思道。

“江兄,現下該如何是好啊。” 陸知月急道。

江鶴眠尚不及接話,便見眼前景象突變,漫天桃花落下,虛空中一道不知通往何處的界門緩緩開啟。

兀自猶疑間,身後傳來鬼兵的高喝聲,“在此處!”

話音甫一落下,黑白無常驟然淩空而現,手中索魂鏈同鬼刃一道泛著獵獵寒光。

若隻是些鬼兵,江鶴眠倒不放入眼裡,可現下黑白無常二神俱在,以他現下的靈力必不敵。

“入陣。” 江鶴眠言罷牽起容與疾步踏入陣中。

眾人隨之前往。

甫一入陣中,但見紛揚花雨中,一道身影逐漸顯現。

玉色曳尾長裙翻飛,青絲蜿蜒至踝,腰如約素,麵若春花,一對杏眸似釀著花酒。

“許久不曾有生人闖入這陣中了。”

女相男聲......桃花陣......

“你是媸?。” 江鶴眠沉聲道。

“有幾分見識嘛。” 媸?撫了撫鬢角笑道。

“小姑娘,你過來,莫要與他們為伍,姐姐帶你一起玩個遊戲好不好?” 媸?緩緩落於容與身前,張開懷抱同她道。

見容與仍自立於原處不動,媸?卻也不惱,兀自赤著腳踏在桃花鋪就的地麵上徘徊著,“我同你這般大的時候,亦不知世事,不辨是非,以為自己遇了良人。同他成婚後,他日日在我身上設下咒術欲將我煉成鬼傀。可他萬萬想不到,我死後怨氣滔天,將他吞食後我便四處食人魂魄來提升自己的修為。為避冥界鬼差,我為自己設下這方結界法陣。瞧,是不是很漂亮?”

“放我們出去。” 容與言簡意賅道。

“好呀,但是你得陪姐姐玩個遊戲,你若贏了,姐姐便放你們走,如何?”

“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