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國轄內,盛產金石者廬陽,鐵礦者懷陵,美玉者靈佩,綾羅者揚商。
寧和此城無有所長,一行人此前屬實未曾聽聞。
時下暮色已昏,長街之上仍自繁囂。
沿途行經,但見道旁脂粉鋪中,發間挽著初綻玉梅的母親正為豆蔻之年的幼女試著新妝;文人館中,手執毫素的學子正一道論詩作畫;鐵匠鋪中,鋪主的小女正爬上爐邊的一方木凳,揚言日後定要成為天下最厲害的鐵匠,煆出世間最為鋒利的寶劍;梨園戲台之上,伶人正唱著女將領兵上陣殺敵的傳奇......
眺而望之,遠處不知名的糕點鋪正出爐了一籠熱氣蒸騰、暖香四溢的點心;藥鋪門口正卸下一擔擔辨不出名來的草藥;茶館中傳來陣陣哄笑及叫好聲......
這方城池確擔得起“寧和”二字。
容與同江鶴眠漫無目的地沿著長街走了一遭,對當地的民風有了大致的了解後方折返前去酒樓。
酒樓坐落於長街的折角處,幽深的小巷不知通往何處。
將將涉過巷口欲踏入酒樓之際,二人隱隱聽聞拐入小巷的行人說起,這座酒樓原是起家於此,絲絲嫋嫋的酒菜香引著過路行人尋味而去。
甫一踏入酒樓便見一方高台沉立,台上帷幕輕掩,幕中絲竹管弦之音不絕。
沈清遙等人先來一步,早早便定好了雅間候著二人。
席間,容與正教著江鶴眠如何剝蝦之際,隔間陡然傳來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你們聽說了不曾,城東柳員外家的小公子今早竟出門走動了。你們說奇不奇,這胎中所帶的不足之症,名醫都說沒法治了,前月聽聞後事都備下了,而今竟同沒事人般精氣神十足地上學堂去了。怪哉怪哉!”
“那你們聽聞了另一樁事不曾?” 一道尖細些的聲音接過話頭,兀自猶頓片刻吊了吊席間人的胃口後方續言道:“昨夜間,這長街上的梨園呐,死了個戲子......”
另一道聞著更為蒼老些的音色憂歎道:“一生必有一死......這兩年間不乏此事,你們說,會否是我等惹怒了神明,神明降下了詛咒呐......”
“胡言!自刺史大人來此上任,城中雞鳴狗盜、為奸作惡、流離失所之輩不知少了幾許,大家各自安居樂業,何以惹怒神明!”
“噤聲噤聲,莫要讓人聽了去汙了刺史大人的英明!”
話音至此戛然而止。
宴畢,一行人並肩出了酒樓。
甫一踏出酒樓,江鶴眠便三兩步跨至眾人身前道:“方才來時途徑巷口,人言這酒樓原是出自此巷中。恰於此處飯畢,不若順道拐進去走走吧,聞聞這酒菜香是否真能穿街走巷。”
“我也想聞!我也想聞!” 容鳶首位讚成道。
是以一行人立時轉道進了小巷。
將將走至第一道岔口之時,一方黑影迅速自眾人眼前掠過。尚不待眾人回神,另一抹白影再度穿過。
不過幾息之間,白影便將那黑影按趴在牆麵上。
正欲自袖間取出縛繩將那黑影捆綁之際,江鶴眠陡然瞧見那黑影的靴筒側壁閃過一道銀光,忙出言道:“小心!”
話音甫一落下,江鶴眠便已旋身至那人身側,輕抬起腿對準那人膝彎便是狠狠一腳。
白影繼而利落地將其手腳捆縛上,爾後轉身恭謹朝著江鶴眠揖了一禮道:“謝郎君相助。”
一禮畢,白影抬首。
姣姣玉麵若華光,淙淙暗波眸中藏。
“我叫陸知月。” 他宛然一笑朗聲道。
“江鶴眠。” 江鶴眠拱手接言。
“近日鄰縣盜匪猖獗,竟入我寧和城中作案。今日捕獲一人,我還得趕著回去交差,諸位來日有緣再會!” 陸知月言罷複又揖了一禮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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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方回至客棧,便見掌握翹首望著門外,見他們回來後搓著掌心上前腆愧道:“幾位客官,明日城南的商賈曲家迎親。因著新娘是臨縣嫁過來的,明日娘家那些親朋好友要一道入城,還說要小住幾日。那曲老爺呀便大手一揮,重金在這條長街上租下了好幾家客棧專門接待賓客。您看......這......”
瞧著掌櫃那副諂媚的嘴臉,容鳶三兩步上前搶言道:“本就是我等先來一步,且房錢皆已交了,你這是何道理?”
掌櫃尚不及接言,便見一外袍大敞、風流無端的男子輕搖著折扇緩緩踱步而來,“我阿姐大婚,嫁的又是城中富賈,自擔得起這排場。我是她阿弟,今日特先行一步好接應他們。你又是哪裡來的丫頭在此處拋頭露麵,不知羞。”
“你放肆!這便是你家中的教儀嗎,同我致歉!” 容鳶惱極。
那人聞言嗤笑一聲,“罵你便是罵你,何歉可致?哦對了,餘下親眷明日方抵,今夜尚可收容你們一夜,早去歇下吧,明日一早打哪兒來便回哪兒去。”
容鳶幾欲跳腳,將將發作之時驟然憶起近日遭際,不由強逼自己壓下怒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恰此時,沈清遙一手置於腰際一手負於身後上前道:“常言道會咬人的狗不叫,今日卻是開了眼界了,原來這亂叫的狗也愛亂咬人啊。”
“你!” 那人亦氣急。
出了口氣的容鳶立時欣欣然挽著容與回屋整頓,一行人自去另尋了一處歇下。
翌日晨起,將將選定今日要抹的唇脂正待上妝之際,屋外陡然響起一陣急促卻又紊亂的腳步聲,爾後叩門聲響起。
心下倉惶間,破門聲緊接著傳來,驚得容鳶描眉的手一顫,彎彎的葉眉幾欲揚至發際。
“你們做什麼?” 容鳶迅即起身,帶倒了坐凳。
“昨夜同你有口角之爭的崔公子今晨被人發現暴斃於屋內。而你,是現下最有作案動機之人,吾等今日前來便是要將你帶回衙中細審。公堂之上,自見分曉。” 那人右臂一揮,立時有一差役上前拿人。
“鎖人要講證據,你今日平白前來信口一言便道她是嫌犯。我且問你,證據何在?” 屋外容與厲聲發問道。
“那人倒地之時手中正握著一隻碧玉墜子,方才已詢了掌櫃。那樣稀罕的玉質,隻一眼他便有了印象,你猜猜是何人之物?”
容與聞言驟然憶起,去歲容鳶生辰之際,自己確是送了她一對碧玉墜子,前幾日也確是瞧見她戴過。
“既如此,還不速速退避。若她真與此事無關,吾等自不會冤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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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前腳鎖了容鳶出客棧,陸知月後腳便踏了進來。
“江兄!你們何以在此?”
江鶴眠憶起他昨日所言,想來亦是衙中差役,便旋即上前一一陳情。
陸知月聞言暗忖片刻爾後爽言道:“既如此,為報昨日之恩,諸位便隨我一道查明此案,可否?”
江鶴眠等人立時應下。
而欲查凶案,還得自凶案現場入手。
故此一行人兀自前去昨夜那家客棧。
前行途中眾人方知曉,這陸知月竟便是刺史大人的嫡次子,平素甚喜探案,刺史大人也都由著他去。
兩家客棧相隔不遠,因而半盞茶的功夫也便到了。
未免破壞凶案現場,陸知月僅攜了江鶴眠一人進去。
二人四下查探了一番,除卻屍身後頸處的一方類似蚊蟲叮咬之跡外,並無所獲。
可細察那方叮咬之跡,江鶴眠兀自感受到一抹尚未散去的鬼氣。
心下思量間,屋外一差役前來傳話道:“郎君,曲家遣人前來報案,說是今日接到新娘送回新房,原還好好的。過了半個時辰去送茶點時卻見她兀自倒在榻上,暴斃了!”
不到五個時辰,接連出了兩起命案,且受害者竟是親眷,著實可疑。
一行人旋即動身前往曲府查探。
不出江鶴眠所料,新房內亦無打鬥或是掙紮的跡象,屍身上除卻與方才類似的叮咬之跡及鬼氣外,亦無外傷。
死亡時辰有異,地點有異,死法卻出奇一致。
究竟是何人為之,所圖為何?
四下縱觀之際,江鶴眠瞧見窗棱處有一破口,邊沿亦殘留著一抹鬼氣。
如此說來,行凶者是鬼非人,且是通過此處破口出入。
隻是為何所害之人定要是這姐弟二人呢?
江鶴眠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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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時將至,縣衙自始提審容鳶,一行人紛紛趕至縣衙。
不知是否因著不足一日之間連生兩起命案一時間人心惶惶,不少百姓皆來觀審。
奮力擠入人群間,便聞得有人言:“冤孽呀!又發生這種事了。”
“此話怎講?” 江鶴眠忙道。
“你們是城外來的吧,我們城裡啊自兩年前起便時常發生怪事。快死的人突然好轉,而原本活得好好的人卻突地沒了,你說是不是冤孽?怕不是陰魂索命啊......” 方才那人低聲湊近江鶴眠耳畔道。
瀕死之人好轉,康健之人卒然離世嗎......
暗忖間,江鶴眠陡然憶起方才那兩抹鬼氣。
若兩者確有關聯,那這兩起凶案怕是同異界有所牽連。
尚不及理清思緒,驚堂拍案之聲驟然壓下周遭一片嘈雜之音。
“提嫌犯來。” 高堂之上身著官服的縣尉高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