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山鬼海,噩障難渡(1 / 1)

空枝照影銜霜落 湑兮 4085 字 2個月前

因著莊中詭事層出不窮,容衍輾轉了一宿未曾睡好,夜間更是恍覺神思如水中浮木般飄忽起伏著,而冬夜間透骨的寒意也自腳心向著四肢百骸彌散,直至攀上周身每一道經絡。

晨光微熹之際,容衍便起身梳洗了一番徑自在院中來回踱著步,思索著自入了山莊以來發生的種種。

思量間,曜輝緩緩爬上簷頭,複而縱身躍向枝杈,爾後一縷晨風拂過,將其吹落枝頭直直墜入樹下倚著的那人懷中。

而樹下陡然被日光映照的容衍卻驚覺所照之處竟似被烈焰灼燒般疼痛。

容衍忙閉目凝了凝神,卻仍覺難忍,隻得踉蹌著挪步至簷下。

尚不及驚惶,便瞧見容與正踏進院門,麵色淡淡,而身後則跟著為她引路的仆婦。

見她無不適之狀,容衍懸著的心放下了幾分。

倒是容與,一瞧見容衍便立時覺出了他的異樣,卻仍不動聲色地緩步走至他身側,如往常那般親昵地抱著兄長的臂膊搖晃著向屋內邊走邊輕嗔道:“難得早起一日想著來給哥哥瞧瞧,竟不想哥哥起得更早。”

嗔鬨間容與挽著他在內屋案邊落座,爾後忙低聲疾言道:“哥哥可是也覺周身森寒,畏懼日光?”

容衍聞聲頷首,旋即察覺出她的話外之意,忙側首望向她道:“也?”

“方才原是要與鳶鳶同來,可甫一踏出屋門她便嚷著疼,回至屋中便又無事了,如此往複了幾遭,想來是日光的緣故。來的路上我還順路去了清遙哥哥院中,他亦如此般。”

“可常人何以會畏懼日光?”

“常人自是不會,可若我們身處屍山鬼海之中,連日裡受屍氣與鬼氣浸染,便不無可能了。”

“與與確無不適之處嗎?” 容衍仍是放心不下她。

容與聞言取下發間彆著的木簪遞與他。

簪身光滑,尾端雕成了蘭花狀,分明是木質卻觸手生溫。

“他贈予我的。”

“他待你很好。” 容衍將木簪彆回她發間,輕輕撫了撫她的發頂道。

容與尚不及回話,容衍便喃喃道:“也不知他是在哪尋的木頭,若能用來築造雲梯,必是極好的。”

以同源之木築梯嗎?

這可要不得。

兀自出神想著江鶴眠跳腳的模樣,容與不禁笑出聲來,爾後陡然想起方才談及的話題,忙斂了斂神將今日晨起於杯中現字一事告知容衍。

“祭?”

“嗯,我在想究竟是誰入夜前來傳遞,又是何意。”

容衍垂眸兀自沉思片刻方道:“其一意在暗指祭壇,其二怕是說的我們。左不過是二者擇其一,甚或兼而有之。”

“莊中詭事連連,料想山莊背後或有隱情。再者昨日細觀了這莊中人的樣貌,瞧著像是尋常人家,不似會無端作惡之輩,隻是舉止間確有幾分僵澀生滯不若常人。”

“與與,要想知道真相,必得再探一番。隻這山莊不小,經昨夜一遭,他們必定有所防備,要想再探怕是不易......” 容衍歎道。

驀地,容與憶起了晨間那盞茶水,便同容衍道:“晨間那盞茶水若真是在同我傳遞消息,會不會還有其他的線索尚未被發現?”

“走,我們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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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至屋中時,容鳶仍同昨夜那般將自己裹在被褥裡,見容與回來便隻懶懶瞥了一眼不曾搭話。

“哥哥來了,就在屋外,若無甚不適之處,便起來更衣吧。”

容鳶仍舊懶懶的不答話,卻立時起身去更衣了。

趁著更衣的間隙,容與將方才商討之事一一道與她聽,是以容衍進屋後三人便一道細找起來。

約莫一炷香的功夫,三人幾欲將屋中翻找殆儘,卻並未尋到一絲線索。

容鳶見狀氣惱地坐在妝奩前憤憤地執著梳篦兀自梳發,卻陡然於銅鏡中窺見額際生了顆麵皰,驚得她立時把住銅鏡欲湊上前細瞧。

甫一觸到銅鏡之際,容鳶立覺手下異樣,忙探身瞧去,隻見銅鏡後竟藏著一紙信箋。

容鳶旋即喚來餘下二人一道展開信箋觀其內裡所書。

書曰:嘉裕十二年一月,敵軍來犯,吾夫遠赴疆場前遣人護送闔家至此清平山莊避禍。不曾想軍中副將通敵,吾夫以身殉國,吾等藏身之地亦為敵軍所知。彼時吾夫麾下僅餘兵士一十五人星夜趕赴山莊同敵軍殊死搏鬥,不料

信中所陳之事至此戛然而止。

眼前這頁薄紙赫然是一封未及寫儘的陳情書。

“嘉裕十二年一月......約莫是......三百多年前,儼然已是前朝之事了。” 容衍合上信箋歎道。

“寫信之人未能書儘欲言之事,想必......” 往事總是令人唏噓。

尚不及細商一番,院外便傳來陣陣暴喝嘶吼之聲,三人忙避著日光前去查看。

但見隨行仆侍們皆狀似癲狂、神智全無,互相撕咬攀打起來。而莊中仆侍們紛紛上前相阻,一時間亂象紛呈。

驀地,一仆從朝著三人飛撲而來,恰此時莊中一約莫年逾四十的仆婦亦橫撲過去截住了他。

兩廂廝打間,那仆婦的手背被鋒利的甲緣劃破,皮肉耷拉下來的同時,露出了內裡呈褐色且已乾枯萎縮的血管。

目睹一切的三人立時不約而同地挪開視線,好似方才這一幕不曾被人留意到般。

而餘下那些莊中人亦因著各自攔阻的動作而露出原本避於衣襟、袖衫之下的皮膚。

隨著祭壇符文日漸失效,屍斑早已暗自攀附其上......

兀自觀戰之際,容與悄悄拽了拽二人的袖緣攜著他們一同回至院中。

“眼下恰值混亂之際,觀這架勢沒個個把時辰了結不了,我們不若借此再去祭壇處看看能不能找到什麼線索。” 容與拍著院中的海棠樹同二人道。

“時機雖好,隻是外麵處處是......人?我們如何過得去?” 容鳶蹲下身悵然道。

“你是想借著這株海棠翻到旁側院中,再從另一處院門出去?” 容衍見她兀自仰首望著枝乾,便料到了她心中所想。

“不錯。” 容與言罷挽了挽裙擺,三兩下便攀上了牆頭。

“你還真是......風采不減當年啊......” 容鳶瞧著她矯健的身手,想起了兒時她曾數次告發容與三番兩次翻牆出去玩的事,不由得失笑。

“你快上來,我接著你。” 容與自牆頭微微向前傾身,朗笑著朝樹下的容鳶伸出手來。

容鳶想,若是能早些握住這隻手,她同容與之間是否也能不輸容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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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壇前,三人拾級而上。

但見四角立有攀著巨蟒的石柱,每根石柱上皆拴著一條鐵鎖,鎖鏈聚中束攏,縛著一口漆紅木棺。

離得近了方瞧見棺身及鎖鏈上皆刻滿了符文。

“這偌大的山莊便好似一個風水法陣,而這口紅棺,即是陣眼。” 容與出聲道。

容衍聞聲接言道:“我們得設法破了此陣。且自方才的信箋同眼下的祭壇來看,隻怕附在那些屍身上的並非原主,若此處真是個聚陰藏屍地,還得保全遺骨好生渡化方可破局。”

“那眼下我們該何如?” 容鳶怯怯地自容與身後探首詢道。

容衍細思一番道:“困住人身非難事,做個簡易的機關即可,但隻眼下時間緊迫且手邊無材。”

“倘若吾能助爾等完成此機關並破了這陣法,事後爾等又待如何?” 言辭間兩日不見的朝芙正踏著紅蓮步步行來。

一語方出,三人皆兀自沉默。

棺中所縛為何物尚不知悉,如何安排後事。

“眼下已入死局,隻能且走且看了。若再不動手,必失先機。” 容與凝神堅定道。

“有膽識,吾便助你一回。” 言罷朝芙抬指翻飛結印,手勢變幻間勾勒出一朵盛著金光的紅蓮。

朝芙指尖輕動,臂膊延展間紅蓮破碎溢出金光,爾後朵朵金蓮自金光中顯現,複而化木。

容衍見狀忙自石階下撿起一塊碎石在地麵上繪出機關圖來。

朝芙隻細瞧了一眼,眼前金蓮所化之木便再度化為了方才圖中所繪的機關。

不容三人上前細看,朝芙便憑空化出一朵含苞的金蓮續言道:“此乃淨元珠,可破世間一切咒術。將其置於祭壇之上即可,信與否由你們。”

言辭間,金蓮漸次綻開,一顆瑩透的水珠緩緩朝著容與飛去。

猶頓片刻,容與終是抬手接下。

而原本依附於淨元珠的離火之精卻悄然融入了容與體內。

甫一將淨元珠置於紅棺之上,便見鎖鏈及紅棺皆始自嗡鳴,而石柱上攀著的石雕巨蟒也乍然活了過來,蛇身劇烈掙紮著。

幾息之間,鎖鏈皆斷,巨蟒也瞬時作土,碎落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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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夫諸將其帶回神山之後,江鶴眠終不曾醒來。

鐮月乃曠世神弓,自水神共工觸山而亡後便落入了窮蟬手中。

而今江鶴眠元神為其所傷,即使回至神山,也未能修補好靈魄。

兀自陷入沉睡的江鶴眠被困於自己的心海間,周遭皆是茫茫雪原,望不儘來處,尋不到去路。

昏噩前行間,一道突兀而至的靈火自發頂灌入周身經絡,灼得他連神魂都兀自發顫。

恰逢此時,自來至神山起便一直趴在旁側、圓睜著一對瞳眸守著江鶴眠的夫諸驚覺眼前人的眼皮好似淺淺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