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這下連王賀都無暇思索鹿夢死裡逃生的細微末節。大營內的將領們今夜受到的衝擊太多,尤其聽到十日後呼蘇蠻卷土重來,不少老將粗糙黝黑的臉上露出疲憊的神情,竟是對這種放話無可奈何了。
這何嘗不是一種溫水煮青蛙呢。外部急驟的攻勢,屢戰屢敗的戰爭,朝廷內部力量的變更,無人支撐的局麵。種種不利條件如暴雨傾盆而下,澆的人心瓦涼。
“將軍,這十日西蠻必定是休整其重騎兵隊,上次我軍與其殊死搏鬥方勉強抵擋住她們衝鋒,但仍舊死傷無數,直至今日士氣與兵力仍未完全恢複。”三把手柳致良上前,抱拳作揖,點出目前軍隊的問題。
“柳副將說的沒錯。不僅如此,此前受損的城牆仍未完全重建,若是這次西蠻突破渭河,城內百姓凶多吉少。”另外一名指揮使說道。
王賀也知道目前存在的問題,“城牆修建完畢需要幾日?”她問旁邊的徐雍知。
“剛收到來信,說城牆建造要用的材料得從相鄰的郡城運過來,馬匹日夜不停地走也要四日。四日到了再建好又要十日。”
“不可用本城內的沙土嗎?”王賀繼續問道。
“試過了,城內外沙土粒粗屢築屢塌,無法築成高大的防範城牆,唯有細沙方能築沙成牆,先前便是從鄰城運過來的。”
王賀聽完後便此知情難辦,若是戰事不吃緊還好,但現下西蠻的糾纏至少得等明年開春才有所停歇。
估摸了下時日,現下不過剛要入冬。
營內的將領們仍在喋喋不休,吵來吵去仍無一個好法子。王賀越想越頭疼,肩膀上的傷口隱隱有劇痛的趨勢。
被忽略的鹿月還在火盆旁拍鹿夢的臉,試圖將暈死的小孩拍醒,因為動作過於粗暴,被係統警告幾次,後又以“虐待幼童”的名義被電擊了幾次。
不過由於時空穿梭消耗的能量太多,係統的電擊強度和鹿月在現實世界做的中頻電差不多。相比以前遭受的電擊,現在就是毛毛雨。
“給自己留點能量存著養老吧,電擊小子。”鹿月心裡嘲諷係統,雙手使勁拉鹿夢兩頰的肉往外扯,“這東西怎麼還不醒,要不你給她來兩下,醫生說電擊促醒。”
係統被氣的七竅生煙,鹿月的腦袋裡係統的影子忽然“砰”的一聲,霎時電光火花閃作一團,好不豔麗。
好家夥,給我提前拜年呢。鹿月震驚,分過一點心神查看係統死了沒,麵板提示係統已下線。
手下的鹿夢在疼痛刺激下緩緩蘇醒過來,看見人睜開眼來,鹿月以唐僧師徒幾人的視角俯視她,幽幽道,“你終於醒了,大侄女。”
“姑姑。。。”鹿夢看清楚了人,“阿母,阿父。。。我阿母阿父。。。”小孩的聲音顫抖,聽起來好不可憐。
鹿月沒聽她說,揮揮手招士兵進來,“醒了就好,天色已深,回你帳篷裡歇息吧。”說罷就叫人把鹿夢給抱起送走了。
所以你把人捏醒又叫人去睡覺乾什麼????
偷窺的係統這一下徹底被氣得電壓爆升,電路給燒了一大片,在係統權益保護機製下強製下了線。
“文王殿下,您有何高見?”
王賀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營內一眾將領隨之將視線盯在她身上。
鹿月負手而立,轉身對王賀道,“本王倒是有幾點看法,隻是不知將軍願不願意聽本王說。”
王賀道,“請講。”
“雖西陲關周邊沙子粗糲,以至不能用以建造城牆,但接近入冬,按照以往西陲關的時期節令,不日便會驟冷。”鹿月緩緩說道。
有著急的將領不願意聽鹿月的車軲轆話,“文王,你說的我們都知道,若是確有計策就請你速速講,若沒有,就和大王女早點歇下吧!”
王賀並無斥責那名將領,鹿月也隻是默了幾瞬,等營內一片安靜之後她又繼續說道,“這幾日護城河一帶陰雲密布,夜間必刮北風,倘若北風一起定會天寒地凍,風起之時,將軍可令士兵運土運沙潑水到天亮,天明之時,便可築成一座堅硬的冰土城牆。”
從容的話從鹿月嘴中吐出,隨著沉穩的聲音流入將領們的耳裡,主帳裡焦灼的氣氛慢慢緩和下來。
“冰城牆一旦建成,隻要天氣寒冷,便可持續維持。此間可從鄰城運沙,按部就班修複城牆。”
王賀一雙鷹眼銳利,“徐副將,殿下的對策是否可行?”
徐雍知臉上浮現一絲喜色,“將軍,文王殿下所言極是,若不日起風,一夜我們便可築起一座堅硬的冰城牆。任她呼蘇蠻的重騎兵再怎麼強勢,也不可能在短時間內突破。”
“妙啊!此計甚妙啊。若是爭取到時間,城牆修複工作必定能按時完成。”
鹿月又道,“西蠻重騎兵屢戰屢勝的便是其騎兵的衝鋒,騎兵衝鋒依靠的也是她們□□的馬。若能將馬匹的行動能力破壞掉,那麼就算我軍用人海戰術,也可將西蠻的士氣慢慢磨滅,隻等勝利。”
“此間道理我等也懂,但實在想不到如何阻斷馬匹的前進。”柳致良道。
“大凡以步兵對敵騎兵作戰時,必須依托丘陵、險隘或林木叢生之地形而戰,才能取得勝利。但西陲關地形開闊無險,若取勝,就必須用到一物。”
“何物?”
“是何物?”
“王爺快快講啊!”
“若是早有此物我等征戰沙場多年怎會不知?”
“王爺便彆賣關子了,還請快講吧。”王賀道,語氣裡少見的多了點急切。
“此物名為拒馬槍。”鹿月答道,“不知眾位有無聽過銳镵一物?”
“銳镵?”王賀喃喃道,似是從未聽過此物。
見帳內眾人一臉疑惑,鹿月繼續解釋,“銳镵一物後世稱作拒馬。此前史書內記載了一種銳镵戰法,書曰:蛾傅者,敵軍士兵飛蛾螞蟻般湧來也,當此時,沿途布銳镵五行,行間距三尺,根部埋三尺,尖錐長尺五,可阻敵前進。
再到中期,銳镵以鐵矛為頭,改叫拒馬,又名拒馬槍,以堅實木料為固定支架,架上再固定六到十支鐵矛,遍布敵來路使其騎兵不能馳騁。”
“要以鐵矛為頭?短時內何來大量鐵矛?”
鹿月答,“拒馬槍,以木徑二尺,長短隨事,十字鑿孔,縱橫安檢,長一丈,銳其端。既是為了銳其端,那麼尖銳木器、石器、刀劍等置於其上,雖無法與鐵矛相匹,但用處都是一致的。”
“怎麼我就沒想到呢?”
“若是能與我軍步兵相配合,是否有取勝的可能?”
“此計與那冰城牆一計相比,簡直妙上開花啊。”
“拒馬槍易於拆解,可回收複用,就我軍現有兵器而言,想必製作難度不大。此外,於薄弱處遍設三角倒掛鐵刺絲,微痛積少成多,縱是強馬亦難忍之。”
鹿月言罷多時,已然口乾舌燥,那隱約的倦意,恰似潮水般漸漸襲來。見帳內之人神色亢奮,心知即便心中再如何焦急,今晚亦難有作為。稍作思忖,她決意返回歇息,好生睡上一覺。
“王將軍,這便是本王之拙見。若有不解之處,還請喚人來找本王,本王願儘微薄之力,知無不言。”鹿月朝王賀微微頷首,作勢離開。
“文王殿下,您今日受驚,晚間務必好生歇息。”王賀垂首應道。
鹿月頷首示意,“將軍亦保重,早日痊愈。”言罷,轉身離去。
王賀頷首,帳內一眾人也目送著人離開。
“簡直是人不可貌相啊,沒想到文王殿下藏拙藏得這麼深,若不是戰事吃緊,呼蘇蠻又點名要她,怕不是還要藏一段時間。”
“士彆三日,當刮目相看。想來從前武王便壓她一頭,來到西陲關又大病一場,今日還遭此一劫,性情大變似乎也情有可原。”
“此言甚是。能想出冰牆與拒馬槍之策,即便往昔她是一無能之輩,本官此刻亦對其心生敬意。”
“梁大人,慎言啊。”
“帳內又無外人,你我都是一群大老粗,慎什麼言?!”
性情大變?
徐雍知微微躬身,向王賀抱拳行禮,開口詢問道:“將軍,依您之見,咱們是否真要在明日依照文王所言去行事呢?”周圍的氣氛也因為這一問變得凝重起來,眾人都在屏息等待將軍的回答。
“明日事當明日畢,且不知近日天氣狀況,切不可輕舉妄動。”王賀沉思片刻後答道,“按兵不動,遣城內工匠與文王查證拒馬槍的製作事宜。”
“這些皆為旁枝末節,重中之重乃軍隊之士兵。”王賀沉凝道。
士兵皆非無情草木,屢遭敗績,士氣豈能不墜?營內亟需一場勝仗,以振士氣。
聞此言語,徐雍知亦緘默不語,垂首低眉,神色甚是凝重。
*
武王文王掛掉的消息似乎還沒傳遍整個軍營,鹿月走在路上還有士兵向她行禮,隻不過多少有些敷衍了。
問了好幾次路才摸索回帳內的鹿月大大地伸了下腰,帳內燈火微弱,她看了眼鋪置過於線條的床,又長長歎了口氣。
想念以前的床。
此牛馬非彼牛馬,要加把勁當高級牛馬啊雋月!定個小目標,先睡上高級軟床!
沒事噠沒事噠,也算是某種意義上的憶苦思甜呀,鹿月安慰自己。
把苗刀卸下放在床邊,鹿月褪下衣物準備就寢。
正準備吹滅蠟燭時,鹿月捕捉到門口一陣微弱的窸窣聲,她氣息微斂,手摸到苗刀,卻沒有停頓地吹熄了蠟燭。
待營內一片黑暗時,她和衣躺在床上,平複氣息,帳內一片寂靜。
約莫半炷香後,門口那團黑影緩慢挪動到鹿月床邊,若有若無的月光下,黑影似乎還確認了鹿月睡了沒,又龜速著往床邊窸窣移動。
鹿夢艱難地移動著。
快了,再走幾步就到了。
眼見著快要到床邊了,她連人帶被被提了起來,失重感讓她驚呼一聲,呆呆的和鹿月明亮的眸子對視著。
“你不睡覺來我這裡乾嘛?”鹿月麵無表情地問她。
如果不是她反應快,差點就一刀把人捅死了。她可不想出師未捷主角先死。
鹿夢皮包骨的臉上掛著被抓包的尷尬,“姑姑,我睡不著。”
她一個人在帳內實在睡不著,一閉上眼就是阿母死不瞑目的頭顱,阿父也不在身邊,她隻能跑來找救過她的姑姑。
她想著偷偷進來在姑姑床邊睡一晚,天未亮再悄悄離開,誰知被姑姑發現了。
“你睡不著來我帳內作甚?”鹿月鬆開手,鹿夢驚呼一聲又掉在地上。
“我今夜能與王姑姑一塊睡嗎?”鹿夢抱著被子問,“姑姑,夢兒不上床,夢兒就在床邊睡,夢兒睡覺也不出聲,不會。。。”
“不行。”鹿月斬釘截鐵地拒絕,踢掉鞋子躺在床上。
“姑姑口渴嗎?姑姑起夜時夢兒能給倒茶,若是有事姑姑可以喚夢兒起來。。。”
“不行。”
“姑姑,夢兒天不亮便會離開。。。”
“不行。”
“姑姑。。。”
“說了不行,回去。”鹿月猛地睜開眼,起身和鹿夢對視,視線裡的堅決不容抗拒。
她緊緊盯著鹿夢,目光銳利,鹿夢顯然沒有預料到她會有如此激烈的反應,被她眼裡的不容置疑嚇了一跳,一時間被嚇得怔愣,大氣也不敢出。
“是,是,王姑姑。”鹿夢忙不迭地應和著,慌裡慌張往門外跑去。
離開前小孩還不忘行禮,小短腿撲騰著倉皇離開。
鹿月看著人離開,不知過了多久才哂笑一聲,緩緩倒在床上,將手背搭在額上。
思緒又漫無目的飄散開來,回憶起從前的事情。第三人的視角仿若一麵鏡子,雖然明知回憶中的主角是自己,內心卻如平靜的湖麵,毫無漣漪。
憤怒、失望、歇斯底裡、哀傷、成就感等諸般情感皆被抹去,唯有冷靜而客觀的第三者剖析留存。
又不知過了多久,鹿月才淺淺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