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白苒提議夜間出門探索這件事，原本就在曲瑾懷的計劃之中，並沒有超出他的料想。

畢竟041也說過，夜間巡邏的守衛隻抓大人，有危險的其實還是突然會變成大人的……大人。而他和白苒這種小大人，能成功在守衛眼皮底下原地打一套太極拳。

以白苒那種什麼都試試再說的態度……隻要她不拎著擀麵杖打爆一個守衛拎回來拆一下看看，他都不會想要阻攔。

但他從來沒想過，他們要作為小偷出門。

但是，你說以這個身份出門合理嗎？特彆合理！

哪個城市能沒有小偷呢？就算沒有小偷，還有什麼會在天上飛的怪盜或是半夜劫富濟貧的大俠。

於是，305住戶心相空間內的城市內迎來了兩個偽裝拙劣的小偷。

一輪圓月，或者說充當月亮功能的探照燈在實驗場的上空懸浮著，心相空間主人選的貼圖相當清晰，站在地麵上就能看到月亮上的環形山。在這耀眼……甚至刺目的月光下，蘑菇屋城的蘑菇頂上，兩個用枕巾包頭的家夥正光明正大地上躥下跳。

路上每隔三十秒就會經過一個蝸牛守衛，儘管他們努力伸長了它們那隻巨大眼睛，在背上裝了像是能源箱一類的東西，但他們也沒能發現房頂上的身影。

就跟那句電子競技沒有視力一樣，這群笨蛋守衛從不抬頭。

嗯……前進速度倒是很像蜈蚣，它們底下是安了履帶還是適應性機械爪？

白苒的眼睛被頭頂的月光照得亮晶晶，她攥緊擀麵杖，整個人都一副蓄勢待發的模樣。瞧著她這模樣，曲瑾懷趕忙飄到她身前攔一下。

“你就不怕被守衛抓起來嗎……”

“那我們就能合理混入其中了。”

“可能會驚動心相空間的主人……你不想救程子賢啦！”

聽著曲瑾懷的抱怨，白苒可沒有什麼自覺性，她用力從蘑菇蓋上摳下來一塊“屋頂”塞進了曲瑾懷的嘴裡。

“什麼味？”

“……我有沒有說過不能吃心相空間裡的任何東西。”

曲瑾懷把嘴裡的東西吐掉，翻了個白眼。他們兩個在房頂上跑來跑去的夜遊是玩得挺開心，但收獲卻一點也沒有。

041在交代這個城的城內情報時倒是一點沒撒謊，這到了晚上全城的蘑菇屋全都打烊，連居民區都熄了燈，就算他和白苒費力地撬開了一個窗戶，裡麵也空無一物。

就好像劇目表演結束之後，工作人員把那些布景的道具都撤走了。

“放鬆一下嘛。”白苒倒是沒感到挫敗，有些無辜地聳聳肩，“我們進展這不是很順利？你在擔心什麼？”

“順利嗎？隻是判定了305住戶不是小程，而是那團黑氣而已，而且他們還想對程子賢做點什麼。”曲瑾懷歎了一口氣，“咱們之後行動要謹慎些了。”

“我覺得倒不用謹慎。”白苒對著他眨眨眼睛，“你覺得小程……他們分開那麼久，他會長成一個跟程子賢完全不同的人嗎？”

“我覺得不可能。”曲瑾懷搖搖頭，“我之前說丟了的魂不可能獨立出去，除非它一開始就是兩個……小程他作為一段記憶，有始有終，他……說難聽點，他沒有未來。”

“沒有未來啊……”白苒站起來，帶著曲瑾懷爬到旅館的蘑菇尖上，指著這些因夜色而沉默的蘑菇屋，“你覺得外麵這些，還有那些演著話劇的孩子是什麼？”

“是305住戶的仿生人實驗？”曲瑾懷回憶著白苒之前說的關於仿生人的內容，猜測道，“模仿人類的社會行為，構建人類社會，從中獲取數據來填補他們仿生人對世界的認知？”

“哇你精英的身份真不是瞎編的啊，還挺聰明。”白苒的表情有些吃驚，“要是你取回記憶，發現自己真是個古人找不到工作，我可以給你寫個公司的推薦信！”

“你都從公司辭職了誰要你的推薦信！”曲瑾懷一把扯下他頭上的枕巾氣急敗壞地丟到白苒身上，“所以我猜得對嗎？”

“雖然是很好的想法，但你猜錯了，哎呀彆惱，我曾經見過類似的城。”白苒接住丟過來的枕巾，看向這座靜謐的城，“這是……作為附屬品的小程在305住戶的心相空間中，投射出的程子賢的未來。”

雖然白苒已經失去記憶不記得她小時候什麼樣了，但每次回到孤兒院去幫保育員們照顧那些從實驗室出來，被洗掉記憶，洗掉小白鼠身份的孩子們時，白苒都會擺出一副跟他們心智年齡差不多大的小孩樣。久而久之……她不僅成功打入了孩子堆，甚至有些早熟的孩子在背後偷偷說她腦子不太正常，要好好照顧白苒姐姐。

但無論是那些年齡小，還不知世間險惡的，還是過分早熟，說話像個小大人的，那些孩子聚在一起時，他們討論得最多的就是他們想要變成怎樣的大人。

在學校哪方麵得到了最高評價，長大後要去哪裡，未來要成為怎樣的人……他們時時刻刻都在談論著自己的未來。

哪怕他們被洗掉了記憶，失去了最初的出發點和前進的動力，他們也會生出新的夢想。

而那些知道自己會死在實驗裡的孩子們則不會談論這些，儘管他們因出場思維鋼印能坦然麵對自己會死去的命運，但他們其實每時每刻都在希望實驗被中止。

這些孩子的心相空間就和他們現在看到的蘑菇屋城一樣，不斷上演著由他自己扮演的，在未來成為各種職業的，屬於他一個人的木偶劇。

白苒在論文裡將這種情感的波長命名為“希望”，將這種特殊的心相空間命名為“未來窮舉法”。

而年幼時因體弱多病的程子賢與這些小白鼠的境遇相似，他在各種研究機構奔波輾轉，周圍也沒有什麼同齡人，每日麵對的都是大量的藥物和沒見過的醫療器械，時時刻刻被死亡威脅。

儘管如此，他躺在病床上麵對蒼白的天花板，依舊會幻想長大的他會在未來成為什麼樣的人，去做什麼樣的事。

而這些幻想隨著記憶一起被那時的裝置抽走，流落在外，變成了小程。

“我們進城時看到那些孩子，那些穿著醫生，小販，警察等等職業衣服的孩子，這都是他為自己暢想的未來。”

白苒歎了一口氣，她回憶起那個對她說等實驗結束後，長大了要成為醫生的“小白鼠”，垂下了眼眸。

“他坐在救護車轉院時從車窗裡窺見的景色，還有那些照顧他的醫生們給他的童話書，為他提供了幻想的素材。”

聽到這裡，曲瑾懷沉默下來，他看著白苒，感受到從她身上散發出的悲傷，然而她的神色平靜，就像在講一個故事。

就像她自己說的，她的感知不見了，哪怕她自己生出了悲傷的情緒，可她本人對此卻毫無察覺。

早知道這樣，就不問了，不如讓她去下麵敲守衛一擀麵杖。

曲瑾懷把這突然冒出的無厘頭想法丟到腦後，想到了一個問題：“你們外麵……像是你們公司那樣能進入或者觀測心相空間的有多少？”

“據我所知除了公司……應該沒有。”白苒皺著眉頭將蓮十星當年給她的研究中心潛在競爭公司名單回憶了一遍，“這技術好像是一個破產小研究所的，因為有些擦倫理道德的邊，公司收購了之後就沒有公布出去，我們使用也需要得到部門經理和其他上級批準。”

“那你們公司沒在團建時候死過人吧……我先假定沒有。”

曲瑾懷用靈力在空中凝成說明板，在上麵列出了疑問二三四五條。

“既然如此，305的住戶根本不知道小程是一段記憶，而且小程不說的話，他們也不可能知道小程就是當年那個人類與仿生人結合生下的孩子，可他們依舊把他當成當年燒死在這裡的第三人。如果小程真的隻是一段記憶……記憶隻會重複他記憶中的事，他為什麼會主動走出房間，去管理處留言本上留言，還試圖與我們交流？為什麼跟你主動提出了要清理一下通風管道？當然，我也同意你的觀點，他是作為實驗物品被帶入公寓裡的，不然解釋不了他為什麼沒有受汙染。”

“……”白苒皺起眉頭，“你說得對，通風管道到現在還沒有解釋，而且心相空間裡也沒有具現化的內容。”

“我覺得那不是物理上的通風管道，而是一種比喻。”曲瑾懷搖了搖頭，“心相空間的連接也很像通風管道，但小程又無法產生心相空間……”

“……你說小程有沒有可能在指他和程子賢的連接通道？”半晌，白苒提出了一個新的猜想，“有沒有可能小程在暗示我們305住戶即將通過他接觸到程子賢？”

“有可能……但還有個問題，如果是305住戶邀我們進城的，那041那兩個家夥應該更從容，不應該表現得對這個旅館一無所知，也不應該答應你這樣分組。”曲瑾懷歎氣。

“所以還有第三方在這裡？人太多了吧？”白苒拿著枕巾蓋在臉上向後一躺，“心相空間的投影……進城的氣味……305的場景複現……這個人應該是站在小程這邊的……連接通道……程子賢能聞到煙味……”

強烈的月光穿過線與線的縫隙，照在嘟嘟囔囔的白苒臉上，無法獲得安靜思考的黑暗環境，白苒睜開了眼睛。她看到在正反兩麵顏色不同的枕巾上，那雙色的棉線在布料的最中心交織在一起，藏在凸起的毛圈下。

她突然想起曲瑾懷之前形容惡鬼互相爭奪房屋居住權時打的比喻。

交叉。

小程作為記憶碎片無法產生心相空間，那麼程子賢呢？

曲瑾懷當時怎麼說來著，如果他和我簽訂馭使契約，他的投影就會出現在心相空間，他察覺攻擊後可以直接來心相空間幫忙。

程子賢和小程是天然連接的，根本不需要簽訂契約，而當那個把小程看作自身所有物的305住戶為了研究小程，在自己的心相空間裡做出了這麼一個投影後……

“鳩占鵲巢……？”曲瑾懷皺著眉頭看向突然坐起來的白苒。

“程子賢的心相空間也在這！”

“程子賢現在也有控製權！”

二人異口同……雖然異口不同聲，但彼此根據現有的情報得出的結論大致相同。

一個興奮的擊掌過後，白苒摩拳擦掌，拿著枕巾就把她手裡的擀麵杖擦得鋥亮，仿佛就要去大乾一場。

見此情景曲瑾懷趕忙攔在她麵前，防止她直接跳下去給路過的守衛一擀麵杖。

“等等，等等！我們還不能輕舉妄動，畢竟這個心相空間的情況非常複雜，如果不小心毀掉了程子賢的部分，程子賢本人說不準會性情大變。”

“我懂，我懂，這就跟腦外科手術一樣，削多了削少了都不行。”白苒一臉我很懂地點點頭。

“……醫生要聽到你這麼說得把你的腦袋先削下去。”曲瑾懷一針見血地吐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