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日，還是個好天氣。

前幾日氣溫驟降，位於舊城區和新城區分界線，貫通萬享商業街的老式鐵軌上落滿了秋葉，翻修了一遍的老式電車叮叮當當地從遠處駛來，像是撥開金色浪潮的船。

這原本就是三十六號城為了那些追求“曆史”氛圍而保留在街道上的取景點，聚集在此處拍照的年輕人也不少。

白苒將視線從這一幕上移開，她抬起頭看向常年飄在天上的引導播報器。

滾動的紅字上標著今日做活動的區域，在它飄到三十六號城標誌性建築物摩天塔前時，貼在摩天塔外牆上的監控器像是呼吸一般，將那投射來的紅染在了自己身上，那顏色混著陽光令人感到刺目，讓白苒眯起眼睛。

作為三十六號城的最高建築，它並不僅僅承擔了地標的作用，還是公司駐紮在三十六號城的總部大樓，承擔著三十六號城內的人流量運算，調節，指揮，監視等多項任務。

那是她原本的辦公樓，而現在她卻站在這新城與舊城的分界處混在無所事事的人群中，在十字路口與之背道而馳。

想到這裡她不禁歎了一口氣，也沒精力去管身後那群人在對著她的背影竊竊私語什麼。

嘰嘰喳喳的路人們倒不是在說白苒什麼壞話，隻是猜測她的身份。

白苒今天並沒有套那身被竹葉和皂角熏如未的實驗服，而是仔細打扮了一番，再加上她本來就高，現在踩著高跟鞋更是在人群中顯得格外出挑。而掛在她肩上的那個帆布袋上的圖案儘管看起來簡潔，但識貨的家夥一看就知道是定製的專用款。

如果這裡沒有隱形攝影機在取景的話，那這位不是公司下屬部門的高層管理人員，就是總部的職場精英。

儘管路人得出的結論八九不離十，但這位“職場精英”可沒時間陪他們玩猜猜猜的偵探遊戲。

她腦子裡全都是：兜裡隻有十五塊錢，過接下來的半個月到底能不能過得下去？

由於這裡是戀愛喜劇最愛的取景地，就常理而言，在這秋葉漫天的十字路口，就應該發生一起不大不小的事故，導致電車突然刹車，然後在電車上睡著的男主角被驚醒，透過車窗，與女主角在穿過樹葉間的細碎的光斑下來一次浪漫的對視。

然而以上的一切都沒有發生。

電車在十字路口大聲鳴笛，驅趕了那些想要在路口漂移濺起葉浪的懸浮車，順利地通過了十字路口，斑馬線兩側等待許久的行人開始邁步，白苒也混在人群裡，走過那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相當美麗的十字路口。

唉，這地方真的很適合衝出來一隻貓，然後發生一起無人受傷的交通事故。

她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再看一眼，然後戴上耳機，無意識地跨過腳下躥上車道的一隻奶牛貓，將懸浮車的刹車聲與路人的驚呼聲甩在身後，徑直走向那條昏暗的小巷。

萬享商業街位於老城區，儘管這座城市最大的商貿和商貿景點位於這條井西街，但不代表整片街區都與那斥巨資修建的遊玩地同樣繁華。

隻要轉個身，你就能看到位於它身後那拆也拆不起修也修不起，被狂歡的人們刻意忽略掉的老城區舊建築。

白苒挎著帆布袋行走在早已無人居住，連窗戶都碎裂的兩排舊樓中間。她繞過那亂拉亂拽不知從哪裡牽出來的一節電線，再繞過那不斷噴吐汙水的下水道井蓋，沿著上麵用油漆寫著巨大的“危”的傾斜磚牆，依照導航的指引如同走迷宮一樣多次左轉右轉後，終於抵達了她剛剛簽下租房合同的公寓。

當她看到這棟樓的時候，她就意識到，那個眼尾上挑的漂亮房屋中介人一定是對她使用了誘惑之術！

這裡與其說這是公寓，不如說是一棟看起來已經被廢棄了的……辦公樓？接待處？賓館？

鋼筋混凝土四四方方的建築結構，斑駁掉漆的牆皮讓這棟樓看起來像個古董，地上看起來有三層，但那突出來的第三層明顯有在樓體建好後，再次加高的痕跡——一條難以忽視的裂縫橫貫整個樓體。入口是一個看起來毫無防禦作用的玻璃門，不僅外側的金屬拉手癟進去一塊，上麵還左一層又一層地貼滿了各種小廣告。

當時隻是說這裡鬨鬼，也沒說這裡破成這樣？這還能住人嗎？這真不能塌了嗎？那些花裡胡哨的紙倒是將公寓裡的狀況遮得嚴嚴實實，但這也沒用！要是來個入室搶劫的……好吧也不會有哪個搶劫犯會想不開會搶住在這裡的人。

關鍵白苒租的可是404，雖然聽上去很不吉利，也確實不吉利，但它這個房間號怎麼都該在四樓！

眼前這棟公寓明明隻有三樓吧？哪來的404！？

白苒承認她就是圖便宜，畢竟一個月隻需要150水電網全包，鬼屋算個屁啦，能撿到就算幸運。

現在看來這份幸運隱藏了相當大的代價，白苒站在原地，感覺有些麻，她可不想現在去附近的派出所報警，然後被打碼後在警局年終彙報會上成為典型案例，最後流傳全網徹底社死。

白苒一邊在心裡詛咒著那個房屋中介人今天晚上吃飯沒有筷子要用手抓，一邊反複確定她在導航上輸入的地址和租房合同上的地址。

她想給那中介打個電話要求退錢，如果對方不同意她就掏出帆布袋裡的擀麵杖給她的後腦勺一下，但一想到她卡裡的餘額，再想到和解金……

她抿了抿嘴，做出一副視死如歸的表情，朝著那玻璃門走了過去。

萬一呢？萬一這樓邪性，一樓不是101開排的呢？

她雙手握緊門把手，在腦袋裡設想了關於門軸保養的諸多注意事項後，按照經驗用力提著門把手拉開了公寓的大門。

然而許久未上油的門軸並沒有給她麵子，依舊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這一聲“門鈴”讓她這場自認為小心的行動徹底破產。

好在公寓的大廳內並沒有人。

昏暗的大廳棚頂掛著一盞落滿灰塵的水晶燈，除了門口那宛如賓館前台的接待處外，大廳裡也裝模作樣地橫七豎八躺著幾條沙發，然而門口那還標注著零幾年的反詐宣傳手冊以及茶幾上舊報紙的日期，暴露了這裡早已沒有人維護的事實。

見到這一幕白苒反倒是鬆了一口氣，比起這棟公寓有什麼不得了的東西，她被這裡的“鬼”直接禁止進門，今晚不得不睡在K○C才是她最擔心的事。

接待處訪客登記本上最後登記的日期停在了大約二十年前，再後麵的紙張上都是一些小孩子的亂塗亂畫。

貼在門口的公寓入住須知被人撕去了大半，令白苒震驚的是那個房屋中介人居然沒有騙她，這棟看起來已經是鬼屋的公寓水電全通，管理處的櫃子裡還有一些沒有被拿走的掃除用具，足夠白苒應付新家入住時的清潔問題。

“有人嗎——”

“有人嗎——”

白苒在一樓的公共區域探頭探腦，儘管早已料到這棟公寓不大可能有人居住，但無人也無鬼回應的狀況還是令她感到惋惜。

一樓的走廊儘頭堆著一些不該存在一棟公寓裡的塑料假人，大廳轉角處還掛著一麵劃花了的照不出人影的鏡子，總之鬼故事裡會出現的道具一應俱全，然而就算白苒如此囂張地到處查看，這棟公寓依舊沒有給她的期待任何反饋。

難不成白天鬼完全不出來？

白苒很快給自己找了些理由打消了心中的遺憾和寂寞，決定先上樓看看自己租的房間。

看起來就有些邪性的公寓的確有些邪門，這棟公寓沒有二樓，白苒租下的404就在加高層，而這一整個樓層隻有四間房和一個雜物間。

比起其他樓層走廊為了充分利用空間而完全摒棄了窗的昏暗，這層加高層房間對麵各有一扇窗，由於周圍都是低矮的待拆遷樓，溫暖的陽光灑在略有些掉漆的金屬門牌上。

404，414，444，494。

白苒覺得這棟樓的設計者可能是什麼恐怖片愛好者，就非要將這不吉利進行到底。

說不準這裡以前還是作為恐怖片賣點的觀景房間。

想到這裡，白苒決定為了這廉價的房租尊重一下設計者的小愛好。她緩緩地走向自己的房門，將耳朵貼在上麵。

然而被陽光照得暖烘烘的房門裡並沒有發出什麼特彆的動靜，隻有她自己血液奔流的浪潮聲衝進耳蝸。

說不準是隔音比較好呢？

白苒將鑰匙插進了鑰匙孔，她轉了一下鑰匙柄，沒能轉動，又轉了兩下，還是沒動。她抬起頭確認了一下門牌號……的確是404沒錯啊，是不是太久沒潤滑過的鎖芯卡住了？

正所謂大力出奇跡，冒藍條的老電視敲幾下就能恢複，那門也一樣吧？不信邪的白苒拿出吃奶的勁踩住門板奮力擰著鑰匙，甚至從她的包裡翻出了一把擀麵杖邦邦的砸著鑰匙，假設隔壁要是真的有住戶，聽到這個聲音怎麼也都會探出腦袋，看看到底誰要把這層加高的樓給徹底拆了，然而它們隻是沉默著，就這麼安靜地忍著白苒用擀麵杖砸門鑰匙的巨響。

終於，在白苒的努力之下，這扇門的門鎖發出了哢一聲——這把老古董鑰匙結束了它罪惡的一生，就這樣斷在了鎖孔裡。

接著白苒發出了與這棟鬼屋相當契合的尖銳的爆鳴聲。

“鑰匙你不要死啊！！！！”

這一聲慘叫就像按下了什麼劇本的啟動鍵，就在她轉身慌張地掏合同確認賠付的時候，她身後的門仿佛顯像管電視播放碟片時出現了噪點一般，閃爍了一下。

原本怎麼也打不開的房門此時向外挪出一道漆黑的縫隙，像是在引誘這位不知死活的闖入者一般。

然而……那個不知死活的家夥，此刻還在查合同裡鑰匙斷了需不需要賠償的條款。

“……第十三條，由於樓體年代久遠，如遇到居住不順等問題，請通知房屋管理中心，我們會於提交報告的第二日為您處理好一切……”

“……第二十五條，住戶如有更換門鎖等要求，請通知房屋管理中心，會有管理人員為您提供新的門鎖……”

總之沒說賠就不是什麼大事。

白苒長舒一口氣把合同重新放回帆布袋裡，雄赳赳氣昂昂準備去樓下的管理處把那些掃除工具拿上來，再找找有沒有什麼撬棍一類的東西能對付這扇破門。

她很想得開，但門裡被這哐哐哐一通亂砸聲音驚醒的家夥有些想不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