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日依舊是忙碌且充實的。
周一回到公司沒多久,行政部的潘嘉宜就來找高樂妍,想與她商量這期的公司網站和公司布告欄的內容。根據以往慣例,這期的內容應該以最近的團建活動為主,所以當日活動的照片啊、花絮啊、拓展活動與遊戲互動環節的結果啊要整理資料出來備用,於是高樂妍一個早上都往行政部跑。到差不多11點半的時候,才回到辦公室。陸政熙已不知所蹤。後來才發現他在她桌子上留了便簽,說他中午要出去一趟,不需要訂餐。
陸政熙約了陳姐吃午飯。席設海港酒樓茶皇廳。
陳姐落座後翻了一下菜品價格超高的菜單,打量了一下周圍的環境與服務員,取笑陸政熙:“陸總這麼破費?”
陸政熙笑,“慰勞一下勞苦功高的陳姐,再破費也是應該的。”
“這樣,那我就不客氣咯。”
陸政熙接過服務員的開水壺,自己親自泡好茶,雙手為陳姐倒上。
茶湯醇厚,回味甘香。是陸政熙自帶的上等正山小種。
酒樓午飯可點菜或點點心,兩人點了兩個菜,再叫了幾樣推薦款的點心。嘗著覺得真心不錯。真不愧是鮑魚王子的酒樓,真材實料不說,味道確實不一般。華南地區的海港酒樓為連鎖經營,總經理王華亦是大廚,聽說曾專門到香港和國外,潛心學習過各類菜式製作。其中最著名的是,鮑魚的做法。所以,海港酒樓以烹調各類鮑魚著稱。王華家中的保姆曾對外界說,王華家非常富有,但最多的不是錢和米,而是鮑魚,各種各樣的乾鮑。
“這裡的鮑魚不錯,陳姐要不要加一份?”陸政熙熱情地問。
“不用,隨便吃點就行,我不怎麼講究。下午還要上班呢。”
茶足飯飽後,陳姐端著淺湖水綠色的功夫茶杯喝了一口茶,慢悠悠地問:“陸總請我吃飯,是有什麼事嗎?”
陸政熙笑了笑,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看向陳姐;“是有點事,私事。”
陳姐了然,問:“關於樂妍的?”
“嗯,她之前在行政部待過一段時間,我想問問陳姐,覺得樂妍這個人怎麼樣?”
“樂妍為人怎麼樣,陸總應該比我清楚吧,畢竟現在,你們可是朝夕相處哦。”陳姐眼裡閃著精光。
“當初調她過來,是出於工作需要,還望陳姐諒解。”
“諒解的諒解的。”陳姐笑得像狐狸。
“好吧,陳姐非要聽真心話,我也不瞞你,我喜歡她,想追求她。”
“你早說不就得了,你這樣說,我肯定知無不言言無不儘的。”
“那……”
“我之前曾想把親戚的小孩跟她湊一對……陸總這是什麼表情啊?我那時候不知道你有想法喲。”
“……”陸政熙哭笑不得。
“我這邊沒幫他們倆湊成一對,是因為樂妍說她有喜歡的人,她要去表白。”一個炸彈扔出來了。
陸政熙覺得自己的心忽上忽下,血壓忽高忽低。
“那她現在……”陸政熙欲言又止。
“這個啊,我也不太清楚哦。陸總你可以試探一下她的口風嘛。業務部的口才最了得了,陸總說是麼?”
“還行……”陸政熙扶額。
“依我看呢,她目前應該是空窗的,女孩談朋友了一般都會麵若桃花,顧盼生輝的。樂妍太冷靜了,不像談了朋友。”調侃了陸總一番,陳姐終於良心發現般把陸政熙最想聽到的消息說出來了。
“嗬嗬……還是陳姐懂行情啊,找你問,果然是對的。”陸政熙聽到後半句,心情美極了。馬上拍了個高大的馬屁,並雙手幫陳姐麵前的杯子又添滿了茶。
“樂妍人是很好,不過她對人的界限感比較強……隻要你不踏破她的底線,一切好說,萬一……嗬嗬,陸總自己多琢磨琢磨。”
陸政熙單手撐著下巴,若有所思。想到高樂妍偶爾硬氣與掘強的一麵,他還是比較認同陳姐說法的。
兩人再聊了一會,看看時間差不多了,陸政熙招呼服務員買單。服務員過了一會就送來賬單,“謝謝惠顧!一共3328元。”
陳姐一口茶差點噴了出來。剛想說:你沒算錯吧?就看見另外一個部長樣子的帥哥雙手遞給陸政熙一個禮品袋,“謝謝陸總,鮑魚禮盒拿過來了。”
陸政熙接過袋子後,刷卡簽名。然後把袋子遞給陳姐。
陳姐擺擺手,不接,嫌棄地問:“賄賂?”
“這麼點東西算什麼賄賂啊?拿著吧。”
陳姐還是沒接,陸政熙堅持,“幫我拿回去送給姑丈。”
陸政熙跟陳姐算起來是有點親戚關係,陳姐是陸政熙父親一個遠房表妹。公司很多人不知道他們的關係,不過逢年過節的家族聚會,大家都會出席,私底下偶爾也有聯係。所以陳姐才對陸政熙的舉動特彆留意。工作關係的額外給予,能稱賄賂,親戚關係嘛,可以笑納了。
“這事我能跟你父母說嗎?”
“買個禮物給你還要跟我父母說?”
“傻,我是說你有心上人這事……”
“不用,有合適機會我會跟他們說的。”
“那,祝你好運了。還有替我家那位謝謝你的鮑魚。”
“謝謝,不客氣!”
為了防止自己太忙碌而忘記樂揚的事,高樂妍調了個鬨鐘,提示是“機場”。周二下午5點整鬨鐘就準時響了。工作時間內,她一般會把手機鈴聲調低或者乾脆改為振鈴,所以聽到手機“嗯嗯嗯”地振動著,她便馬上收拾東西準備走人。
陸政熙下午2點多的時候出去了,到現在還沒有回來。微信問他是否還有什麼工作要安排,得到一句回複“可以下班”。
高樂妍先打車去了利和酒店,然後從那邊坐機場快線去啟德,適逢下班時間 ,所以路上有點堵,車子走走停停,差不多快8點才到達機場。
車上打瞌睡,到了以後她打開手機才發現,樂揚半小時前發信息她說已經到了,讓她去拿登機牌安檢,再去VIP候機樓,秘書在門口等她。
兩年多沒見了,也完全沒有聯係,想起當初帶著小嘉離開家的時候,全部人都不理解她,全部人都覺得她是瘋了,隻有樂揚支持她,對她說:“要是累了,隨時可以回來,要是遇上困難,隨時可以找我。”雖然這幾年她遇上大大小小的困難,她都一個人咬牙扛下來了,但樂揚對他的理解和包容,每每想起來,她都倍感溫暖。
大概是因為兩人是同一個爹媽,同一天出生的關係吧?走到哪裡都是血濃於水。是的,他們是雙胞胎姐弟,她比樂揚早出生5分鐘,賺了一聲“姐”。
不知不覺就走到候機樓,一位通勤打扮的年輕女子走向她,禮貌得體地問:“高小姐你好!我是高總的秘書小李。”
“你好!”
“高總已經在候機樓等著,這邊請。”
“有勞了。”
秘書把她帶到高樂揚麵前就離開了。高樂揚把手上拿著的報紙慢慢地對折,放下,然後站起來看著她。
眼前的臉與自己有著六七分相似的輪廓,高挺的鼻梁,刀削般的側臉線條,劍眉星目。不同於一般北方男子的粗狂豪邁,樂揚從小體型勻稱,瘦削硬朗,不苟言笑。
“氣色還不錯。”高樂揚稍微挽起了嘴角。
“……你吃過飯了嗎?”
“你還沒有吃晚飯吧?我先幫你點個餐。”高樂揚答非所問,大概是非常了解自家姐姐話裡的潛台詞。
待高樂妍吃完飯,兩人才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高樂揚捧著純白金邊的帶柄瓷杯,悠閒地靠在沙發上抿著咖啡,高樂妍看向他:“你怎麼有我電話號碼?”
“沒有什麼是我不知道的……小嘉還好嗎?今年讀幾年級。”
“沒幾年級,幼兒園中班。你不是說沒什麼是你不知道的嗎?”
“嗬嗬,這跟這不一樣。”
“你秘書又換了?這是第幾個了?”
“我有分寸,這事不用你操心……打算什麼時候回北京?”
高樂妍抬頭看著白花花的水晶吊燈,良久,低下頭:“樂揚,北京的每一處地方每一口空氣,都讓我覺得窒息。”
“那這裡的每一個地方,每一口空氣,都讓你覺得快活和自由?”
“快活談不上,就感覺做人還有點盼頭吧。這裡的人都很純樸熱情,對我也很好。他們什麼都不知道……不會在我背後指指點點,更不會時刻提醒我,我曾經犯下多麼不可饒恕的錯……你知道,這樣的環境下,小嘉怎麼能平靜快樂地成長?張醫生經常聯係我,我也有定期做心理測試題。當初他支持我離開北京,也是考慮到我的病確實好了,也能照顧好小嘉的。我不會拿小嘉開玩笑的。所以你不用擔心。”
“誰敢在你背後指指點點,我讓他一輩子也說不了話。”
“你說話能彆這麼居高臨下、不知所謂嗎?我們還能不能好好聊天了?”
“其實如果你想自我放逐的話,孤身一人去療傷不是更好?為什麼要帶著小嘉?你不覺得他的存在,比任何人更能提醒你一些不愉快的過往嗎?”
高樂妍其實不大能理解,為什麼樂揚與父親一樣,把她犯下的大錯,輕描淡寫為“一些不愉快的過往”,難道就因為她姓高,所以她比一般人更有特權?無論她做錯什麼,都必須會被寬恕?
這可能是大家永遠不能互相認同的地方吧?再為此爭吵就沒有意義了。深吸了一口氣,高樂妍答:“讓小嘉健康快樂地成長,是我唯一能補償他的,你懂嗎?而我,也應該試著為自己做錯的事情付出代價。所以,直白一點說,無論承受什麼,都是我活該!”
“其實你並不需要這樣,爸爸他……”
“我們能不提他嗎?”高樂妍匆匆打斷他。
“那你要一輩子與他老死不相往來嗎?我知道在這件事上他的處理確實有失公允,讓你承受雙重壓力,可他是你爸爸啊,他不可能放任你不管的,他……”
“我們能不提他嗎?”高樂妍悶悶地重複。
“OK,我們不提他。”高樂揚妥協了,隨後又問她:“那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繼續過朝九晚五蠅營狗苟的生活?”
“我的生活怎麼蠅營狗苟了?我努力工作給小嘉最好的生活,憑我自己的能力。”高樂妍無意中加重了“憑我自己”這幾個字,也許隻是想在高樂揚麵前用一個婉轉的方式表達“離開高家,我一樣能活”。
“好吧,如果這是你想要的話。”說完打量了一下高樂妍沒有什麼表情的臉龐,若有所指地問:“在這邊有沒有遇上特彆的人和事?”
“什麼是特彆的人和事?”
這是朽木嗎?“當然是指你有沒有看上什麼人?男人,可以談戀愛結婚的那種。”高樂揚直截了當地挑明了。
“這是哪跟哪啊?我沒想那麼遠的事情。更何況……我這種人根本就不配被人喜歡……”最後半句,聲音低到幾乎聽不見。
高樂揚卻一字不漏地聽見了,他雙手抱胸,扯起嘴角,不屑地說:“哼!一般的人,還不夠資格當我的姐夫。”
“不說這些了。回去跟董事會秘書那邊說說,家族基金的定期分紅報告,不用發給我了。郵件也不需要。你幫我全部拿去捐給小嘉以前的孤兒院和市紅十字會……就像前兩年這樣處理就行。記住要匿名。”
“知道了!大慈善家。”姐喜歡怎麼樣就怎麼樣吧,既然捐錢做善事她會開心,那就讓她做好了。說完看了一眼手表,繼續問:“等下需要我安排車送你回去嗎?”
“不用,我坐機場快線就行。”
“好吧,等下秘書會幫你辦理退票,你東西給她就行。”
這幾年過慣精打細算的日子,實在有點無語樂揚幫她買個頭等艙的票就隻為了在候機樓聊個天用,等下又要去退票。不過算啦,他有的是人力財力,愛咋咋地。
兩人接著又聊了一會,小李便進來報告說,可以登機了。
高樂妍站起來,看著樂揚戴上酷酷的墨鏡,一同走向登機口。
“那我走了,有什麼事隨時聯係我。”
“我會的。”
分彆在即,兩人都帶著傷感,因為不知道下一次見麵會是什麼時候。即使他們會是一輩子的家人,但相隔太遠,心裡依然會不斷牽掛著對方。
高樂揚停住腳步,轉身,看著身後離他不到一米的高樂妍,慢慢張開雙手。
高樂妍上前一步,與他緊緊相擁,感受著抱著自己的結實有力的手臂,她靠在弟弟的懷裡不禁慨歎:曾幾何時,樂揚已經成長為如此偉岸的男子了,嗬!
“姐,你要好好保重!”高樂揚在姐姐耳邊溫柔地囑咐。
在落針可聞的VIP候機樓通往另一登機口的通道上,陸政熙提著行李,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緊緊擁抱著的兩人,唇線緊繃,臉上的神情晦暗不明。
上了飛機後,秘書幫忙調整著頭等艙的座椅靠背,高樂揚頭靠在椅背上,枕著雙手,對旁邊的秘書吩咐:“以後我姐每天的行蹤記錄,先交給我審閱,再送往高董辦公室,懂?”
“明白了,高總。”
姐姐不知道儘管自己身在遠離北京的A市,她每一天的行蹤,事無大小,都被寫成報告,發送到北京。爸爸原話是“找人看著她,做什麼都行,保證安全即可”,這應該是他老人家經過多方位的心裡建設後,做出的最大讓步了。在小嘉父母這件事上,姐是有錯,錯在她酒後駕車,但遠遠沒有她想的嚴重。
交通肇事責任劃分明顯是保護弱勢群體的,所以,就算是小嘉父母逆行於機動車道,交警部門出具的責任認定,隻會把所有責任全部算到司機身上。姐當時因為喝過酒,即使酒精濃度不高,但也非常可能由此被判刑事罪行或者留有案底,這是他們絕不能忍受的事情。因此,出事之時爸爸才會找一個檔案漂亮,有多年駕駛經驗且酒精測試濃度為O的人頂替姐姐成為肇事司機,讓姐姐在這件事上全身而退,但這也讓姐姐在得知所有真相後與父親吵到麵紅耳赤,痛心疾首,然後一氣之下離家出走。
是的,小嘉父母因為車禍喪生、小嘉一夜之間成為孤兒的確讓人悲痛難過,但姐姐在車禍後昏迷近一個月,醒後為了此事茶飯不思,夜夜噩夢,最後甚至產生自殘的做法而被診斷為中度抑鬱症。病情持續一年多,精神狀態極差,受儘折磨。這些又怎麼算?她從小多才多藝,聰穎非常,在出事之前還收到英國皇家音樂學院的錄取通知書,如果沒有發生這一切,姐姐會有一個絢爛多彩的未來,然而,是誰讓這一切都戛然而止?這僅僅是姐姐一個人的錯嗎?!不,他不認為。
人是自私的,他們高家人更是非常的護短,所以儘管姐姐有錯在先,儘管姐姐因為不諒解父親的做法而與父親鬨翻,他們依然會繼續庇護著她,等待著她走出陰影,回歸家庭。
第二天回到公司,朗行告知陸政熙出差了。大概3天左右。具體去哪裡沒說。她也沒有問,因為這是秘書室那邊安排的。她負責把自己手頭上的事情做好就行。
4點多的時候,有個外線電話接進來,陸政熙不在,她就接聽了。
電話裡對方介紹自己說姓李,是做房地產的,手上現有多張M市著名房地產開發公司,樂雅居公司開出的商承票,大約是一億三千萬。不知道貴公司能不能做,報價如何?高樂妍知道彙德豐一般隻做銀承票,不做商承票。但樂雅居這樣的大公司,她想,她應該請示一下領導。於是跟對方說,稍後回複他。
放下電話後,高樂妍就納悶了,現在報價都直接找老總報價的嗎?那老總豈不是忙得團團轉?於是她直接過去業務部找張浩然說這事。張浩然應下了,說讓他處理就行。
當天下班回到家沒多久,就接到陸政熙的電話。
“剛才吃飯的時候,有個姓李的先生找我談樂雅居的商承票。”
“啊?這個啊,因為不確定公司做不做商承票,而票麵金額又比較大,下午的時候我就跟浩然說了,浩然說他會跟進。現在是……”
“他找我聊了一個多小時,軟硬兼施,沒完沒了。”聽著頗有點質問的意思,高樂妍一時間詞窮了,拿不準陸政熙到底想說什麼。她是否需要先認個錯,爭取寬大處理?
“……對不起陸總,我不知道他會在這個時間打電話給你。是我沒考慮周到,以後我會負責跟進好,儘快給客人報價。”
“嗬嗬……”話筒裡傳來陸政熙大提琴般的低沉笑聲,尾調輕揚。
“陸總?”
“李先生是我多年的好友。”
高樂妍無話可說了,實際上她聽完後,的確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她覺得自己又被捉弄了,捉弄她就很好玩嗎?她心裡有點吃味。
“你吃飯了嗎?”話筒裡的人看她久久沒有說話,又問。
“沒,還在做。”她沒好氣地說。
“那行,你忙吧。我周五下午的飛機回來,你去啟德接我。”
“好的。祝您一路平安。”
掛線後,高樂妍才想起來,她又不是司機,陸政熙讓她怎麼接?應該是讓她安排司機接吧。明天回公司聯係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