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樂妍想，印象中好像很久沒有過這麼悠閒的時光了。工作日要上班，周六日幼兒園休息，要帶小嘉，工作小孩家務兼職，分身乏術，總覺得時間不夠用。今早到家，趙阿姨已經出門送小嘉上學了。所以，突然有了半天閒暇。

在床上躺了一個半小時，翻來覆去再也睡不著了，最後決定乾脆起來去商場逛逛。天氣一天比一天冷，小嘉個子長得快，去年的一些毛衣和大衣，今年都穿不下了，是時候添置一些了。

幫小孩準備了幾年的衣服，高樂妍慢慢就悟出一點心得。料子含棉量要高，彈性要好，要透氣，然後買的碼數要比正常推薦碼數大一碼，這樣孩子穿著才舒適，因為孩子是坐不住的，整天都蹦蹦跳跳。所以，她比較信賴一些老品牌。比如巴拉巴拉之類的。於是到了附近的大信新都會商場，她想也不想就直奔專櫃了。

憑著記憶，上了商場四樓，但轉了幾圈，都找不到巴拉巴拉的店，它明明就在玩具反鬥城旁邊的呀，但現在已經變成一家樂器行。雖然相隔很遠，但高樂妍還是透過玻璃櫥窗看清了裡麵琳琅滿目的樂器，有大提琴、吉他、鋼琴、大小號，也有她心心念念的小提琴。

最後一次拉小提琴應該是兩年半前了吧？是學院裡麵的表演？還是去考級？還是去星海音樂院義演？她似乎已經記不清了。她隻知道，在這人來人往，熱熱鬨鬨的商場，她看著那些被懸掛起來的，各種規格的小提琴，幾乎有了一種近鄉情怯的孤獨感。曾經，夢想就近在咫尺唾手可得，但最終還是與自己失之交臂，這是命嗎？

她看著自己有點發抖的雙手，想起琴弓在右手自由跳躍的肆意感；想起舞台下彼起此伏的熱烈掌聲；想起飛越千山萬水送到自己麵前的英國皇家音樂學院的錄取通知書；也想起了讓這一切戛然而止的曾經的自己。

她驀然轉身，倉惶離去。

在公司樓下吃了個簡餐，午休的時候高樂妍回到了辦公室。

前台與走廊都靜悄悄的，同事有些出去吃午飯，有些在午休，周圍昏暗一片。

她輕輕推開辦公室的門，側身走了進去，帶上。

辦公室沒開燈但開著空調，拉上的百葉窗稍微透出點點光亮，讓裡麵不至於行走困難。估計陸政熙是出去了吧？但又忘記關空調了。這位陸總有點怕熱，最近白天的室外溫度不到20度，但他隻穿件單襯衫，還得經常把溫度調到16度。她來了以後也不好意思提意見，所以就把冬裝的工作服厚外套早早帶回來備用。

回座位的時候經過沙發一端，看到上麵躺著一個人，高樂妍嚇得捂住嘴巴。細看之下發現，原來是陸政熙。借著外麵的光，高樂妍看到他正睡得深沉，呼吸綿長。是因為昨晚照顧她而今天又早早回公司，太累了嗎？

他醒著時身形挺拔，總是一絲不苟。但睡著時很放鬆，仰躺著右手稍微抬起置於頭頂，手指自然彎曲。右臉緊貼在右肩上麵，長直的睫毛柔順地垂下來，遮住原本清明深邃的眼睛。她從沒看過男生的睡相，無從對比，但這樣的情景，卻讓人覺得寧靜祥和。

高樂妍愣了一會，錯開視線，黑暗中又看到空調開著時亮起的指示燈，她走到座位邊拿起自己的外套輕輕搭在陸政熙身上。轉身離去。

所以，她沒有看到，身後的人在她轉身時，便睜開眼睛，清亮的黑眸一眨不眨。

午休後陸政熙去了資料室找報告書，高樂妍開始著手整理財務部交過來的業務部的報銷憑證。為了方便領導的審批和會計做賬，公司一般都是3天左右統計一次，然後各方簽字、領款。

花架上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盆蒼翠欲滴的墨蘭，高樂妍愛不釋手。想到它嬌貴的養護條件—“春不出，夏不日，秋不乾，冬不濕”，默默把它從暴曬中移到了陰涼處。

對完大半的單據，差不多下班時，景悅又風風火火跑進來了，不過這次沒有帶任何快遞，就拿著一疊表格。臉色跟鍋底一樣。

景悅氣衝衝地拉了張凳子，坐到高樂妍麵前。不說話。

高樂妍抬頭，用眼神詢問：大小姐受委屈了？

這一問不得了，像是隨手啟動了一台馬力無邊的噴火機器。

“樂妍我跟你說啊，你說我最近是不是水逆，她看我哪哪不順眼，我做什麼哪哪都錯！”

“根本都不是些原則性的問題，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犯得著這麼較真，這麼吹毛求疵嗎？”

“如果人人都像她那樣，我們不得時刻如履簿冰！？”

高樂妍看她越說越控製不住肚子裡憋著的火，她站起來踱至門邊。

“你要去哪？我還沒說完呢！”火都不能發泄完整，這世道還讓不讓人活了？

“我要先關門，做好隔音，讓你放心地說。”

被她這樣一打岔，景悅繃不住差點笑了出來，隨後聲音都低了幾度，訕訕地說：“你知道我在說誰嗎？”

“知道。”

“Excle表做好後怎麼保存，打開的時候就是什麼樣子。頁麵設置哪些，每個人喜好都不一樣，自己動手調整一下不就好了？為什麼必須要按她的要求縮放到86%來顯示？我就不喜歡縮放，我就喜歡100%顯示的。”

“嗯。”

“之前要求我遇上銀承特殊編號的，要在郵件裡標注一下，讓大家都好留意。今天我標注上去了，又嫌我多事。跟我說，這些她都知道了，不用羅裡羅嗦。天啊，那我是標注還是不標注？！”

“嗯。”

“你看一下這疊報告，插入的表格用四號字體與五號字體，出來的效果肉眼根本看不出區彆，為什麼又要重新弄？這要浪費多少紙？”

“嗯。”

如此這般，類似的問題，景悅足足吐槽了半個小時還停不下來。高樂妍一邊做著手頭上的事，一邊間或回應一兩句，但景悅依然發泄得心滿意足。末了還問她：“今天118廣場超級牛試業，自助餐全天都是399/人，晚上要不要去？我請客！”

高樂妍笑著問她：“請問這位姑娘，你是怎麼從怒火中燒轉向自助餐的？你這樣的吐槽，讓我覺得不夠尊重吐槽這兩個字哦。”聽到她話題轉換，高樂妍知道她已經發泄得差不多了。

景悅被噎得說不出話，翻了一下白眼，恁她：“不跟你說了。”施施然轉身離去。

“回來。”

“又怎麼了？”沒好氣地問。

“今天我要加班，你約朋友一起去吧。她做事較真可能是因為經曆多了，覺得有些細節必須得狠抓。因為我們做的票，是絲毫都不能出差錯的……今晚吃得開心點，明天給你買一德路的雞蛋仔。”

“樂妍，我最愛你了。”剛才還了無生趣的樣子，聽到雞蛋仔便滿血複活了，給了一個飛吻還溫柔地帶上門。

以前就聽景悅說過，沒什麼是一個雞蛋仔解決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兩個。原來是真的。高樂妍想著她剛才發飆的樣子，無聲地笑了。

其實能這樣無憂無慮地發飆、吐槽，對於當事人來說，也是一件好事。畢竟很多時候，個人的負麵情緒都不適合外露。上司會覺得你情商低，同事會覺得你大驚小怪，小題大作。家人有時候也不諒解，因為他們不了解事情的來龍去脈。景悅不是胡攪蠻纏的人，相反的，她敢做敢言，對事不對人。有情緒時，先讓她自個調整一下，她很快就會想明白了。高樂妍最後說的話，她也應該聽進去了。

景悅離開不久，陸政熙就拿著幾份文件進來了。

他環視了一下四周：“景悅那Y頭這麼快就走了？”

高樂妍馬上站起來，有點局促不安，一時間有種上班開小差被老板逮住的尷尬感。

“對……對不起陸總，我們不應該在上班時間聊天。”

“嗯。”

陸政熙一邊走向座位，一邊把手扣進領結裡麵，稍微鬆了鬆領帶。然後轉動了一下頭部和脖子，神情輕鬆愉悅，沒有一點不耐煩。他看向高樂妍：“過來坐。”

高樂妍拿不準他此刻的神情代表什麼意思，做好了被批評的心理準備走向他。

“她做事較真可能是因為經曆多了，覺得有些細節必須得狠抓。因為我們做的票，是絲毫都不能出差錯的。我很高興你這樣對景悅說，小家夥欠缺一點曆練。謝謝你的提點。”陸政熙笑。

“呃……”

“景董讓我好好教導她，所以我不介意你代勞。懂？”

“哦。”高樂妍想了一下，才明白他說的“景董”指的是誰，是公司的大股東，景悅的父親。

“你跟我說話的時候，為什麼不能像對景悅說話那般伶牙俐齒，而每每都這麼客氣和……小心翼翼？”

“因為……因為您是我的老板，我尊重您是應該的啊。”

“嗬嗬，高樂妍，有沒有人說你講話很逗？”陸政熙閒適地坐在椅子上，頭微抬起，右手托著下巴，好整以暇地看著高樂妍。

高樂妍很少聽彆人這麼連名帶姓地叫自己，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不過她從陸政熙叫她名字的語氣裡聽出了親近與隨性，知道陸政熙並沒有生氣，遂放下心來。

“小孩子都是這樣的，你要先接納他們的情緒，然後他們就會覺得被尊重。其實他們在發泄的時候，已經知道該怎麼做了。我們稍微引導一下就可以，基本不用給出建議。我剛才這樣對景悅說，是因為覺得，她能接受我的說法。”

“景悅是小孩子？”陸政熙挑眉。

“小……時候我們都有過這樣的經曆。”高樂妍非常慶幸自己及時住了嘴，因為她剛才差點脫口而出“小嘉也是這樣小孩心性的。”

“你以後肯定會是一位好媽媽。”陸政熙由衷地稱讚道。

“啊……但願吧……呃，那個，請問要幫您訂餐嗎？”

“嗯，今晚要加班，你幫我叫食宴送餐過來吧。”

“好的，那我現在去訂餐。您有什麼事就叫我吧。”

“我要去市場部轉轉，沒什麼事的話訂完餐你就可以下班了。

“好的，我自己已經叫了外賣，下午有些報銷的單據還沒弄完，要晚點才能回去。”

“那你剛才可以跟我一起訂餐啊！食宴的東西還不錯。”

“謝謝陸總，我自己點就可以了。”

“行吧。”陸政熙擺擺手，出門去了。

公司高層都有比較高的餐標補貼，但普通員工是沒有的。她知道陸政熙是一番好意，並且從來大方的他，根本就不介意這麼點小錢，但她不願意蹭這種飯。所以，就算她本來就打算加班，她也故意自己先下單。

訂完餐，高樂妍又開始埋頭處理那些報銷單。對日期，對用途，扣減借支款，錄入公司台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