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政熙在收到高樂妍的電子文件十五分鐘後,把批注過的文件發回給她傳真。並在微信上叮囑她,再仔細核對一下數據,遣詞造句上麵也再幫他斟酌一下。高樂妍看著一大片加粗了並且用不同顏色標注過的內容,想著陸政熙應該是在車上用手提電腦修改的,不得不再次從心底慨歎,合作方能做到這種貼心程度,他們的陸總果然是神。
五點的時候,接到陸政熙的電話,說白朗行還在郊區一家公司處理一些報價細節,來不及回來陪他出席今晚與飛揚電子吳經理一行的飯局,讓高樂妍代替。20分鐘後車子就到公司樓下。
高樂妍擔憂地應下了,去洗手間用水洗了一把臉。冰冷的水灑在泛著紅暈的臉上,不禁讓她打了一個冷顫。其實她現在的狀態非常不好,經過一天疲憊的工作,眼底下的烏青更甚早上。她用紙巾擦乾臉上的水,伸手摸了一下額頭,有點燙。她看著鏡子中幾乎站立不穩的自己,想:吃點藥,再撐一會就去看醫生了,堅持一下。
回到座位上準備收拾一下東西,景悅便興衝衝跑進來了。手上捧著個大袋子。
“樂妍樂妍,你看……MiuMiu新款,怎麼樣怎麼樣?好看不?我等了它們好久了,每天都在刷物流,老是顯示正在清關中……”
高樂妍拿起一件純白色的T恤端詳了一下,笑著說:“這件不錯,印花很配你……”
“你再看看其他的嘛。快看,鬆糕鞋,墨鏡,滿三件9折,折後還不到1萬,超級劃算有木有?!過了這個村沒有那個店。”活像賣廣告的。
景悅是網購超級達人,也是MiuMiu的頭號粉絲,剛進公司時,無意中發現高樂妍背了個MiuMiu的小包,雖然包包看著有點舊了,不過還是很好看,馬上就把高樂妍引為知己,拉著她不停說MiuMiu怎麼樣怎麼樣。嚇得高樂妍以後再也不敢背去上班了。她以為,這麼舊的包包,不會有人留意的。雖然事後她特意解釋了幾次,小包是彆人送的,她對這些沒什麼研究,更不怎麼講究。景悅還是一副“你懂我懂”的表情,唉!
“你說話小聲點,不要那麼高調。”
“嘿嘿,我知道我知道,公司嘛。我這不進辦公室找你來著。她們問我我都說是100塊3件的路邊貨啊。”
“這是陸總的辦公室。而且,總有人會認出啊。”
“我這不看著他下班了才進來的嘛。認出我就說高仿的唄!”
“……”怪不得時間點掐得這麼準,高樂妍徹底無語了!
“給點意見嘛,好不好看?”景悅戴上墨鏡,叉腰擺著POSE,炫得不行。
“鬆糕鞋你穿的話顏色老氣了點,墨鏡還不錯,你戴著不大不小,剛剛好。”
景悅點頭如蒜,仿佛深有同感:“我也這麼覺得。那鞋子給我媽好了……啊,樂妍你臉色很差,你生病了嗎?我陪你去看醫生啊?”
“不用了,一點小感冒,已經吃過藥了……我要跟陸總出去一下。先走了。你等下記得關門。”
“曉得啦!玩得開心點,彆那麼早回家!”
“……公事!”高樂妍白眼都懶得翻了。
公司附近不能停車,所以高樂妍提早下來站在路邊等著。綠化帶旁邊剛好有個斑馬線,對麵新開了一家蛋糕店。之前聽辦公室的人提起,說賣相什麼的還不錯。想起陸政熙中午沒吃多少飯,等下可能又要應酬了,她踱步過去買了一盒蛋糕。
對這位陸總,她總懷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愧疚感覺。不管他是否真的出於認同她的能力而調動她當助理,她都不應該騙他說家裡有年邁的母親要照顧,其實她隻有小嘉。但她不知道怎麼對彆人解釋小嘉的存在,也不願意自己的私事成為彆人茶餘飯後的談資。未婚,卻有一個4、5歲的兒子,這在彆人看來並不尋常。她一點都不希望小嘉因為她而被旁人指指點點,她想儘己所能好好保護他,給他快樂的童年。
也許不隻對他,對陳姐,對景悅,甚至其他同事以及認識的朋友,她一直都有愧疚的感覺。她也不敢想象,“東窗事發”後會有怎樣的後果,但最糟的,也不過被辭退,然後離開那群認識的人,重新換個地方工作、生活。她一直就不是好人,做的錯事多了去了,真不差這一件。有時候她覺得自己就像背著一個硬殼的烏龜,外麵堅硬無比,內裡軟弱無能,但她需要一個這樣堅硬的殼,陪伴著自己一步一步向前爬,因為小嘉需要她。
她特彆喜歡景悅單純開朗的個性,想說就說,想做就做,坦坦蕩蕩的,不用刻意遮遮掩掩什麼,更不用擔心會不會被彆人看出什麼。人如果不能做到光明磊落,至少能儘量討個心安吧?
所以,虧欠了的,隻能用另外的、她有能力做到的方式儘力彌補一下。
車子到了,老李開車,她坐上副座,綁好安全帶。
後座的陸政熙正靠著靠背,頭微微抬起,閉著眼睛。額前少有地垂下一撮碎發,讓此時的他看上去有點孩子氣。
高樂妍拿不準他到底有沒有睡著,如果睡著了,她不想打擾他,如果隻是在閉目養神,她想招呼他吃點蛋糕。
思索了一會,她壓低聲音問老李:“李師傅,陸總睡著了嗎?”
老李目不斜視,淡定地打著方向盤,剛想回答她,陸政熙清亮的聲音便傳過來,不含一絲混沌,“有事?”
聞言,高樂妍不得不看向他,有點不好意思地開口:“那個……辦公室有下午茶,他們讓我幫您帶了點蛋糕,您看要不要吃點?”
陸政熙伸手接過盒子 ,笑:“謝謝。”
“不客氣。”
陸政熙隨手拿起一塊,合上盒子,遞給高樂妍,說;“麻煩幫我打包一下。”
隨後又對司機說:“李師傅,蛋糕等下拿回去給孩子吃。”
老李連忙道謝。雖然自己買的蛋糕一轉眼就被送出去,不過高樂妍還是很開心,因為她的心意到了。因為她覺得李師傅的孩子也會很開心。
飯局設在市中心的一家叫利和的五星級大酒店。裝修豪華大氣,設施齊全,集宴會、會議、客房、KTV、健身等服務於一體。聽說酒店的安保防禦和隱私保護係統也非常先進,門口的保安都是本科以上學曆,並且經過特種訓練的,專業素養極高。所以,一般的達官顯貴與商界名流,都比較喜歡來這裡。飛揚是合同的甲方,而甲方向來都是老大,想去哪就去哪的,所以彙德豐作為乙方,自然樂意奉陪。
一行人推杯換盞,觥光交錯,歡聲笑語中合同也很快就基本敲定了。看來,國人是深得酒桌文化精髓指引的,談生意還得在你來我往的勸酒與喝酒中進行。高樂妍忍住頭痛欲裂在一旁招呼妥當,絲毫不敢怠慢。
酒過三巡後,喝得醺醺然的飛揚市場部鄭經理,從座位上拿起酒杯走向陸政熙,大著舌頭有點口齒不清地說:“陸總,我要敬你一杯……承蒙彙德豐一直以來的支持,不甚感激。這杯……我們乾了!我先飲為敬……”說著舉起酒杯,一口氣喝光杯子裡的洋酒。喝完把杯子反向掂了兩下,向陸政熙發出邀請的眼神。派頭非常豪邁。
給臉就必須得要,陸政熙笑著站起來,拿起酒杯在虛空中對著在場的另外4人,微微彎了彎腰,溫和地說:“鄭經抬舉了,我代表彙德豐同仁預祝兩家公司在以後的日子裡更加合作無間,互惠互利,生意興隆。”
一頓飯下來,乙方五人,輪流敬陸政熙酒,儘管他素來海量,意識尚清醒,但此時此刻不得不說,他的“容量”也差不多到頂了。坐在他旁邊的高樂妍,看著他喝下一杯又一杯的酒,麵不改色,談笑風生,從最初的敬佩,慢慢變成了擔憂。萬一等下他倒下了,她怕自己也跟他一起倒下啊。因為即使陸政熙“豁免”她可以不喝酒,但她是明顯感到此時的自己是口乾舌燥,渾身發燙,而喉嚨裡好像有一把火在燃燒,嗶嗶啵啵,越燒越旺。
這頭陸政熙喝下整杯烈酒,那頭飛揚企劃部的廖總就向前走了幾步,搭著陸政熙的肩膀,搖搖晃晃地對陸政熙說:“陸總,都喝得差不多了吧,你看,我們是不是上16樓轉轉?嗬嗬……”說完,狹長的眼睛轉向在場的另外4位男士,嘴角露出不言而喻的笑。
其他人馬上起哄:“對對對!”
“馬上叫服務員過來安排!”
陸政熙瞬間秒懂,頓了一下,扯出笑容:“當然!”然後他把頭轉向高樂妍那邊:“小高,你可以先回去了。打電話李師傅來接。我這邊還要忙。”
16樓是什麼地方?夜總會唄。
陸政熙剛說完,其他人便一哄而上,打開門,簇擁著他往電梯方向走,一副迫不及待的樣子。
高樂妍渾渾噩噩地進了電梯,渾渾噩噩地走出電梯,經過一樓大堂的時候,感覺意識慢慢變得模糊,然後眼前白光一閃,身體一晃,就徹底失去意識了。
前台的工作人員看見有人突然暈倒,尖叫著向前:“小姐……小姐您沒事吧?保安……幫忙叫下保安!”
“你們讓開一點,彆圍著她。讓她能呼吸空氣……對,衣領鬆開一點……”
“怎麼隻有一個人?額頭好燙,快叫救護車!!”
其他人見狀,紛紛趕去幫忙,值班經理馬上掏出電話撥打120。
不到15分鐘,救護車呼嘯而至,又呼嘯而去。
9點50分的時候,陸政熙正揉著太陽穴,喝著旁邊莉莉小姐姐遞過來的檸檬水,在夜總會裡應酬著飛揚的一行人。之前喜形於色的廖總,早已摟著一位佳人借口頭有點疼,上20樓的行政套房“歇息”去了。鄭經理看人少不夠熱鬨,致電了助理,請來了兄弟公司的“王總”“李總”“麥總”幾人。此時大家唱歌的唱歌,“談心”的“談心”,劃拳的劃拳,看表演的看表演,玩得正高興。
喝完水後,陸政熙依舊雙手捧著玻璃杯,坐直著身體,看著四周,獨獨不怎麼在意旁邊坐著的美女。莉莉小姐姐坐不下去了,鑲著精致碎鑽指甲套的纖纖玉手,慢慢攀上了陸政熙的手臂,溫柔似水,吐氣如蘭地挨近陸政熙的耳朵:“陸總,來這裡玩,怎麼隻喝飲料呢,不配你身份呀。”
“那喝什麼才配我身份?”陸政熙笑,然後不著痕跡地避開她的手。
“嗬嗬,當然是美酒啊!陸總喜歡什麼樣的口味?我向您推薦幾款?”莉莉小姐不甚在意地繼續欺身靠近,來這裡的客人,君子款的和流氓款的,她見得多了。衣冠楚楚、彬彬有禮的並不一定就是真君子,更何況,能來這裡的,不就是尋開心嗎?人一開心了,道德節操什麼的都可以不要了。以她多年的豐富的工作經驗,這時候應該就是嬌滴滴地步步緊逼。
“嗯,你去問問那邊戴眼鏡的鄭總,他要什麼酒你幫忙上什麼酒,賬單給我簽。”他指了指不遠處坐在沙發右手邊與一眾“公主”劃拳的男士。
莉莉小姐一聽,感覺眼前“刷”地一亮,腦裡描繪著美酒下單後將有的回扣,喜不勝收。她笑容可掬地整理著漂亮的裙擺,款款站起來想走向鄭經理。忽然,她像想到什麼,回頭對著陸政熙嫵媚一笑,然後對著他的臉直接親下去。
察覺到視線一暗,陸政熙眼捷手快伸手一擋,莉莉小姐結實地親在了水杯上麵,氣氛有剎那的冷場。看著陸政熙俊美但隱約泛著一絲怒氣的側臉,久經戰場的莉莉小姐覺得自己應該適合而止了。於是她笑嘻嘻地對陸政熙說:“陸總真愛開玩笑!那我先失陪一下,等下過來找您。”
陸政熙對她做了一個“請便”的手勢,就毫不留戀地轉過頭去與身邊的人交談。
對於女性,他總是不吝於給予足夠的尊重與善意,不管對方是什麼人,什麼職業。那是與生俱來的修養。但並不等於,他會任對方予取予求,毫無底線地以應酬之名與對方糾纏不清。今天他不得不坐在這裡,但他一點都不想坐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