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樂妍差不多10點才回到家，推開門便看見鄰居趙奶奶在客廳的躺椅上看報紙。她放下鑰匙和背包，換好拖鞋走過去。

“啪”地一聲，高樂妍把躺椅旁邊的落地燈打開，柔和的燈光瞬間包裹著兩人，在木地板上流淌出長長的剪影。“趙阿姨怎麼又不多開一盞燈呢？”

“樂妍回來啦！我做了燉蛋，去給你拿一份。小嘉已經睡下了，今個兒在幼兒園玩累了，吃完晚飯不久就哈欠連連，我還沒幫他洗完澡，他就睡著了。”趙奶奶邊說邊把報紙折好，放在木桌子上。近70歲的高齡了，雖然滿臉風霜，但走路生風，精神矍鑠，果真老當益壯哩。

趁著趙奶奶去廚房，高樂妍去臥室拿出準備好的一疊錢，用信封裝好。

“趙阿姨，這是小嘉這個月的托管費，您收下吧。燉蛋好香，您不吃一點嗎？”高樂妍在餐桌旁靠著趙奶奶坐下。

“我已經吃過了，你慢慢吃吧。樂妍啊，阿姨不差這點錢，你自己收著吧。家裡茶米油鹽，哪哪都要花錢。你一個人帶著孩子，千萬不要太委屈自己了。帶著小嘉我很開心，權當找個伴的。”

“趙阿姨又來了！我可要生氣了！我找其他人照顧小嘉，也一樣要花錢啊。養家本來就是我應該做的，何來委屈一說呢？你已經幫了我很大的忙了。”她放下勺子，把信封塞到趙奶奶的手裡，一直不放開。

“您是我和小嘉來這裡後遇到的，最好的人。有您照看著小嘉，我才能放心地工作，撐起這個家。如果您老是這樣的話，從明天起，我把小嘉送到賽恩師（當地一家兒童托管中心）去。”

“我聽樓上老宋說，小嘉讀的國際幼兒園，每學期要差不多2萬的學費，你一個人，做幾份工作，沒日沒夜地忙......阿姨並不是要乾涉你什麼，隻是......隻是阿姨看著你心疼啊！”

看著碗裡還冒著熱氣的燉蛋，入口的香甜滑膩慢慢泛出了一絲苦澀，就連甘醇的空氣，都仿佛一下子蒸發掉所有的氧氣，隻餘二氧化碳，把人困在中央，無比□□。

高樂妍努力吞咽了一下，微微抬眸看向趙奶奶：“阿姨我很好，您不用擔心。小嘉......我對小嘉有很多很多的歉疚，多到無以複加，多到我不知道怎麼向您解釋，......以後有機會，我再跟您細說吧。日子總要過下去的，我會和小嘉開開心心地生活下去的。您放心吧！”

趙奶奶想的是當初高樂妍跟她提起的一些往事，三言兩語，而高樂妍想的是，那些終日纏繞在腦海中的深重過往，刻骨銘心，這注定她們的溝通基礎是無法對等的。

“小嘉的爸爸呢？”

“......已經去世了。”

“那你們的家人呢？”

“......鬨翻後，我就搬出來了。”

“那你以後有什麼打算嗎？”

“在這邊租房，生活，工作，把小嘉撫養長大。”

趙奶奶布滿老繭的手，緊緊推讓著信封，說什麼也不肯收下。高樂妍沒轍了，打起精神哄她：“您看，我最近調了部門，工資會漲哦。除了基本工資，還有績效提成呢。小嘉學校也說最近會有什麼項目的政府補貼呢。您年紀大了，要多留點錢備用。我還年輕啊，花完了還能賺，而且會越賺越多的。”

“......傻Y頭，就隻會說些讓老太婆開心的事。”

送走趙奶奶後，高樂妍去房間幫小嘉掖了掖被子，摸了摸他脖子後麵和背部。發現挺乾爽的，於是放下心來關燈離開。不知道為什麼小孩子剛睡著後，汗會特彆大，剛開始小嘉經常感冒發燒，去看醫生，醫生說著涼了。她百思不得其解，因為平時非常注重孩子的保暖，冷會添衣，熱會脫衣。後來偶然發現，睡著後，脖子和背部汗涔涔，濕噠噠地粘著衣服，如果再踢被子，百分百會著涼的。她想著苦笑一下，那是久病成醫麼？

回到自己房間後收拾東西刷牙洗澡，已經12點過了。

掙紮著打開電腦，回了學長一封郵件，報告了一下手上翻譯的進度。然後拿出筆記本，想把明天晚上芷瑜的學習內容準備一下，忽然看見右下角□□欄跳個不停，明晃晃的小黃人圖像“突突突”。她頓了一下，點開。

“樂妍，最近好嗎？定期的心裡測試題已發到你郵箱，請查收哦！”

也許這世上會有很多人用相同的□□頭像，但在這人人微信，時刻微信的年代，還繼續樂此不彼地使用□□的人，高樂妍隻認識這麼一個。問其原因，答曰：“我覺得□□打開時變身的企鵝比微信打開時的畫麵酷多了，讓我想起了美少女戰士”。

高樂妍刷刷刷地把心裡測試題做完，點擊發送。末了還在信的結尾加上一句：“PS.張醫生你下次彆三更半夜發□□行嗎？這對PTSD康複患者的健康大大不利！還有，題目為什麼從30題變成50題？！#流汗（表情）#鬼臉（表情）#”。

發完後想象一下張醫生會有的反應，高樂妍忍不住笑了。笑著笑著，眉頭卻不由自主擰了起來。

周六送小嘉去參加畫畫和空手道興趣班，晚上去幫芷瑜補習。周日在家陪小嘉做蛋糕、玩樂高，然後打掃了一下衛生。時間不知不覺就過去了。

傍晚的時候小嘉從臥室客廳看到樓下街心公園有幾個小朋友在騎單車，又囔囔著自己也要騎。於是又從雜物房裡翻出很久沒用的兒童單車，擦拭乾淨，在樓下玩了幾圈。小家夥又跑又跳，又要跟人互換單車，玩得不亦樂乎，滿頭大汗。高樂妍在他背後墊了條小毛巾，幫他擦了擦汗濕的頭發，小屁孩又屁顛屁顛笑著跑開了。看護的幾個家長就坐在公園花叢旁邊的休閒椅上，偶爾閒聊一下。

已經過了11月了，昨晚下的一場雨，讓氣溫降了不少。高樂妍緊了緊身上的外套，看向遠方。

天色有點昏暗，路上行人匆匆，喧鬨聲由遠及近，由近至遠。薄霧環繞著高樓和大路兩邊的桂花樹，慢慢點亮的萬家燈火，雖明明滅滅，但讓人倍感溫馨。每一個冬天都會過去，正如每一個春天都會來臨。如果有幸活著，如果有幸還能思考著明天與將來，那麼，是不是應該與糟糕的過去和記憶做個和解？

可是，她這種人，配嗎？不，不配的。她這種人，根本不配擁有幸福和快樂，隻能一輩子沉淪。

調至業務部已經一個多月了，高樂妍也慢慢適應了陸政熙為人處事的方式，就目前來說，兩人的相處還是很愉快的。高樂妍不是八卦碎嘴的人，最常見的狀態是埋頭苦乾，多做事少說話是她的座右銘。所以陸政熙對其很滿意。另外陸政熙也不是太挑剔的人，相反的，他對人對事比較包容，還會主動教授高樂妍關於彙票方麵的知識。所以，高樂妍之前擔心的，下個月收拾東西走人的情況，完全沒有發生。

周一早上一慣都是匆匆忙忙的，送了小嘉進校園，高樂妍上了開往公司的公交。車上都是踩著點上班的人，摩肩接踵，熙熙攘攘。高樂妍一直被擠著往車裡走，幸虧車子在淩煙湖站下去了大半的人，她找到一個靠窗的座位坐下。早上起來的時候就發現頭痛喉嚨痛，應該感冒了。想著公司樓下就有藥店，到時候再買點藥吃。誰知公交車搖搖晃晃一路，她現在胸悶得差不多要吐出來了。

到站後掙紮著下車，去藥店買了藥，就著店裡提供的熱水，吃了兩顆感冒藥。坐了一會，感覺好些了。高樂妍揣著剩下的藥和衝劑，戴上口罩就擠上了大廈的電梯。

大廈一共28層，在23層那裡設了一個開闊的而且充滿著現代氣息的多功能展廳，是特地為樓上那幾家建築設計公司準備的。所以，在展廳通往上一樓層，多了3條長長的步行扶梯，兩條單向上，一條單向下。客人既可以透過大廈外層的玻璃，俯視市中心的繁華景象，又可就著扶梯仰視大廈裡麵富麗堂皇的裝修和看看設計獨特、內容豐富的展廳。

高樂妍的公司在26層，她平時習慣按23層，然後走過扶梯再上去。但今天她實在有心無力了，隻想一口氣就直達26層。誰知，電梯一停在23層時，雙腳就比大腦更快反應，出來了。她苦笑了一下，心裡默默想著，習慣真可怕啊！

拖著沉重的步伐，她走向扶梯。

梯子徐徐向上滑動，旁邊同向扶梯裡一抹淡雅的淺紫色，吸引了高樂妍的視線。嗬，是一盆上好的墨蘭。它無花時葉子青蔥飄逸，有花時風格獨特，雅致幽香。此時，正被一名打扮時尚，講著電話的女士捧在懷裡。

“......嗯，我就放你公司前台了啊......沒有，我自己一個人上來的，他去給我買蛋糕了......”

那位女士正是陸政熙的母親謝婷。早上起床突然要吃天娜米雪的蛋糕，陸父說安排司機去買，但想著蛋糕店就在兒子公司附近，於是興衝衝地捧著昨晚剛到的墨蘭，親自跑來了。還電話都不提前打一個，美其名曰驚喜。

兩人一前一後，隔著大概5米，眼看著梯子馬上就到頭了，那位女士還在專心致誌講電話，高樂妍喊了一聲“小心”，對方沒聽見。

高樂妍急了，三步並作兩步跑出自己的梯子，候在旁邊的梯口等著。在謝婷快要連人帶花滑出梯子摔倒的時候，一手扶著她的腰，一手扶著她的花盆。

謝婷大吃一驚，嚇得手機都快握不住了，條件反射雙手抱著花盆站穩。回過頭來看向一旁的年輕女孩，連忙說：“謝謝！謝謝！”

高樂妍戴著口罩，喉嚨又痛，剛才用力過猛了，頭暈得回話都有點使不上勁。她鬆開謝婷，點點頭輕聲說：“沒事沒事！阿姨小心點！”然後匆忙走開了。謝婷看著那抹纖細的背影，好一陣子才回過神來，她端詳了一下蘭花，心想：還好還好，幸虧沒摔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