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午稍後一點的時間,本就是六七月的氣候,陽光還很是明媚。
隱約有鳥叫聲從體育館外麵傳來,與之相反,體育館內,沒有人練球的休息時間,倒是很安靜。
陽光透過窗戶的縫隙,把點點的微塵都照亮了起來。
陽光愈是強烈,分裂的陰影就有多暗沉。
躲在陰影裡貪涼的二人此時在牆角坐著。
與陰涼的牆角不同,體育館中央被窗外陽光照射的木地板被照成了黃橙色。
白川七奈盯著那塊被照亮的地板,等著影山飛雄的回答。
“喜歡!”影山毫不猶豫的回答。
“……唔姆,是嗎。”
“我還以為,剛剛的話會是更加討厭排球的人問的呢。”
白川七奈這樣說了,語氣卻很放鬆。
影山完全愣住了,他?討厭……排球?
“……怎麼可能!”開什麼玩笑。
幾乎是應激式的,影山脫口而出了。
“唔,我倒沒什麼冒犯的意思。”白川七奈看了眼表情都開始有點僵硬的影山,他好像很在意這件事。
“雖然我是不知道你喜歡排球的什麼啦。”儘管排球帶給人的快感也就那幾樣。
“但意見不合就吵架唄。”這是很正常的事情。
想了想,白川還是覺得自己解釋點會比較好。
“先不說打下去就能獲勝的球存不存在”球場上可不存在穩妥的勝利。
“——團隊合作就是很煩人的東西哦?”
“被迫依賴他人,技術得到限製,覺得隊友弱爆了……”
影山本來僵硬住的麵部表情懵了,他眨巴眨巴眼,沒一個好詞啊白川前輩。
“但是我跟你講哦。”
白川七奈突然扭過頭來,莓紅色的眼睛盯著影山,閃爍著興奮的微光。
“可能是在過去,又或者會發生在未來,某個時刻,某片賽場上,讓你十分十分振奮的一球,十分十分想打敗的球技,都是彆人吵架吵出來的哦!”
“此刻正在發殺人發球的選手,昨天還可能和人吵得不可分交,不覺得很有意思嗎?”說到這,白川有點想笑。
他又指了指影山手裡的排球,“這顆球之所以如今讓這麼多人牽腸掛肚,就是因為它在球場上連接了12個人。”
“就連我也想不到,隻憑自己的話,該如何練出和‘吵架後’匹敵的球技。”
“連吵架都逃避的話,影山卻覺得自己是喜歡排球的嗎?”
“影山是個矛盾的人呢……”
白川七奈這樣感慨道。
說到最後,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影山飛雄覺得對方話語那總是顯得很慢的尾音消失了,怎麼說呢,很突兀。
隨著這突兀感一同到來的,還有對方突然又扭過來,直視著自己的莓紅色雙眼。
完……完全睜開了。
雖然眼尾圓潤,但眼角上挑著的漂亮桃花眼直視著他,莓紅色的瞳色,很少見的顏色,以至於在此時,給影山一種非人的獸感。
感覺被直直盯上了什麼……
影山飛雄不知怎的,被看的一時身體僵硬,有些動彈不得,明明身處安全的城市室內,但剛剛,他卻仿佛置身陌生的荒原,被肆意生長的青草包裹。
影山飛雄的瞳孔微張,一股戰栗感順著皮膚爬了上來,讓他的頭發都有些跳起。
“這世界上可沒有完美且順從興趣者的愛好。”哪怕是天才也一樣。
隻是盯了一瞬,白川七奈的眼睛又半闔上了,同時,他的手從盤著的腿上抬起,沒有任何征兆的,握成了拳頭的同時,食指的關節微微凸起,輕輕抵在了黑發少年胸口的位置。
精準地敲向了被胸腔包裹著的心臟。
影山飛雄的胸口被拳頭抵著,一動不動。
明明做出了很突然的,不合時宜的動作,對方卻又半眯著眼笑了。
“影山君”
“——『排球』可是一個人無法完成的球技。”
團隊合作是很煩人沒錯,但當它成型的時候,那股爽快感也是無可匹敵的。
竟然難得正式喊了自己的名字,影山飛雄眨了眨眼,他其實不是很懂,但總覺著,有一種非常奇怪的感覺,不小心流入了他的心房。
白川七奈看得出來,對方是那種哪怕喉嚨跑出血都不會停下步伐的類型。
這種人,他見過多少呢,記不清。
但最近好像格外多。
眨了眨眼,又想起來點什麼,白川七奈直接動手了。
直接抓起對方的手端詳了一下,白川七奈也不顧對方有些驚訝的表情,開口說了一句:
“你要不開始保養手指吧。”
“優秀的二傳手,都這麼做。”
他補了一句。
白川七奈看得出來,對方是真挺喜歡當二傳的,所以胡扯了個理由。
主要是……
“指尖和球之間,哪怕出現0.1毫米的異物,在追求精準定位的二傳眼裡,都該是無法容忍的。”
白川七奈語速稍快。
說著,他又扭頭從自己包裡掏了點小工具出來,拿著銀色的指甲刀和磨甲片,直接對影山的手指進行了一係列操作。
影山飛雄:!……
手,又被抓住了。
說實話,本來以為自己已經是難搞的類型了,但影山此時竟然詭異地有些體會到了,為什麼學校的有些人會說自己‘奇怪’。
影山飛雄一整個人都完全僵住了,感覺自己的手此時都不屬於自己了,動都不敢動。
一陣‘哢嚓哢嚓’的聲音慢悠悠地響起,緊接著是窸窸窣窣的摩擦聲。
因為時間有點久,本來還有點僵硬的影山最後放鬆了下來,反而專注地去看白川手裡的動作了。
可能是這樣重複的動作比較解壓,周圍的環境又太安靜,影山不小心看入了神。
影山飛雄:“……白川前輩。”他下意識地先喊了聲人。
“你好像我爺爺。”影山的爺爺叫影山一與。
不太能理解的話語。
“嗯,然後呢。”白川不在意影山沒頭沒腦的話。
“在我小學三年級的時候,他也說過,‘自我保養和訓練同等重要’這樣的話。”
影山隻是順著話頭往下說,似乎並不想整理話術。
“很厲害的爺爺。”白川七奈這樣說道。
“!沒錯,他是縣裡一個9人製女排球隊的教練……”
似乎找到了什麼共鳴,影山此時的眼睛發亮,但很快又暗了下去。
“但最近,他總是去醫院,沒怎麼陪我了。”
頭發順直的黑發少年這樣說道,聲音聽不出來什麼情緒。
“啊,這樣。”
白川七奈拿著指甲刀的手頓了頓,但很快又繼續了動作。
“那你可以主動去醫院,換你多陪陪他吧。”
聽到這句話後,影山的眼睛亮了亮,覺得是個辦法。
“嗯!”黑發少年點著頭,繼續看白川操作。
過了一會兒,等影山從變慢的思緒中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的手已經被鬆開了,而對方在盯著他看。
白川七奈的手裡,不知道什麼時候,拿了一套跟剛剛一模一樣的工具,塞到了影山手裡。
“見麵禮。”
白川七奈這樣隨口解釋道,其實是信口胡扯的理由,他就是想送而已,沒理由的。
“……好!”
影山飛雄雙手接過,這還是第一次,有同齡人送他東西,他的動作難免有些拘謹。
看著影山拘謹的動作,白川眨了眨莓紅色的眼睛,又扭頭從自己的背包裡掏了一個東西出來:是一個看著有點舊的筆記本。
本子封麵的位置,被人用黑筆一筆一劃寫著圓潤方正的字:‘排球日誌’。
“平時如果有一些改進想法暫時記不住的話,可以在當天用筆記下來。”
把本子遞給影山,白川這樣說道。
這個本子他寫了大概三分之二的樣子,是白川加入北一排球部這兩年多陸陸續續記下來的。
白川七奈:“剛開始不知道怎麼記的話,可以參考前麵我記下的頁數。”
“對了,跳發的話,不要強行硬練,對身體不好。”白川又補充道,對還在成長期的初中生來說,很容易腹肌拉傷。
影山飛雄從長相秀氣的前輩手裡接過了那個有些厚度的灰色本子。
“……非、非常感謝!我知道了白川前輩!”
灰藍色的眼睛發亮,黑發少年的眼裡透著寶石般的光輝,因為情緒高興升起的體溫暈上了他的眼角,形成了不深的紅暈。
白川又拿起自己的手,明明是秀氣的臉,卻故作老氣地拍了拍影山的肩膀,沉著他那口根本就沉不下來的空靈嗓音,說道:“加油吧,後輩。”
由於眼前的人比自己高一點點,白川是仰著頭拍的。
影山飛雄有些激動地點了點頭,這還是第一次,他和同齡人有這麼深入的交流,哪怕是自家打過排球的姐姐,也不曾給過自己這樣的東西。
見對方收下,想著也沒什麼事情了,白川就起身穿鞋子,提著挎包準備走了。
他還要趕明早的新乾線。
身後的黑發後輩似乎又喊了他的名字,並且說了聲類似於“下次再見”之類的話。
因為已經走遠了,白川順勢揮了揮手做了回應,沒有再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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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白川走後,北一體育館。
剛剛莫名其妙被長得好看的兔子前輩又摸小手又送了一堆東西的影山飛雄,此時也回到了自己放包的地方,把白川剛剛給的東西都裝了起來。
拉上背包拉鏈的手一頓,影山飛雄的胳膊微微顫抖。
果然……還是好興奮!
遇到強者的感覺出乎意料的爽快。
而且……影山飛雄的眼睫抬起,灰藍色的眼睛無意識地盯向前方的空處,嘴角抿著,是專注思考的狀態。
他總覺得,白川前輩身上有種無法用‘厲害’輕易概括的氣質。
打個比方。
如果平時遇到打排球打得好的人,一般會根據對方的賽場表現,稱讚類似‘你的主攻手打得不錯!’‘二傳太厲害了!’‘那樣的一傳都能接起來嗎!’這樣和對方位置結合起來的話語。
但白川前輩不一樣……
影山飛雄的眼神沉了沉。
見到白川前輩,發出來的第一個形容詞,應該是‘好強!’。
很單純的,也很簡單的,‘強大’本身。
其實影山不是這兩次才見到白川的,在更早以前,還沒進入北川第一這所初中前,他在早晨跑步的時候就有看到對方了,隻不過當時還不認識。
日複一日,每次每次,都能看見對方的身影。
影山飛雄小學二年級,姐姐影山美羽選擇放棄了排球,理由是『不想剪頭發』
爺爺經常去醫院,平日陪自己訓練的姐姐又放棄了排球,從小學三年級開始,影山飛雄基本就是在自己摸索著前進了。
跑步、訓練、看比賽……
雖然勉強是在做著些什麼,但沒有引路人和同行者,總是有些躊躇的。
儘管影山是對‘孤獨’很鈍感的類型,但‘這樣做會對嗎’‘幾天後會有提升嗎’‘還是那種方法比較好嗎’類似的疑問總是會出現的。
就像跑步一樣,雖然一直在做著,但對‘這是否有效、有什麼效果’這件事,影山是不清楚的,隻是一直在蒙頭做,而又剛好有在變強而已。
雖然這樣說不是很恰當,但影山飛雄一直堅持跑步的原因,可能也受一點白川七奈的影響,哪怕隻是一點點。
很簡單的道理,走一條路的時候,發現這條路也有彆人在走,總是會安心些的,這點對於影山飛雄來說也是一樣。
‘今天下午……再去看看爺爺吧。’
這樣的想法劃過影山飛雄的腦海。
順帶一提,影山上次去青葉南醫院看爺爺的時候提了及川的事情,爺爺的回答是『你呀你呀,隊友也同時是對手哦!』
影山覺得很有道理,就把及川不肯教自己的事情拋在腦後了。
這次就說自己遇到了非常厲害又願意教自己的前輩好了!用這個理由。
想到此,影山飛雄整理背包的速度快了一點,準備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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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走在回家的路上,看著現在和昨天晚上如出一轍的夕陽,白川七奈享受地眯了眯眼睛。
這就是所謂的青春啊。
今天也有在好好享受排球。
至於那個一年級天才學弟的煩惱,白川自然很清楚,事情的發展也能預料到,畢竟他上輩子,類似的情景,見的有夠多。
但那又怎樣?
白川七奈漫不經心地想著。
無論如何,精彩的比賽總是一場接一場,誰又會想到私底下的交流和摩擦呢。
不僅觀看比賽的觀眾不在意,恐怕身處精彩賽事中的球員們,才是對過去最輕蔑的人。
況且,彆忘了,排球可是足足站滿12個人的「競技體育」。
就算再怎麼強調‘團隊合作’這樣和和氣氣的詞又怎樣?
如果是平時的話,隻是把十幾歲的男孩子們放在一起紮堆就有夠頭疼的吧。
更何況排球這項運動還要求他們「競技」。
很少有敵我雙方足足12人站在一片狹小球場上的運動吧。
距離的縮短,人數的增多,本就該讓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更加深入。
所以說啊,不出問題就有鬼了。
球場上的有一個算一個,哪怕平時表現得再乖巧禮讓、謙遜有禮,都掩蓋不了那種骨子裡渴望競爭,渴望不擇而噬的野望。
‘如何把球殺死’
在情緒點燃的時候,連這樣極端的想法都是司空見慣的。
一球又一球……一分又一分……直到徹底體會到名為「競技」的殘忍,然後
——讓血液一點點變涼的同時,再猛地沸騰。
是遇強則強,還是化為養料,都儘情享受排球這項競技體育帶來的快感與愉悅吧
——打排球的大家。
白川七奈默默地在心中想道,給了一句自己的祝福。
因為種種特殊的原因,明天他估計就不在宮城縣了,也和北一教練商量好了休學的事情。
今天來北一排球部的體育館,也隻是再看最後幾眼而已。
隻是不知道,明天去的地方,有沒有排球打啊。
白川有點想歎氣了。
彆看他這樣,但姑且也算是離不了排球的類型呢。
想了想自己未來可能會顛沛流離的情況,白川七奈就有點頭疼。
因為父母工作變動的原因,接下來直到升學前的7個月,他可能要頻繁切換居住地點了。
所以沒有轉學,直接辦理了休學,就當是到處旅遊散散心了,他的父母是這麼對他說的。
由於學習成績比較好的緣故,白川父母倒是不擔心自己孩子升學的問題,而是害怕他到處跑累著了,給了一大筆錢。
白川走著走著,掏出了自己的手機,他在看自己明天的車票是什麼時候的。
‘明天下午六點嗎。’
看來要好好準備一下了,關於行李。
夕陽暈染著黃昏的天色,黃紫色的天空之下,有黑色的鳥類飛過漆黑交叉的天線,白川七奈一步步走在回家的路上,思考著自己明天早上吃什麼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