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這裡了。”
老鶴顏小心地將一隻竹葉青的小蛇,放進了竹筒裡。周圍的少年郎紛紛好奇,竹葉尋蹤,這是老鶴顏飼養的一條小蛇,可以根據特定的氣味尋找到人的蹤跡。
“幸好,昨日我將特製的香囊贈給了世子一個。”
否則這青鋒城的礦山如此之多,要到哪一處尋找蹤跡。
這處礦山的洞口非常狹小,隻能一個人一個人進去,蒙禕走在前麵,關山走在後麵。
“這香囊還有沒有多的?”柳元朗湊上去問道:“也給我們一些唄。萬一我哪天也被綁走了,他們也好及時救我。”
白子鬆故意道:“元朗,你沒有被綁的價值。”
柳元朗傲然道:“怎麼沒有!綁我一次可以換千兩黃金呢!”
鶴衝天不耐煩道:“你這麼欠綁!跟個花孔雀天天炫耀。”
“我炫耀什麼了!”
“閉嘴!”
蒙禕突然回頭怒喝了一句,這群少年立即嚇得低頭安靜了下來。
老鶴顏笑嗬嗬,安慰道:“等回去,我送你們一人一個。”
不一會,終於從洞口裡走出來,進入到一個寬敞淩亂的場地,像是被廢棄的礦場。
這時,火折子忽然滅掉了,四周黑漆漆一片。
“啊!!!”
“有鬼!有鬼!”
一陣慘叫聲響起來,是包年月的聲音。
關山重新打開火折子,再看過去,隻見包年月緊緊抱著展一鴻的腿腳,渾身顫抖著。
“哪裡有鬼啊!包年月,你彆亂說嚇人啊!”柳元朗握劍的手緊了幾分。
“就剛剛,有東西拉了我一下,像是一副爪子!”
關山舉起火折子往角落一照,便看見一堆密密麻麻的黑色小蟲子,從一團破爛的麻布處向四周散開,還伴隨著一股濃濃的腐臭味,讓人忍不住地乾嘔。
用劍挑開那團臟布,裡麵竟是一團腐爛的屍體,黑乎乎的一團,上麵爬滿了蟲子,像是一截爛樹根。
這場景,惡寒的讓少年人忍不住向後退了幾步。
“這怎麼有塊屍體啊!”
“可能是這裡的礦工吧!”
“這屍體好奇怪。”老鶴顏喃喃道:“雙臂像是被砍掉了,殘缺不全。”
“誰呀,這麼狠心!”
“看來這青鋒城藏著的秘密還挺多。“老鶴顏捋著胡子,告誡那些少年:”彆靠近這塊屍體了,屍臭味一旦沾上,沒有幾個月是散不了。“
“快來!”
蒙毅不遠處的牆壁旁喊道:“找到出口了!”
“為何要帶我到這?”
被狼狽綁著的蕭縉,在馬上一路顛簸被扔進了這座礦洞裡。
他抬起頭,有些虛弱說道:“你不將我送到那群人手裡,是因為你想拿我做籌碼,和他們談判。”
“我說的沒錯吧,厲城主。”
厲絕鳴此時也不再偽裝,冷笑道:“世子聰明,但我勸你這個時候少自作聰明。”
“交出那塊黑檀盒子,還能少吃些苦頭。”
“我隻想救回我的女兒,至於你的命,我並不在乎。”
蕭縉卻向後抬頭,淩亂的碎發下,是他譏嘲諷刺的表情,他道:“朝廷將你女兒抓走,來威脅你對付我。”
“厲城主,我勸你少費力氣。”蕭縉看著他的眼睛道:“你女兒隻怕早就死了。”
厲覺鳴眉眼一凜,拽起了蕭縉的衣領,狠狠道:“你胡說!”
蕭縉露出蒼白的諷笑,道:“朝廷為了穩固北方,常抓走邊鎮將士的妻兒當人質,可惜他們根本就不把人質當人看,充進掖庭裡的家眷基本都活不過半個月。”
“能死得體麵一些便很難得,大多都是被羞辱鞭笞而死。”
“不可能!朝廷每月都會送來我女兒的信,上麵是她的筆跡,我認得!”
蕭縉無力地搖搖頭:“宮裡有擅仿筆跡的小太監,根本用不著她親自來寫。”
“你怎麼會知道這麼清楚!”厲覺鳴不肯相信。
蕭縉沉默了一瞬,道:“我母妃就是死在那裡,沒有人能從掖庭活著出來。”
礦洞靜默了下來,蕭縉一邊查探礦洞的情況,一邊繼續道:
“厲城主,其實你心裡早就清楚,不但你的女兒,就連你,朝廷也不打算放過。”
“這些年,南方朝廷一直都想收服青鋒城,斷絕對江湖人鐵劍的供應。但因為北方三十二城池都脫離朝廷束縛,所以他們的計劃一直都沒成功。”
“但若是,朝廷知道,你曾暗中幫助匈奴人鑄劍造鐵——”
厲覺鳴緊緊扣住了蕭縉的脖子,死死的勒著,眸中狠戾道:“世子,你知道的太多了!”
蕭縉覺得額上青筋爆出,勒得他快喘不過氣:“我……我,可以……幫你。”
“世子,誰都幫不了我,現在唯一的活路就是,你將東西交出來。”
“啾——”
一刀袖箭迅速射出。
厲覺鳴向旁邊一退,袖箭隻劃傷了他的臉頰。他揮起劍放在了蕭縉的脖間,冷冷地看著那群闖進山洞的人。
“能找到這裡,你們倒是有些本事。”
蒙禕兩眼冒火,壓下胸腔的憤怒,沉聲道:“你想要的東西,我可以給你,你先放開他!”
厲覺鳴低頭笑:“你覺得我會信嗎!”
“再不將東西交出來,我就殺了他!”
“住手!”關山看著那刀割傷了蕭縉的脖子,好言相勸道:“你的女兒已經死在了京城。如今即便你拿了東西投誠,朝廷也不會留你。”
“三日前,朝廷就已經派下了接替你城主之位的人,他們從一開始就不打算留你的性命。”
厲覺鳴憤怒地喊道:“那又如何!”
“隻要我造出青銅劍,我就是天下第一鑄劍師!朝廷不會殺我!”
“可惜!你這輩子都不可能鑄成青銅劍!”
寒無衣未見其人,倒是她的聲音冷如鬼魅般從外傳進來。
“厲城主!”
“或許,我應該叫你候天暝!”
寒無衣手裡拿著一具破敗的屍骨走進來,緩緩道出候天暝的真實身份。
“鴉殺的師弟。”
此言一落,像是一道道驚雷炸了在諸位少年的心頭。
他竟然是鴉殺的師弟,江湖第一鑄劍大師鴉殺竟然有師弟!
“你手裡抱著的,是誰的屍骨?”少年們看著很熟悉,這不就是剛才礦洞裡遇到的那具腐爛的屍體麼!
寒無衣冷哼了一聲,目光死死盯著候天暝,緩緩開口道:
“這就要問厲城主!”
候天暝沒想到有人竟能揭穿他曾經的身份,一愣後,索性不再偽裝。他眉眼俱是邪魅,抬著傲慢的下巴。
他望著麵前那具屍骨,一字一句陰冷道:
“師兄,想不到還有人記得你!”
“說起來,你死在我手裡已經有十年了……”
三十年前,青鋒城最後一場雪落下。
大批的鑄劍師談笑風生地走進了這座城池。
有一位聞名江湖的鑄劍師歐陽野,這次帶來兩個徒弟前往青鋒城。
一個是19歲沉默寡言的黑衣少年,一個22歲意氣風發的藍衣青年。
後來的候天暝一直都在想,明明是他先跟師父進了城,也是他一劍救下了溫婉的少女。
那少女溫言細語,為他包紮手腕的傷口。
“小公子,鑄劍師的手腕可傷不得!”
19歲的候天暝第一次和姑娘有這樣親密的接觸,冷峻的麵容忍不住浮出一片紅霞。
後來,到了宴席上,她一身華服出場,他才知她竟是城主的女兒令青青。
她很溫柔,會替他這個鄉野之子解圍,會讓宴會上瞧不起他的人吃癟。宴會進行到一半的時候,鑄劍師洋洋自誇起來,踩高捧低一向是酒席上司空見慣的事情。
他有些厭惡這個宴會,恰好此時,令青青笑如風拂柳向他走來。
“你也很討厭這酒席上的人吧!我也是。”
令青青忽然靠近他,少女甜蜜氣息一下充斥在鼻間,兩人像是找到了共同愛好和厭惡,說起悄悄話來。
“我來遲了!”
忽然,一聲熟悉爽朗的聲音響起,帶著笑意和青年風發的意氣。
憑欄一跨的藍衣青年,一雙桃花眼笑著上挑。他一來這滿園春色,似乎都黯然失色了,唯有他熠熠生輝。
那藍衣青年正是他的大師兄,鴉殺。
因為貪喝農家桑田酒,便耽誤了進城的時間,宴席也來晚了
席間的人,都滿目驚豔地望著闖進席間的藍衣青年,就連他身邊站的姑娘也是,明明他離她很近,他就在她身邊。可,她的餘光卻吝嗇地再不肯分出半分。
城主也誇讚他,朗朗美玉,不世之材。
師兄總是那樣耀眼,身在何處,都能不卑不亢,輕易博人好感。昂揚不傲然,謙和不卑斂。他坦蕩的如一把和光同塵的青銅寶劍。
總是襯得他陰暗沉默,沉悶無趣。
看見他,師父笑容滿麵,城主也笑容滿麵,連他喜歡的姑娘也笑容滿麵。
可那藍衣少年請罪後,便帶著如沐春風的笑容,靠近他身邊坐下,笑著對他道:“小師弟,師兄特意給你留了兩壇桑田酒,今晚去你屋裡喝酒。”
他悶悶地說:“師兄,你怎麼老是遲到。”
鴉殺揉了揉他額前蓬鬆的碎發,噙笑道:“怎麼,分開這麼一會,就想師兄了?”
候天暝皺眉推開他的手,哼道:“誰想你!”
有時候,候天暝真的很討厭師兄的耀眼,他總是洋溢著熱情,對陌生人也是。路上不相識的婆婆,他都要關照地問幾句。
鑄劍時也是,他一邊乾著自己的活,一邊對於來請教他的人也不吝嗇,將自己鑄劍的技巧和秘訣都告知人家,儼然不知道這是一場比試,他不像是來比試輸贏的,而是來切磋交流技藝的。
他真的很討厭自己的師兄。
尤其是在看到,他喜歡的少女,圍繞著師兄,還準備了米糕和涼茶,給他擦著臉上的汗。
師兄則是滿臉笑意地享受著少女的示好。
這些,導致他們兩人關係惡化。
他將師兄送的酒扔出去,紅著眼罵道:
“你不知道我喜歡她嗎!你為何什麼都要和我搶!”
“師父的疼愛你要搶,城主的青睞要和我搶,連她你也要搶走!明明!一開始!是我先認識她的!”
少年背光站在陰影裡,滿身戾氣和怨恨。
“師兄,我心裡一直都很討厭你。”
“討厭你張揚的笑容,討厭你對彆人的殷勤,討厭你的天賦輕鬆就能造出師父滿意的劍。”
“討厭你每次贏了我,還總是一副死皮賴臉的模樣。”
“討厭你的坦蕩和耀眼,將我襯托的狼狽和可憐!”
少年像是把積壓在心裡陰暗角落很多年的恨意,都發泄出來。
他看著師兄失落的眉眼,受傷般轉身離開的落寞背影。
候天暝想:明明師兄害得他這樣痛苦,為什麼還要露出一副委屈的表情。
而那一天,鴉殺也終於意識到自己的耀眼,縱然不刻意,卻也傷害到了師弟。
於是後來,師兄變了……
他開懷時,看到師弟的冷臉,便收斂起笑容。
他不再和劍爐的朋友稱兄道友,被人漸漸疏離和排擠。
他主動避嫌令青青,將那少女哭著氣走。
可是小師弟還是對他冷冰冰的,甚至與他斷絕往來。
他想去主動緩和關係,可師弟總是不願意見他。
對於候天暝來說,師兄就像是一道熾熱的光,他因為自小關係與他親近,也喜歡他身上的光輝。
可是一旦師兄靠近過來,他就感覺自己被灼傷,被眾人比較,奚落,他壓製情緒,裝作不在意,但心裡很痛苦,很痛苦,又要時時刻刻審視自己嫉妒的卑鄙。
他也不想傷害師兄啊!
或許,隻有遠離,才是他唯一緩口氣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