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來,吃這個。”
蘇長安今日心情極好,就連粽子也一個個分好,才一屁股坐在凳上,輕哼著歌吃了起來。
溫晚川淺笑道:“不就是蘇姑娘送了你一個香囊麼,這麼高興?”
蘇長安樂嗬嗬地應了,“因為是她給的,所以不一樣。”
蘇長安從小就對蘇傾語極好,大事小事更是寵到骨子裡的。
妹妹往年也與他親近,隻是不如今年這般黏人,倒顯得比往年都體貼可愛了。
也是。
溫晚川聽了,不知想到了什麼,嘴角噙了一抹淡笑,眼神下意識地往貉袖內裡掛著的一隻香囊望。
也許今年端午最大的不同,就是他也有了一隻她送的香囊罷。
不多時,門外通傳:“三皇子到!”
“阿訣來了?快進來,快進來!”
屋內人群頓時喧鬨起來,蘇老將軍朝他招了招手。
隻見門外身穿寶藍色水紋錦袍的葉訣也不見外,衝著屋內眾人招呼一聲,大大咧咧地坐下了。
靖妃與蘇夫人關係甚好,母妃不能出宮,他卻是每年都要來望上一望的,今年也不例外。
蘇夫人是將他當親兒子看的,笑吟吟地給他夾粽子。
葉訣眉眼彎彎道了謝,自若地吃起來,卻在抬頭望向蘇傾語時愣住了。
那雙往日總是笑盈盈看著他的清澈眼睛如今淡漠,她低頭吃著粽子,鬢邊碎發落了一縷,又被她順手挽至耳後。
那樣本能的疏離氣息,像是與屋內的歡快氛圍格格不入。
不……好似隻是與他格格不入。
這雙眼睛不同往日般帶著天真,而是成熟得宛若盛滿看萬千心事,隻輕輕透露出一瓢,便叫人幾乎溺在她的眼神裡。
葉訣的眼神輕輕一顫,刹那,成衣大會那一張帶著麵紗的臉映入腦海。
那雙眼與蘇傾語如今抬眼看他的淡漠逐漸重合,又在腦海中幻化為一雙隱隱綽綽的遺憾眼睛……
叫他心都如同被揪了一下。
葉訣怔怔的,覺得心裡空了一塊,強顏歡笑本能地找機會離蘇傾語近了一些。
他端詳著蘇傾語的神情,討好似的去勾她的手指,帶著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哀求問道:
“成衣大會那次奪魁的女子……是不是你?”
卻見蘇傾語執意要與他裝糊塗似的,端著個親近模樣眨了眨眼,疑惑問道:“你在說什麼?”
還未等他問個明白,她卻不欲與他多說,又笑著轉過頭去與其他人搭話。
沒有刻意冷落,可對葉訣來說宛如心如刀割。
冥冥之中好似有個聲音告訴他,他做了傷害她的事,可卻猶如透明蛛絲將二人心緒層層纏繞,叫他找不著一絲頭緒。
這時,蘇夫人開口問他,“阿訣,你母妃上個月生日,你送了什麼生辰禮?”
葉訣提起氣力來笑著回道:“是一件海濤藍金銀線交織妝花大袖。”
“大袖?”蘇夫人若有所思,思考著靖妃穿它的模樣,笑著道,“確實不錯,沒她平日穿得那般素,應當很顯氣色的。”
蘇夫人笑意未減,“難得你有心了,她很喜歡吧?”
“母妃穿起來很好看,連陛下都誇的。”
大多人都隻知靖妃名號,從未見過本尊。而那件大袖卻宛如貼著靖妃適合的剪裁顏色量身做的,就連細小點綴都恰到好處。
隻有很熟稔的人才能做到這些。
感受到蘇傾語的視線隱隱約約望了過來,葉訣像是說給她聽,軟下聲來,“母妃很喜歡。”
……
葉訣如坐針氈,不敢問為何往年總是笑盈盈遞給他的香囊沒有了,也不敢戳破她這好似理應心照不宣的疏離。
好似一旦戳破這虛無的泡沫,就什麼都沒了。
葉訣抿了抿唇,並未久留,隻是稍坐之後便匆匆離去。
蘇傾語眼神漠然地注視著他的離開,卻冷不丁聽見身邊一道聲音說道:“你開了個鋪子?我可以幫你。”
蘇傾語詫異地轉過頭去,望見了溫晚川淡然的眼神。
方才葉訣並未大聲明說,隻是隱隱提了一句“成衣大會”的事,他便知曉了。
蘇傾語微微勾唇,未覺得冒犯,隻是饒有興味地抬眼與他對視。
溫晚川的眼神明明平靜,可語氣柔和而真誠,眼神深處隱隱含著認真,像是真心實意。
……他在邊境摸爬滾打三年,能將手中產業變作需要回京城搭線,再進一步的地步,定有過人之處。
更何況,他的生意不乏她日後玉城之戰需要準備著的米麵,也懂關口線路之事。
與他相處,有利無害。
於是蘇傾語笑眼彎彎地答了,“多謝晚川哥哥。”
飯後是些親人的閒談小聊,二人沒掃他們的興,便也尋了一處幽靜石桌攀談。
綠草青青,有蝴蝶撲閃著翅膀停駐,複又飛走,留下一陣淡香。
溫晚川並未問她為何要開鋪子之事,隻是說道:“你開鋪子,是想要名譽還是銀子?”
“銀子。”
她沒有猶豫。歸根結底她是衝著挽回玉城之戰父兄或死或俘的結局去的。
隻有擁有足夠的銀兩,她才能毫無阻攔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溫晚川卻不讚同,“事實上這兩個密不可分。你要賺取名譽,才會有更多的銀子。”
蘇傾語皺眉,“什麼意思?”
溫晚川憑著方才葉訣的話,便早已猜出她開的是成衣鋪,如今逐字分析道:
“如若你賣的成衣價格低廉,哪怕薄利多銷,銀子也不好賺。”
蘇傾語心裡咯噔一聲。
正是如此。雖然煙裁坊在成衣大會上奪魁,可經曆了這幾遭風波,來來回回損失也不少。
而以低廉成衣為噱頭,哪怕質量再好,薄利多銷,拿到的銀兩也遠遠沒有達到她想要的。
“如若你的鋪子名聲遠揚,多少富家夫人小姐都會來你鋪中,求一份量體裁衣、購買成衣的機會。”
“而給貴家女裁衣得到的利益遠比僅僅隻做成衣高出許多,這點你應當比我清楚。”
是了。貴家女聚會、出街遊都是萬眾矚目,一顰一笑都是象征著府裡的,自然不吝嗇銀子。
做這一件貴氣衣裳,能拿幾兩利潤。
更何況……就跟華錦莊一樣,多少富家小姐擠破頭也想要有一件華錦莊的衣裳撐撐門麵?
不僅是因著華錦莊的衣裳剪裁好、顏色鮮豔,更是衝著它那名動京城的名頭。
蘇傾語眼神一暗。
多少繡娘因著華錦莊的聲名遠揚心生忌憚,任打任罵也不敢多說一句。又有多少布料鋪子爭著搶著要給華錦莊供貨,以此為榮。
名聲是把雙刃劍,可沒有名聲,她連抗衡的資本都沒有。
她想著,袖中藏著的指甲幾乎要嵌進皮肉裡去。
有名聲的鋪子,哪怕被人潑臟水,都有人在事情發酵之前為你正名……
如若有名聲,能讓人因著煙裁坊的聲望忌憚兩分,那麼先前很多讓鋪子利益受損的事都不會發生。
蘇傾語想罷,抬起眼來看向溫晚川,眼神裡是不容動搖的堅定,“我該怎麼做?請晚川哥哥教我。”
她要煙裁坊不再被人欺負冷眼,她要一個令人敬重的名頭,而不是隻有一個將軍府嫡女的身份行走在京城中,處處受限。
溫晚川眼神微動,似是蘇傾語眼中絲毫未藏的野心引他共情,他竟也不自覺傾身。
溫晚川眼神裡升起一分有趣的興味,勾了勾唇道:“京城內近日有個雲裳宴,可以去打聽一下。”
……
雲裳宴是綺羅布行所設,在清溪街最大的莊子仙春莊中舉辦。
宴會聚集了京城中眾多名聲顯赫的裁衣鋪和貴女們來此裳衣交流,分為兩場。
第一場隻請了裁衣莊、成衣鋪、布料鋪等業中之人互相交流欣賞。
她們也會發邀請函,讓下麵的人將宴會的請帖發給一些有潛力的鋪子,邀請她們來參加。
而這第二場,則是邀請了一些京城貴女一並來賞。
貴女們看上什麼鋪子要定衣裳,喜歡什麼款式找人跟著裁剪,都是有的。
宴會過後,今年時興什麼款式、哪家鋪子出了什麼驚豔的衣裳,便一目了然了。
徐蘊道:“這宴會我知曉一些。綺羅布行與華錦莊交好,是華錦莊的附屬布料莊。”
“她們莊內做不來衣服,卻因搭上華錦莊而狐假虎威。”
蘇傾語眼睛彎彎,“狐假虎威……明明自己是個沒實力的半吊子,卻占著這麼多資源,不正是我們有可乘之機的時候嗎?”
徐蘊搖了搖頭道:“雖說如此,綺羅布行在京城的號召力卻很強,參與雲裳宴的鋪子中有許多優秀的,不容大意。”
蘇傾語微眯了眯眼思索,問道:“那麼這些鋪子平常都是為誰裁衣?衣裳風格如何?”
徐蘊答道:“大多是為貴女們裁衣,喜愛一些風格莊重的禮服、色彩絢麗的妝花錦袍之類。”
蘇傾語笑著道:“所以我們要討巧。”
“把前三日玉桃說喜歡得很的那件衣裳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