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進來的那一刻,門外有守門的太監喧嘩起來:“是......剛剛是,是皇後娘娘嗎?”
他又愣道:“皇後娘娘進去了......要......要稟告太後嗎?”
另一聲音猶豫片刻道:“這......這......這怎麼稟告?稟什麼?你沒看見嗎?皇上都西去了,她難不成還謀害皇上不成......再說了,日後是太子登基,皇後娘娘......可是......可是太子親娘,彆管了彆管了。”
徐夭夭聽也沒聽,慢慢的走進這座寢殿,她像是輕車熟路,又像是許久沒踏足,幾步路的距離,走了很久很久,才走到成洲幕的榻前,她微微低下頭。
透過屏風,葉尋溪看不清她任何表情,他隻看到,過了很長的半晌,她伸出手,似想撫摸成洲幕的鬢角,也像撫摸他的臉頰,拂去他周身寒冷的冰霜,可她最終隻在虛空中,輕淡描了一描,聲音依然沒什麼溫度的道:“我來送送你,卻是,你比我先走。”
沒人回應,她似又重重歎了一口氣,收回向虛空描繪的手,看向那張,比之宮殿,她更熟悉卻陌生了很多年的臉。
她看著他,語氣終於起了點變化:“成洲幕......”
她喊他,這聲“成洲幕”,不再是純粹冰冷的聲調,而是......而是帶了些怨懟的小女兒情結。葉尋溪屏住了呼吸。
她又道:“這輩子......”
她話戛然而止,深深看了他一眼,轉身慢慢回頭,再不曾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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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所有人為皇帝悲痛的時候,徐夭夭朝冷宮走了。
葉尋溪擠過萬千人跑過去,瘸著膝蓋衝到冷宮門口喊住了她:“徐......我......母......”
他不知道該喊她徐皇後還是母後,而徐夭夭聽出是他的聲音,慢慢回頭。
葉尋溪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說什麼。
徐夭夭看向他:“太子殿下,他的旨意在護著你,你莫害怕,有林大人和成老將軍,他們也會護著你。”
葉尋溪道:“那......那你?真的要去寺廟裡嗎?”
其實這個規矩是活的,去了廟裡的宮妃,說得好聽是替先帝守節,其實就是無人問津。
無人問津,也算是......自由之身,曆代王朝,每個皇帝那麼多女人,不可能每個都得見天顏,見都沒見過,埋葬下半輩子說不過去,但不埋葬傳出去也不好聽,索性就都打發離開皇城,兩相落好。
也有些規矩嚴明的,寺院重重看守,可成朝一直都是默許不管的態度,畢竟皇帝都死了,為何要管皇帝的女人,成洲幕這朝,每每還優待先帝的妃子,便是有大臣舉報某些太妃“言行不端”,甚至擅自離開寺院,成洲幕聽聞,也從未真正責罰。
而在成朝之前,太妃間多荒唐的事都有,無論怎樣鎮壓,以蠻力,都依舊荒唐。
其實真正重要,有手腕的女人,大都留在了皇城,跟朝臣鬥智鬥勇,其餘孤苦無依的女人,又何苦再去為難。
這也就是為何太後一定要殺了徐夭夭,唯恐她得了自由......當然也不排除老太後變態。
葉尋溪道:“你若離宮,我......我想法子為你周全,令你和徐家人團聚。”
哪怕離真正的自由之身,有些難度,但隻要離開這個皇城,一切都有辦法可想。
徐夭夭卻搖頭:“我沒有家人了,出去也無濟於事,恐還會累及剩餘族人,我要留下,等皇兒回來。”
成起潤麼......?
葉尋溪扯了扯嘴角,話語變得艱難:“他會回來嗎?我......也在等他。”
徐夭夭終究還是道:“抱歉了。”
四下霜雪依舊,葉尋溪被急匆匆趕來的幾位太子黨羽攔下:“殿下!殿下!該回去了!您現在不能亂跑!”
“娘娘......娘娘......勸勸殿下......”
不用勸的,葉尋溪看著眼前破敗的冷宮和徐夭夭,最後道:“好......我會回去。”
我也會和你一同,等他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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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帝喪儀曆經多事實在耗掉他不少精力,到了入皇陵的最終關頭,地宮門口,葉尋溪終於病倒了,他的腿也不行了,堪堪走在人聲鼎沸處,小宇子驚呼一聲:“殿下!”
而後意識變得有些模糊,他被七腳八手的扶起,太後頂著一張老臉走過來,嘴裡一唱一和,說著非人語言,冬日明媚的太陽照在在場所有人臉上,他卻看不真切。
周圍也像演起了啞劇,有林相在說話,有成老將軍在說話,也有邱老將軍在說話,用鼻子說的,睥睨著人,還有太後,二殿下,甚至小宇子也說了什麼。
他在距離成洲幕最近的地方,徹底沒了意識。
再次醒來,還是在皇陵,空蕩蕩的,連呼吸聲都聽的清清楚楚,看來意識恢複了。
隻不過不是正統皇陵,而是在一間有木床的小屋子,木床是給活人睡的......周遭並沒棺木。房間看著倒挺乾淨,就是有些陰冷。
確是皇陵無疑,冷的沒一絲人氣。
尚有半絲人氣的小宇子在他身邊守著,見他驚醒大喝道:“殿下!殿下!您終於醒了!”
葉尋溪被他吼的無語,也不是小宇子聲音多麼大,是這裡太安靜了。
他問道:“我怎麼了?”
小宇子道:“殿下您沒事兒,隻是太過虛弱,加上天氣寒冷,一時昏倒了而已。”
葉尋溪點頭,摸了摸已經敷好傷藥的膝蓋,小宇子又道:“您暈倒了,是二殿下頂替您,送先帝入陵,當日還替您守至半夜,皇陵冰寒,最後二殿下回宮沒多久也累倒了。”
葉尋溪一愣:“他也累倒了......那我......我到底昏迷多久了?”
小宇子道:“也沒有多久,兩日而已。”
“那我為何沒在東宮?”
想來,昏迷兩日,喪儀已過,為何他還在這裡?
小宇子則歎口氣道:“殿下,您昏倒之前沒聽到什麼嗎?”
葉尋溪心想,我隻看到你們一群人在說話,但我聽不清。
小宇子慢慢解釋道:“那天......您突然昏倒,差點兒摔在先帝棺木上,太後痛斥你不孝,然後和各位大人吵起來了,再然後......”
再然後,突然裡三層,外三層,五千邱氏親兵團團包圍,圍的在場水泄不通,堵的大臣無法再做自身傷害,傷害彆人的事,邱老將軍嚴令不許人進出,要嚴查先帝死因。
可在場林相,成老將軍,包括太子黨羽都不是吃素的,被擠死堵死威脅死也要辯駁,太醫都證明了,先帝駕崩早有跡可查,積勞成疾,雪天暴斃,你他娘的仗著有兵,一再發作!
更莫說徐公手上還有先帝遺旨!怕你!
小宇子說,最後打起來了,自然,太子黨沒防備故而不敵,但也沒什麼損傷,因為人太多,邱氏親兵也擠的施展不開手腳。最後隻能一個親兵押解一個大臣,可謂人儘其用。
後來邱太後幾乎押解了所有人,隻是沒奈何動得了葉尋溪。
聽小宇子說,還沒近葉尋溪身,“刷刷刷”從天而降百名,這段日子消失的黑影衛,斬殺的血流成河,眼前瞬間空出一大片血汙空地。
論人數來說,黑影衛對抗五千精兵不行,可論暗殺,於幾千人裡取邱氏幾位首級,沒問題,護一個已經昏倒的太子殿下,更沒問題。
至於消失這麼久,又突然出現,想來是慣常行事作風......估計光天化日,太後也納悶他們真的從天上掉下來不成,也如同太子黨納悶於,邱氏一族不是被“圈”在皇城,沒有實職,哪來的親兵,還一蹦五千個。
兩邊個個都不算傻的。
這下好了,“造反”造的正主殺不了,這麼多大臣,今日押解,明日總得放,今日做不成的歪理,明日更不占理。
最後邱家人隻得退一步,以葉尋溪昏倒不敬,徐夭夭疑似謀害先帝,再加成老將軍私自離了封地做文章,硬生生讓“太子成起潤”背了不孝不忠不義的名頭,被罰守皇陵,二殿下暫代朝政。
氣的成老將軍放狠話說回西北調兵,沒腦子到林相差點兒跟他掐起來。
林相考慮的仔細,邱氏被收了兵權,突然就又冒出五千親兵,還埋伏在皇陵周圍,誰知道宮中,或者彆的地方有沒有他們的人。
邱氏一向樹大根深,黨羽眾多,無法硬碰。
也不止成老將軍,被押解的一眾大臣們當然也不同意邱氏如此行徑,可刀還架在脖子上,一兩個肯英勇就義,成千上百個......總是不想魚死網破的。
這一戰,邱氏占了先機,實在不要臉,也夠狠心,直接想一步哢嚓自己......
而二殿下,小宇子道:“林相讓奴才等您醒來後,告訴殿下,小心二殿下。”
是啊,二殿下要當皇帝。
所以他現在才會在這皇陵,葉尋溪頓了片刻:“那我要守多久?”
總不能守到太後百年入土......
小宇子道:“這......這沒說,就說讓皇陵修繕完,否則完完全全就不許殿下私自離開。”
皇陵修建完善,葉尋溪一愣,這皇陵都幾乎沒有開始修——
小宇子又道:“成老將軍被貶謫了,不過太後不敢動他,他有兵權,倒是您,林相說完二殿下,還千叮嚀萬囑咐,讓您不要意氣用事,安心守著。”
我還能怎樣意氣用事?......
黑影衛估計看他沒事兒,又刷刷刷走了,這支軍隊不論日後會否聽他,現今至少一點,他們會保護自己,但同樣的一點......他們也不會傷害太後。
成洲幕不會殺太後,可成洲幕也知道,太後想殺他。
所以派暗衛,擬聖旨護他。
可......
可這他小魚蛋的,這......
不知該說煞費苦心,還是......助紂為虐了。
葉尋溪:“......”
他回頭看了看這空曠的房間,如此安靜,也不知要待多久。
也罷,他拍了拍膝蓋,邱氏那麼多後招,也不是幾個黑影衛能擺平的,他現在乖乖的,也好過皇帝寶座屁股沒坐熱,出去就自尋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