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見甚深,結契藏心(1 / 1)

入夜,打更的鑼聲有節律地自街道上傳開。

城中一夜出了三條人命,一時間人人自危,根本無人敢夜裡外出。更夫隻求趕緊了卻這樁苦差事,好早早收工回屋。

可俗話說怕什麼來什麼,在經過一處偏僻的小巷時,更夫身後突然傳來異響。

他戰戰兢兢轉過身,便見一隻樹妖張牙舞爪揮動著樹藤,正對著他垂涎欲滴。無數樹藤化作利箭,正要刺入他的皮肉中。

驚叫過後,一道紅色屏障竟將樹妖彈開。更夫見狀,扔下鑼錘撒腿就跑。那樹妖喘息過來,欲追去,卻又被飛來的絳淵扇擊退。

絳淵扇落回手中,修燭執扇一下一下地輕敲掌心,自一旁優哉遊哉走了出來。

樹妖一眼認出修燭是那日在荒村的人,想到在布莊布下法陣的觴澤,她發出一陣狂怒:“是你將那小子引過去的!竟敢壞我大事!”

“那日我提醒過你。看來,是吃的苦頭還不夠。”修燭冷眼旁觀暴怒的樹妖,紅眸中殺機已起。

“我先吸乾你的血,再去殺了他!”這樹妖寡聞少見,並不知眼前人身份,此刻放狠話倒是底氣十足。

“哼。”修燭冷笑一聲,立在原地抬手便輕鬆接下一擊。又一揮扇,淩冽的靈力直將她逼退數丈之遠。

隻一招,樹妖方才的氣勢便已悉數消退。她想逃,卻是怎樣也尋不得機會。本以為必死無疑,修燭卻被遠處傳來的聲響分了神停下來。

樹妖來不及多想,便飛身越過高牆逃往郊外去了。而修燭則隱去紅瞳與絳淵扇,尋了一處牆角躲起來。

急迫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觴澤循聲追至此處,卻還是錯過了那妖怪。

躲在暗處的修燭偷偷觀察了他一會兒,躡手躡腳走到他背後捂住他的雙眼。

不用猜也知是誰,這冒冒失失的修燭,必是又不聽勸偷跑了出來。

觴澤拂開她的手,極度無奈轉過身:“你怎麼又出來了?腳不疼了?”

修燭點點頭,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不是你叫我助你捉妖嗎?我可不能白收你的禮。”

觴澤一時語塞,她倒還挺講原則。他環顧四周,確保此處無異樣後,調侃道:“那此處可有妖氣?”

修燭搖搖頭。

觴澤忍不住再次說教起來:“且不說那樹妖手段毒辣,你孤身出門萬一再遇見彆的妖……”

“妖族也並非都是惡妖,何況我嗅其味知其蹤,懂得進退保身。”修燭聽膩了他的嘮叨,未等他說完便轉身往回走。

可觴澤卻在聽了她的話後神情嚴肅,聲音也比以往低沉了幾分:“妖便是妖,即便一日不作惡,也難保妖性大發時不傷及無辜。”

在看待人與妖孰是孰非的問題上,他們二人自然站在了同族這邊。觴澤對妖以偏概全,修燭必不能任由他抹黑妖族。於是兩人便就此理論起來,誰也不讓誰。

“依你所言,人便全是善類了?我看人間多的是雞鳴狗盜、作奸犯科之輩。”

“人無妖力,遠比不得妖禍患無窮。”

“捉妖師還會法術呢,若心生惡念又能借身份偽裝,才更是禍患無窮。”

“妖……”

“妖什麼妖,你個瞎眼半吊子,捉妖還要弱女子相助,儘早自戳你那天眼吧。”

“哎……”

最終還是修燭更勝一籌。她陰陽怪氣將觴澤貶了一通,絲毫不顧他的挽留便兀自跑在前頭回了客棧,留下跟在身後的觴澤滿頭疑惑。

————

若論睡姿變幻無窮難以捉摸,修燭絕對是觴澤所見過的佼佼者。

除卻昨晚兩人齟齬分開,前幾晚都是修燭纏著觴澤陪她入睡。每次觴澤醒來,必得替她蓋一回被子。

今日見她久不起身,觴澤便推門去叫她,一進門便見那床被子又無辜地躺在了地上,哪怕她整個身子晾在外麵也還酣睡著。

觴澤見此搖搖頭,彎腰撿起被子為她蓋上。

“早啊。”臉上的酥癢喚醒了貪睡的修燭,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邊坐起來舒展筋骨,邊打了個哈欠。

聽這聲招呼,似乎將昨日不悅忘乾淨了。

觴澤不禁一笑:“起來用午膳。”

一見到他,修燭便回想起昨晚的那些話,心中又生出些許彆扭,抓住被子便要倒下去。

“若是昨晚的話令你不快,我在此道歉。”說著,觴澤從身後拿出一串糖葫蘆。

修燭剛要去接卻又收回手,臉上還有些怨氣:“出去。”

觴澤以為她還生著氣,又想解釋一番:“我……”

“我要更衣。”

修燭睨了他一眼,他方才了然,順手將衣裳放在她床邊後才出去掩門等待她。

補了一上午覺的修燭還比不得早起追妖一上午的觴澤精神,飯桌上她也是神態疲憊、雙眼耷拉。

觴澤已接連夾了好幾道菜,修燭卻對著眼前的兩根竹棍犯了難。

她先是一手拿了一根,見觴澤單手持著還能遊刃有餘地的夾菜,便學著他的樣子,也去挑盤中的青菜。

觴澤觀察了她好一會兒,見她笨拙地捏著筷子愣是一根青菜也夾不住,又想起這幾日似乎確實未見她用過筷子,終於得出一個震驚的結論:“你不會用筷子?”

“我素來以瓜果充饑,不曾用過這個。”修燭晃了晃手中的筷子,尷尬地笑笑。

接下來,觴澤便拿出了他最大的耐心,在她看演示也學不會執筷後,隻好又手把手教她。

於是,這頓午膳便花了三倍不止的時間才用完。

少見的,二人用膳時從頭至尾默不作聲。

觴澤猶豫許久,在呷了一口茶後,歎惋:“我已查明,布莊老板的長子與我同為捉妖師,想必也是因此招致樹妖報複。”

修燭蹙眉一瞬,眉眼間的憐憫轉瞬即逝:“你與我講這些作甚?”

“我布了局,今晚便是除妖之時。鏟除那妖孽,我便要離開了。”

觴澤放下茶杯,柔聲道,

“既有緣相識,總不能不歡而散。女子孤身在外本就不易,我留些銀錢與你,你可要好好想想如何安置。”

聞言,修燭手中的糖葫蘆停滯在唇邊,目光凝滯在眼前碗筷上,口中酸甜的滋味似乎變淡了幾分。

————

是夜,布莊老板獨自出了府。不等多時,尾隨而來的樹妖顯形,欲對他下手。

倏然,觴澤手持破金鐧衝出來抵擋在中間,顯然已在此恭候多時。

“小子,你敢阻我複仇!”樹妖將目標轉向他,惡狠狠地揮動樹藤抽去。

“你殘害無辜,有違天道!”觴澤敏捷躲閃在密集堅硬的樹藤間,一招一式遊刃有餘。

“他兒子屠我同族、滅我子孫,我不過順應因果!”

“死,便是你的果。”觴澤眼神狠厲,招式也漸漸不留餘地。

樹妖本就受了傷,即便吸了幾回人血,靈力也未全然恢複,因而應對起來愈發費力。她也漸漸意識到,今日似乎是必死無疑。

好在那老板尚未跑遠,樹妖將打鬥範圍引至他附近,趁觴澤不備騰出幾根樹藤向老板擊去。

觴澤一心專注對樹妖放下殺招,待他注意到老板的情狀時,已來不及抵擋。他隻好舍棄攻擊,飛身出去將他撲倒避開。

有了前兩次逃跑的經驗,這樹妖用起來倒是得心應手,逮著空子便溜之大吉。

今晚布局正是為了除去這個禍害,觴澤絕不會任她再逍遙法外。在確認老板無礙後,他便欲追去。無奈適才並未留意到樹妖自何處逃竄,一時便陷入兩難境地。

驀地,背後傳來一陣動靜。觴澤握緊了破金鐧蓄力便要回身擊去,卻在看清了來人後及時收住手:“你……”

“誒……我來幫你找。”修燭打斷他即將脫口的話,拉著他沿著一條僻靜的巷子追去,“跟我走。”

追至郊外一處密林,修燭步伐逐漸緩了下來。觴澤意會到她的意思,持緊破金鐧,警惕地向她靠攏。

環顧四周,修燭緩緩伸手與觴澤一同握住破金鐧,在交換眼神過後,觴澤蘊足周身靈力於鐧上。

隨著修燭引領下的一劈,近前的一株樹發出痛徹心扉的慘叫,根莖破土而出。

觴澤下意識將修燭護在身後,凝聚靈力馭破金鐧於半空。他隻將其往樹乾中心一推,霎時,破金鐧便貫穿而出。

而那樹妖終於再無還手之力,又發出一聲慘叫過後,樹身四分五裂,神形俱散。

“事不過三,你今後一人可不能這般貿然行事。”觴澤收了兵刃,並肩與她往回走去。

此時妖氣散儘,雲開霧散,秋月柔柔地鋪灑下一層銀光。

“今日若不是我,你還收不了妖呢。”修燭瞥了他一眼,滿臉的不以為意。

“今後有何打算?”見修燭搖頭,觴澤隨口說笑一句,“不如隨我一同捉妖,你嗅覺如此靈敏,你我搭檔定事半功倍。”

雖是一句戲言,修燭卻來了興致:“忙不能白幫。若要我相助,可不便宜。”

“捉一隻妖,十串糖葫蘆。”

觴澤提出了他自認為有誘惑力的條件,仍以為她是個久居深山、不諳世事的懵懂女子。卻不知論起視財如命、一毛不拔,世間無人能及修燭。

“二十兩的衣裳都不喘氣買了,有求於人還這般吝嗇。”修燭撇撇嘴,眼珠子一轉,“一隻妖,五十兩。”

觴澤一笑,看了她片刻後答允:“成交。”

“我還要糖葫蘆和漂亮衣裳。”修燭掰著指頭細數,難得來人間一遭,自己可要好好享受一番,“對了,為防你賴賬,你我簽個契書。”

不知不覺間已回到客棧,修燭翻出紙筆,將他們適才的話羅列成兩份契書。

看到她精打細算的樣子,觴澤一麵遂她意簽下契書,一麵輕鬆笑言:“我堂堂隱清門大弟子向來說一不二,豈會失信於你。”

此話一出,修燭眼裡劃過深沉的神色。

隱清門,也該去會會了。